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人形肉梯>第四章 食戒

第四章 食戒

作品名称:人形肉梯      作者:熊海舟      发布时间:2018-08-21 09:44:41      字数:4282

  学校食堂的饭盒仍在丢失。有一天晚餐,居然丢失了五个盒子,达到了单餐丢失盒子的最高记录。我再一次找到桂老师,希望他给曾校长提一个醒,他欠某某人一个道歉。桂贤良说,要他道歉难于上青天,他太高了,不想弯下他的腰。
  
  学校万般无奈,于是决定成立流动监督小组,由每个班的班干部组成,依轮次派人前往食堂进行现场监督。从此,我们到食堂进餐时,就会看见几个戴红袖笼笼的同学睁着牛卵子一样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案板上的饭盒。红袖笼笼很显眼,就像佩着绣春刀的锦衣卫,这样一来,丢失饭盒的现象才得到控制。
  
  再后,由于学校扩招,就餐人数已逼近八百,如果再用以前的格局,再大的蒸笼、再多的马蹄锅也装不下这么多的瓷碗、饭盒。
  
  学校被倒逼着开始改革,变个人蒸饭为集体蒸饭,不再允许个人自带蒸饭工具,学校用统一的脸盆蒸饭,一盆三斤二两,八人分食,每人四两。学生可凭饭票自由组合,也可以班为单位固定配搭。饭票由大米置换,学生从家里带来大米交给食堂,再由食堂换成饭票,一斤米换一斤饭票,但要补交5分钱的蒸饭费。
  
  我们班实行自行搭配,这是桂老师的主意。桂老师说,搭配时要充分考虑饭量大小,饭量大的与饭量小的配在一组,如果都是大肚罗汉,岂不打架?也要考虑男女生比例,每小组都要有女生。男生饭量大,女生饭量小,互补一下嘛。如果都是男生,有可能都吃不饱;如果都是女生,就有可能剩饭。
  
  我们觉得桂老师说得对,大家嘻嘻哈哈配对去了。班上几个有名的大肚罗汉一时找不到伴,样子很尴尬。大肚罗汉龚小小是被我们主动吸纳进来,龚小小饭量奇大,他可以一顿吃二十个馒头,但我们没有歧视他,谁叫他是我们李子乡附中的同学呢?
  
  感情深,一口锅。我们这一组有柏泰山、龚小小、熊生秀、汪平静等八人,既然是自由组合,我们当然会以附中的同学为主,人熟,性格相投,大家在一起很安逸。一般是泰山到窗口去打饭,他善于挤,善于加塞,就像河里的一条鱼,非常飘逸地游进了窗口,很快就把一盆子白白的米饭端了出来。
  
  分饭的活路由龚小小完成,小小要完成的其实就是一道小学数学题,也就是如何把一个圆分成八等分的问题,只不过不用圆规也没用直尺,而是用两根筷子。龚小小的办法就是,用肉眼找出盆中的圆点(这一点很重要),然后在此点插上一根筷子,用另一根筷子通过此点划一根直线,两等分之。再通过此点划另一根直线,四等分之。再通过此点划两根,然后,八等分就出来了。龚小小分得特别均匀,大家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不像的有的组,同学们意见很多。据说一些分饭的同学,没有找准圆点,或者说故意找不准圆点,造成大小饭块不一。还有一些同学,表面划分的八等分很均匀,但是筷子下面却动了手脚,筷子很飘,斜斜的划下去,上面看起来是一样的,可是下面的底盘不一样,造成的体积就不一样。
  
  熊生秀与汪平静这两名女同学,虽是农村女娃儿,但长得都很精致,饭量相对较小。她们把饭盛在碗里之后,就会主动挑一些饭粒到盆子里,男同学们毫不客气地再一次瓜分她们的果实。盛了饭,大家就一哄而散,各自打菜去了。
  
  但是小小还是吃不饱,吃不饱的小小总爱惹事生非,总爱找人赌吃。有一段时间,他和李鹏远、胡伟赌肉吃。高二开学不久,小小在一次“赌肉”中大败,结果伤了胃,造成胃出血。急煎煎送往医院,在医院里呆了三天两夜才保住性命。这笑话闹得太大,不久,全校师生都知道了,他们咧开大嘴笑了三天三夜。
  
