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历程之十七
作品名称:岁月如歌 作者:阿圣 发布时间:2018-08-22 20:56:16 字数:3371
18、郁闷的心情
我亲眼目睹了大队长死后那一家人的惨状。大队长的尸体捞上来,也许是心中的内疚,郭书记神情十分悲痛,几乎是哭倒在大队长的尸体旁,几个男劳力都没有将他拖开,直到雷部长下了命令,让他全权负责料理大队长的丧事,这位郭大书记这才化悲痛为力量,开始安排部署。郭书记毕竟是做领导的,心情虽然悲痛,指挥起来仍然井井有条:第一,要会计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买一副最大最好的棺材;第二,要民兵营长抽调十名基干民兵就在堤坝上搭设灵台,准备在现场开一个十分隆重的追悼会;第三,要大队妇女主任挑选几名能说会道的妇女,带三百元钱上门去安慰看护大队长的妻女。
我真佩服郭书记的领导水平,就如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面对地图排兵布阵指挥若定,一下子就将大队长丧事布置妥当。
开完大队长的追悼会,我陷入极为悲痛的情绪里。虽然我与大队长认识不久,打交道也不过那么几个小时,可他勤劳、忠厚、质朴的形象,却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里,不断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令我尤为痛心的则是大队长的老伴和他那失去理智的女儿。大队长的老伴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装殓着大队长身体的棺材,不哭也不闹,不喊也不叫,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一动也不动,一夜之间已是满头斑白。常言道:悲莫过于心死,只有心死了才忘记了外形的伤心与悲痛。这位可怜的女人,她的心也许早已随着丈夫的灵魂,飘然远逝了。站在旁边傻笑的任秀英却更使人伤心欲绝,原本秀丽美貌的姑娘,此刻望着父亲的棺材、望着母亲痴痴的神情,时而傻傻而笑,时而号啕大哭,时而不停地唠叨“启才、启才”……
这次追悼会可说是这里史无前例的最盛大、最隆重的,参加追悼会的高达数千人,全大队十一个生产队队队送了祭幛,全公社十多个大队队队送了花圈,公社的朱书记还亲自讲了话,雷部长也在会上致了辞。这种规模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可说是空前绝后。一些老百姓私底下嘀咕:“任嗲咯一死也真风光,实在抵得。”
听到他们的议论,一种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我想:无论如何风光,对于死者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毕竟已经死了,生命有如一道青烟,飘然消失,人世间发生的一切,他都一无所知,又有何风光可言?对于死者的妻子,其痛苦乃是旁人无可理解的,曾经同枕共眠、曾经朝夕相处、曾经知寒问暖,可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成为历史,只能在梦中相逢,美好的一切只能追忆,不可重逢,这种苦、这种痛,除了切身感受,又如何能够用言语表述。唯有任秀英,父亲的死对于她没有多大的刺激,因为她的心、她的灵智、她的感觉,早在数月前随着爱人的劳改已经死去,现在留下的只是一副躯壳,一具行尸走肉。唯其如此,才更令人感到心酸,感到难受,感到痛苦。
我没有等追悼会开完,就已经离开。自以为铁石心肠、无比坚强的我,见到这种惨烈、这种凄厉、这种撕心裂肺的场面,也无法止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也无法控制发自心底的惨痛。我只能选择离开,像逃兵一样躲躲闪闪、偷偷摸摸地离开。
我沿着堤坝往前走去,耳中波涛似乎也变成悲悲戚戚的痛哭。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地不堪一击。前两天还是活生生的大队长,现在就已经躺在那具厚实狭窄的木屋里,寻求到永久的归宿。
我在掏手绢擦泪的时候,发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才知是一片钥匙。我记起艳姐姐要我到她房子里去一趟的嘱咐。当时因为将全部心思放在大队长的安危上,没能过细推敲,此刻一思量,感到艳姐姐似乎还有许多话未对我说。回想起当时情景,我感到艳姐姐情绪有点反常。莫非艳姐姐出了什么事,莫非因为我给她带来负面影响,莫非……宛如一个又一个谜在我脑中缠绕,我不敢再想下去,也无心破解这些难解的迷,便疾步往艳姐姐的房间跑去。我知道只有到她家里,一切疑问才会迎刃而解。
我甩开脚步,飞速向前急奔,很快来到艳姐姐的房间,掏开钥匙急急开门,却半天没能打开锁。我静静地站了一会,等心情平静后再开锁,这才将门锁打开。
