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平底的风波

　　（1）
　　过了正月十五以后，刘孝文就要回到岛城中学，又开始了新的一年第二学期的学习生活。
　　这一学期的学习生活，刚开始的时候很平稳，也很顺利。刘孝文身为班级的学习委员，学习成绩一直是名列整个班级的前茅。班主任章子冉老师，曾多次在三级二班的班务会上，表扬刘孝文在诸多种种的生活困难面前，始终如一的勤奋学习功课，努力保持进步向上的学习精神。
　　到了这年的六月份，第二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三级二班的同学，在学习委员刘孝文的带动下，都在全力以赴的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准备迎接第一学年的年度考试。因为快要升初中二年级了，谁也不愿意因学习成绩不好，而被留在初中一年级里蹲坑。
　　但是，刚到了七月份不长的时间，学校里本来平静的学习生活，忽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干扰。先是听说上级来了重要指示，初级中学要停止上课，开始开展批判胡风反党集团的嚣张气焰。紧接着，学校就召开了全校师生动员大会，副校长王悦斋，在大会上作了坚定严肃的动员报告。在动员大会召开的第二天，整个岛城中学一、二、三年级的所有同学和老师，真的停学停课，进入严肃的讨论批判当中。
　　这天吃完早饭以后，班主任章子冉老师和副班主任张淳圣老师，一起来到三级二班，领着同学们开展批判胡风反党集团的大讨论。但是，在全班分组讨论的时候，所有同学都像哑巴吃黄连一样，干坐在座位上，阴沉着面孔，大眼瞪小眼的，谁没有说出一个字来。章子冉老师知道同学们对停止上课学习，心里抱有情绪，便接连开导了好几次，要同学们严肃对待批判胡风反党集团这件政治大事……终于过了不一会儿时间，林俊岭同学站起来发言说道：
　　“老师，这胡风是不是从内蒙古刮过来的……？”
　　“内蒙古？……”章子冉老师被林俊岭问得一时语塞起来……
　　“咱们学过的历史书上就曾经说过，远古的内蒙地区，占有一个彪悍的胡人民族……”林俊岭一本正经得说道。
　　副班主任张淳圣老师听了，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向林俊岭同学说道：
　　“胡风是一个人，你咋胡诌起内蒙古来……？”
　　“哈哈哈！……”全班同学听了张淳圣老师的回答，都哄堂大笑起来。
　　这时候，吴盛才同学站起来说道：
　　“听王副校长说，胡风反对我们的国家，反对我们的党，干脆把他抓起来，不就得了吗？何必在我们临要考试的时候，全校停课？开展这鞭长莫及的批判……”
　　章子冉老师听了吴盛才的发言，猛地一惊！马上解释说道：
　　“这是思想斗争问题，不能是单单只为了抓人。反对胡风集团，就是反对他们错误的思想意识，反对他们的言论和观点，把他们从政治上批倒！……”
　　章子冉说到这里，看了台下认真思考的刘孝文一眼，接着说道：“刘孝文同学，你起来发言！说说你的看法和意见……”章子冉老师解释完了以后，竟单名挑刘孝文站起来发言。
　　刘孝文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听见章子冉老师点名要他发言，他赶紧站起身来，思考了一下说道：
　　“……听王副校长作报告的时候说，胡风反党集团，反对我们党的领导、反对我们国家的人民民主专政，这是完全错误的！因为是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起我们伟大的新中国。广大人民群众才翻身做了国家的主人……我们的党是正确的！我们的国家是光明的！我们热爱共产党！热爱我们的新中国！所以，我们要勤奋学习，努力钻研功课，将来用更多的知识，建设我们的新中国！……”
　　“刘孝文同学的发言，很好！用事实，用理论，深刻驳斥了胡风反党集团的错误立场和发动观点……！”
　　章子冉老师很欣赏刘孝文同学，能把批判胡风反党集团，联系到实际的学习上来。他扬着眉头，鼓励大家说道：
　　“同学们，大家继续发言……!”