  高八五一级班有三个大胃王:李鹏远、龚小小和胡伟。李鹏远认为“大胃王”这个称呼有损尊严,何况他本人是团委书记,大小是个官,闹出去会很麻烦。所以,他基本不出面。倒是龚小小和胡伟,总是缠来缠去,我赌你吃肉,我赌你吞白饭。两人在多次拚杀中,基本上不分胜负。
  
  有次,胡伟和小小打赌,赌两斤半的面条,赌资是十斤饭票。小小不信,他当然不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本人吃过一斤八两的面条,当时认为这一数字就是高峰,无人攀越。两斤半是什么概念?如果用半大的脸盆来装,满满当当的装一盆子呀。小小经过风险评估,以为这次胜算很大,且大于百分之八十五,他狡黠地笑了。他问胡伟:“尾巴,如果输了咋个办?”胡伟的绰号叫尾巴。胡伟说:“我输了,面钱我自己付,十斤饭票你拿走,我吭都不吭一声。你娃输了,面钱你付,十斤饭票归我了。就这么办!”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一伙人就在中间起哄,大呼小叫,两个人立刻就被架上了火堆。尾巴和小小就像拳台上的两位拳手,为争夺一根金腰带被簇拥着来到拳台中央,想退下来的通道已经被堵死。
  
  决赛在校门外的的小食店举行。时令是下午最后一节课,这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来了一个“立正休息解散”,于是我们就解散了。解散后,我们十来个同学依次溜出校门,来到了那家小食店。
  
  每一次民间活动欧阳波当仁不让成为事件的召集者和裁判员。欧阳波大号叫波波,他年龄在班上最大,号称班上的老人家。他为人又忠厚,没有坏心眼,所以大家都听他的。这次,就是波波建议到校外的,校外的好处就是保密性强。赌吃这件事怎么也算不上光荣的事,虽然《中学生守则》没有明文规定禁止赌吃,但《中学生守则》说“积极参加有益的文娱活动”,而我们认为,赌吃最多只能算是“文娱活动”,但还说不上是“有益”的。波波不放心,亲自来到里间,看到老板用计量器(一杆吊秤)秤面。面秤好后,小小付了钱,老板开始以为是集体会餐,听说是一个人对付这三斤面时,他就怕了,怕出人命。波波拍拍他的肩说,你放心,死不了,死了我们负责,与你无关。老板这才放下心来,于是,洗锅、生火、抽面、出锅,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当煮熟的面条用脸盆端出来放在八仙桌时,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妈也,这么多吃得完?
  
  只见那尾巴拍了拍肚子,嘿了一声,暗运一口气,默默地来到八仙桌前。他拿出筷子,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面盆,目光柔和而多情,他对小小开了一句玩笑:“谢谢小小赏面,小的这厢有理了。”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吃。大家默不作声看着他,有的吞口水,有的握紧拳头,有的干脆扭过头去。尾巴有大将风度,不急不速,吃得非常有节奏,大约经过二十分钟的呼尔嘿哟,脸盆见底了。
  
  尾巴扶着桌子站起来,向小小招招手:“兄弟,票拿来!”
  
  小小脸就有些发白,他口袋里有且仅有十斤饭票,这一拿他的口袋就空了。空了,空了这一周的生活怎么办?但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小把饭票递给波波,波波把饭票举高一呼:“胜者胡伟。饭票十斤!”小小走出食店的门时,人有点恍惚。
  
  从此,小小就和尾巴缠上了。小小想把失去的损失夺回来,包括尊严,包括荣誉,更主要的是饭票。那心情就像一个失意的拳王想要夺回自己缠了十多年的金腰带一样。小小对尾巴说:“你信不信,我可以吃八碗烧白!”尾巴不接招,尾巴虚晃一枪:“我信。我当然信啊。我还相信你能吃一头猪!”
  
  这让小小很生气,他为此沉闷了一周。那天下午课外活动,他又在教室里吹嘘:“你们信不信,我可以吃十碗烧白!”这次,有人接招了,接招的不是尾巴,而是罗建国。小小坐在第二排,罗建国坐在最后一排。因此两人隔空喝话:“十碗,十碗要得不?”
  
  “十碗?”小小考虑了一下,说,“十碗就十碗!”
  
  “十碗烧白要一气哄成,中间不能停,不能喝水!”
  
  小小说:“要得,不喝水嘛,一气呵成嘛!要得!”
  
  罗建国说:“赌嘛,未必我怕你!”
  
  赌当然是有条件的。这一次的条件开得更高。如果小小赢了,十碗烧白白吃,另外对方补二十斤饭票给他。如果输了,烧白的钱只能自己给,还要拿出去二十斤饭票。
  
  建国的父亲在城效区粮站工作,母亲办了一个养猪场,据说已经是“万元户”,那年头的“万元户”可不得了,相当于现在的“千万富翁”。他双手叉腰从座位上站起来,挥挥手说:“今天晚饭,立马见效!”我本想劝小小放弃的,但看到他那走火入魔的眼神,选择沉默。当三个男同学端着十碗烧白从食堂来到寝室时,寝室里响起了一片掌声,那场面是很感人,就像现在的综艺节目名星出场。
  
  那碗是农村的汤碗,很实在,口子很宽,内瓤子很大,能装三两肉(不像现在学生食堂的蒸碗,只能装三四片肉)。十碗就是三斤肉,肥的多,瘦的少,谁有这个本事吃完?我看小小很悬了。波波清点了肉碗,十碗,不多不小。他用手坚定地指了指小小,表示可以开始了。小小很欢畅,他喊了一声:“开饭了,兄弟们”。他端起碗,一筷子下去串起两片烧白,然后往嘴里一塞,嗞的一声,肥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看客们脸上现出羞涩的表情。羞涩总是难免的,看到别人吃肉,清汤寡水的肚子里有了反应,清口水开始暗流涌动,想吞不好意思,想吐又怕露陷。前面四碗那是相当的流畅,犹如八匹马拉的大车奔跑在宽阔的公路上。到六碗时,有了阻滞,打了一个肉嗝,“更儿”的一声,紧接着又打了一个。于是,他的动作明显放慢了。到八碗时,他停了一下。
  
  罗建国吼:“不能停!不能停!”
  
  小小非常艰难地昂起头:“放心,放心,我继续!我继续!”说完,他端起了第八碗,这时,他像打摆子那样抖了一下。当他吃完所有十碗时,人就木了,呆了,像柏家沟后山那根死了几年的槐树,老半天都没有反应。小小的胜利来之不易,但他却没有露出胜利者的表情,当波波把饭票交到他手里时,他竟然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小小没有上晚自习。我和波波、泰山怕他出事,自习后就去找他,结果发现他在操作里散步。
  
  我们问他怎么了。
  
  他回答:“肚子发胀,胀得难受,散步能让肚子安静下来。”他说不舒服,太不舒服了,就像全身被猪油浸泡着一样,腻腻的。他对着我们说话,突然打了一个糊饱嗝,极臭,臭中还夹着浓浓的汽车轮胎烧糊了的味道。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同时捂住了鼻子。多年后,每当我面对一碗烧白和蒸肉时,鼻腔处总会飘来那个巨大的糊饱嗝,然后,我的食欲潮水般地退了回去。
  
  半夜,小小从疼痛中醒来。他全身冒汗,不停在床上打滚。寝室里的同学慌忙把他送到校医务药。医务药的那个姓赵的医生说,不行,不行,这个要送到区卫生院去。
  
  我们又把他抬到区卫生院,区卫生院值班的护士和医生一阵生忙脚乱,挂了三瓶水才缓解了他的疼痛。桂老师知道实情后在班上大骂:“你们是动物啊,是蓄生啊。一天啥子不比,偏偏比吃。出了事死了人哪个负责?欧波阳,你娃据说是牵头人,你牵啥子头啊。你娃的成绩,我估算了一下,考大学还有很大一段距离,考场是无情的,考场不认你娃读过多少年高中,一概不认。欧阳波啊,再不努力,晚了!”这是桂老师的套路,骂到最后,都会与高考挂钩,从不例外!欧阳波本来前年高中就毕业了,是条老鲫壳了,他重新杀回高中课堂从高一读起,那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
  
  这一顿骂,让欧阳波焉了好几天。
  
  小小和他的烧白迅速成为本年度紫衣中学流行的一个笑话,小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说:“这有啥子值得好笑的,人活着就要吃饭嘛。爱吃才会赢。不吃饭的人就只一条路,死俅,挂俅!”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