　　学习委员刘孝文，带头发言以后，启发了全班同学，大家活动马上活跃起来了。全都跃跃欲试，争先站起来，积极发言。但是，各个同学的发言，就像是解方程套公式一样，都是一个模子、—个腔调，发言到最后，都离不开“今后一定要勤奋学习，努力提高学习成绩”等几句话。仔细听起来，根本不像是批判讨论会，倒像是对今后的学习态度，一个个站起来，向老师表决心似的。
　　章子冉老师听着同批判发言，发觉越来越有些离题太远了，心中立刻觉得不对劲。但又不愿意阻止同学们发言的积极性。他心中明白，这些脑袋里还是装着单纯、幼稚思维中学时代的学生，的确还不真正懂得政治思想战线上的激烈斗争。他们能有一知半解的批判发言，也就已经不错了。所以，章子冉老师和副班主任张张淳圣老师，两人商量了一下，便对大家说道：
　　“今天上午的批判讨论会，就到此结束吧。等吃完了中午饭，下午我们接着继续讨论……”
　　“不过……”张淳圣老师补充说道：“散会以后，同学们不要到外面乱跑，可以在教室里，自由的活动一下……”
　　章子冉老师和张淳圣老师离开教室以后，班里的同学，看见挂在墙上的时钟，刚刚指到十一点，离吃中午饭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便真的自由活动起来。他们不约而同的从课桌箱里，拿出书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的认真演算数学习题，有的七嘴八舌讨论着写作文的内容和技巧……唯有林俊岭同学，喜好吹笛子。他从课桌箱里，拿出笛子，横在嘴上，一遍一遍的吹着“豆来米、豆来米……”。那笛音不成调儿，听起来很刺耳。于是，学习委员刘孝文便站起来，阻止林俊岭说道：
　　“林俊岭同学，大家都在复习功课，你吹笛子小声一点……”
　　“谁在吹笛子？啊！……”
　　刘孝文的话还没有说完，王悦斋副校长，腋下夹个大本子，忽然走进三级二班教室里。他看见刘孝文正在向同学说着话儿，以为是他在领导班里的同学复习功课，简直把他气坏了。他走上讲台，把夹在腋下的大本子，啪的一下放在讲桌上，脸色严峻的向全班同学斥责说道：
　　“谁让你们这个时候复习功课的？啊？你们的班主任老师哪里去了……？”
　　刘孝文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就被王副校长的目光捉住了。只得站在那里，吞吞吐吐回答说道：
　　“我们班刚刚才……开完批判会。章子冉老师和张淳圣老师……刚刚离开……”
　　“又是你这个刘孝文！……”王副校长两眼怒视着，声色俱厉的说道：
　　你为了考试第一，不顾学校纪律的规章制度，私自跑到海边去复习功课，差点被海水淹死了……在这件事还未有彻底解决的情况下，现在，全学校停课批判胡风反党集团，你又私自领着全班同学，复习功课……你，你这是对抗党的政治运动！……”
　　班长姜雪静，看见刘孝文无故被王副校长斥责得，脸孔红一阵，紫一阵子，就悄悄站起身来，为刘孝文开脱说道：
　　“王副校长，我们刚才开批判会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积极发言！只是这一会儿才刚……”
　　“你是班长吧……?”
　　王副校长把目光转向了姜雪静，并严厉的指责说道：
　　“今天的事情，你要负全部责任！在批判胡风反党集团活动当中，你任其全班同学，自由复习功课，这是什么班风？你马上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
　　王副校长从口袋里拔出钢笔，在大本子上记下什么，然后对全班同学极其严肃地说道：
　　“你们班级的政治风气很是不好！批判胡风反党集团，是一件很严肃的政治大事情！你们怎么能这样松懈呢？你们班是个落后典型，我要在全校集体大会上点你们的名……”
　　王副校长又把厚厚的大本子，夹在腋下，脸上挂着一层霜似的怒容，悻悻地走出了三级二班的教室。
　　果然，第二天上午，学校又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在大会上，王悦斋副校长重述了批判胡风反党集团的重要性和严肃性。接着就把三级二班在开展批判的时间复习功课的事情抖了出来：
　　“昨天，我们全校停课，批判胡风反党集团这一件很严肃、很重要的政治大事情！但是，有的班级同学，对这次批判胡风反党集团的政治大事不重视，不严肃。特别是三级二班，表现得更为松懈、消极。特别是学习委员刘孝文，竟在批判讨论的时间里，带领着全班同学复习功课这是什么行为，总是在抵触党的政治运动……！”
　　王副校长越说，态度月严肃起来。当说到最后的关键之处，太阳穴上的蚯蚓筋都鼓起了很高……这也是他太主观独断的表现。
　　是的，在当时，批判胡风反党集团，的确是上边做出的重要决定：要在全国的范围之内，开展一次全面的批判胡风反党集团的反党阴谋和狼子野心，打退胡风反党集团向党进攻的嚣张气焰。但是，这场斗争，不宜急躁、不宜片面、也不宜过火。应该有统筹安排，统一部署，有计划、有重点、有步骤的进行严肃的批判。尤其是初级中学，正是为知识打基础的时候，不应全面停课，抛开学业，去进行茫无边际的批判讨论活动……所以，尽管王副校长在台上，怎样声嘶力竭的演讲……可是，静观台下的听众同学，其精神是尤其的不集中。而唯有站在同学当中的刘孝文被吓得脑袋嗡嗡直响，浑身也瑟瑟发抖的直格打颤……
　　这天上午的全体师生大会，一直看到中午的十一点多钟。王悦斋副校长在大会上一直讲了三个多钟头的发言。而一直到了散会的时候，王悦斋副校长也没有表现出有半点疲惫乏累的样子。不过，有的同学在台下给王悦斋副校长做过记录统计，在这次讲话当中，王副校长一共喝进肚子里十五点六杯开水，扭了三次抹汗的毛巾。
　　全校师生大会结束以后，批判胡风反党集团的活动还继续在全校开展。但是，这次重新开始继续。三级二班又增加了徐东超老师过来帮助章子冉老师和张淳圣老师共同监督同学进行批判讨论。学校并作出规定：三级二班的同学，在批判讨论期间，每人要写两篇三千字以上的批判稿子，交给学校领导进行审查，
　　这样一来，三级二班的同学又开始紧张的忙活起来从早自习一直到上午，再到下午及晚自习的时间里，都得在一边批判讨论，一边忙着写批判稿子。个个同学都像写命题作文一样，不住的挠着脑袋寻思，皱着眉头思考。写一篇不好，再写一篇。再写一篇还不达标，就写了撕、撕了写。最后撕毁的稿纸堆的满地都是，还是一篇没写的让王悦斋副校长满意。
　　吴盛才里平日就打怵写作文。这次的批判稿子又又与往日的作文题材不同。更加难坏了他干发达却不聪明的脑瓜。所以，就又来找到刘孝文，皱着眉头说道：
　　“孝文，你曾说过，写文章要写自己看到的或听到的事情，可这胡风是个胖的，还是个瘦的，我是既没有见过、也从来没听说过，叫我怎么去写呀……？”
　　刘孝文想了想说道：“批判稿子，不能和写记述文一样。要以议论文的形式来写。一方面批判胡风反党集团的反动言论，一方面还要写出你自己主持树立的观点和看法。要用我们现实当中的事实，来驳斥他们的反动言论和反动观点。写议论文的方法，咱们以前不是学过吗？你以后上课时，要集中听讲，以后灵活运用起来，就不会这么临时抱拂脚的尴尬了……”
　　这时，坐在前一排座位上的宁宇黎，听着刘孝文说出写批判稿子的方法，心里觉得怪麻烦。便转过身来，向吴盛才说道：
　　“你别管他胡风是个胖的，还是个瘦的，你就照王副校长说的讲的去写写！胡风反党，反国家，你就多写他反党，反国家！反正写他是个大坏蛋，多给王副校长喊一些他喜欢听的政治口号不就行了……！”
　　“哈哈哈！……”
　　宁宇黎的话，逗起了很多同学的哄堂大笑起来。宁宇黎听了把嘴一撇，又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们笑什么？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宁宇黎又学着王悦斋副校长的强调，很不满意地瞪眼咧嗨着嘴说道：
　　“你们的班风很不好嘛！是一个很落后的典型……！”
　　“哈哈哈！……”
　　宁宇黎调皮的样子，又逗起很多同学哄堂大笑。但是，坐在座位上的刘孝文，心里也直想笑，但他却又不敢笑。回想起在上次师生大会上，王悦斋副校长以严肃的态度，点了他的名，他心里始终有些后怕。心里也感到很委屈，他十分担心，在以后在的思想操行表现方面，王悦斋副校长会给他涂抹上什么不良的污点。为此，他就事事都有些谨小慎微。为了能够得到王悦斋副校长的宽恕，这些日子，他都尽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一连写出三篇批判胡风反党集团的稿子，都由章子冉老师交给王悦斋副校长，进行亲自审阅。还好，章子冉老师回来告诉他说：
　　“王悦斋副校长这次表扬了你，他要你今后多加注意政治学习，努力提高无产阶级斗争的思想觉悟，做个学习好，思想更好的中学生……”不过，章子冉老师却提醒他说道：“你的名字已经被王悦斋副校长记到了他的那个大本子上面。以后，各个方面的事情，你都一定要多加注意……”
　　这次批判胡风反党集团活动，一直紧锣密鼓地开展了两个星期。由于时间的紧迫，己经到了炎热天气，这个学年的年度考试，只好仓促潦草的进行完毕，学校就开始放暑假了。
　　放暑假的这天，三级二班的同学，虽然对这学年的年度考试成绩，都不很满意，但是，想到再也不用天天坐在教室里，又是开批判讨论会，又是写无所事事的批判稿子，个个都如释重负。吃完早饭后，他们仍然是欢声笑语，相互告别，兴奋得挑着行李，离开了学校，回到自己的家乡度暑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