走进房间,我十分惊讶地注视着里面的情景:房里除了一个空床,床上摆着一些东西和一张桌子外,里面已经空空如也。莫非艳姐姐已经走了?我扑向床上那堆东西,从一个桶子里拿出那本《复活》,里面果然夹着一张纸条。
急忙将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写道:“亲爱的斌弟,当你打开这张纸条时,一定感到十分惊讶和迫不及待吧?不错,我已经调回县城,离开了这里。那天我办完调动手续,准备告诉你,才得知你晕倒送进了医院。在你的身边守护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见你醒来,原本要等你吊完水再向你告别,可看到你的那种情形,看到你为大队长焦急的神情,我只好将已到嘴边的话又压下。可是,我调动的三天期限已经到了,而你一时之间还无暇顾及我,我却不能再等下去,只好就这么样一个人悄悄地孤零零地走了。其实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我一直巴不得早点离开,可是一旦真的离去,我却有些恋恋不舍,甚至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还悄悄地流泪,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的心里舍不下的是你,我的可爱的斌弟。
这一段我只要一合上眼睛,你就出现到我的眼前,你的聪明与机智、你的幽默与风趣、你不凡的谈吐和灿烂的笑容,令我开心、令我动情、令我难分难舍。那晚,你不仅从孙胖子的魔爪下救了我的人,而且还挽救了我的心。我虽然结婚半年多,可我从未享受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爱,自从在你那里得到从未体验的激情,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婚姻还可以如此美妙。但我明白,我虽然十分地爱你,却又不能不离开你,只有这样才能挽救你、挽救我自己。你不知道,自从那晚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渴望与你见面,与你倾心交谈,与你相拥相抱。这种思念、这种激情,不仅没因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淡薄,反而还因岁月的消失越来越深,我这才体会到,什么叫爱,我这才理解了小说里那些爱得死去活来的主人公的心情。可是我明白,我们的爱是一种无根无底的爱,就如水中的浮萍,一遇风浪就会被连根拔起。我毕竟是你的姐姐,是有夫之妇,是一个军人的妻子。我的爱只会给你带来压力、带来不幸,甚至会带来毁灭。你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稚嫩的肩膀无力承受这沉重的重担。可我一见到你又无法抵住你的诱惑,又会情不自禁。唯一的办法,只有选择离开。我这里给你留下了一些用品,一方面我不方便带,另一方面你又的确需要,一举两得,请勿嫌弃。永远爱你的艳姐姐。将东西搬走后,可将房门钥匙给小张。看完即毁。”
看完纸条,我无力地坐在那张空床上,那个我和她演绎人类最原始最动情一幕的舞台上。我的脑海里还在闪现着那消魂一刻的情形,然而这一切已经成为历史,无论是真善美还是假丑恶,都已经消逝在流逝的岁月里,一去不复返。
说真的我自己也不明白,对于艳姐姐到底是不是爱。不错,我和她在一起有一种依恋之情,但并没有找到刻骨铭心的感觉,我弄不明白对她到底是母爱的成分多一些,还是情爱的成分多一些。不过,我与艳姐姐在一起,有一种愉悦、赏心的感觉。只是我知道,自从偷吃了禁果,我对她的依恋之情更为浓厚,如果在一起,我肯定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就如偷吃甜果的孩子,吃完第一口,就会时时想着吃第二口、第三口……
我因此体会到艳姐姐的良苦用心,领悟了艳姐姐的聪慧与理智。的确,如果真的在一起,一旦传出去,我受到惩罚倒不要紧,更有可能会玷污艳姐姐的声誉。
我将纸条放进口里,用力地咀嚼着,然后将它吞进肚里。我不可能将艳姐姐留给我的东西随意处置,即便毁掉,也要让它毁在我的口里,也要将它的尸体埋葬在我的肚里,让它永远陪伴着我的心。
拿着桶、盆和一些日常用品,我跌跌撞撞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我正沉浸在无比的失落之中,并不想遇上任何与艳姐姐相关的人,以免触景伤情。然而却无巧不巧和李厂长迎面相逢,即便想回避,也是有心无力。
我站下来十分礼貌地向李厂长打了个招呼。李厂长眼神不好,听到我的喊声这才知道是我,他停下来,用那双藏在厚厚镜片后的眼神打量了一会,这才问道:“你表姐走了么?”
艳姐姐向别人介绍我时,就说我是她的表弟,是她姨妈的儿子。我点了点头回答:“昨天就走了。”
李厂长连声说道:“走了好,走了好,她这个供销店可是庙小妖风大,塘细王八多,里面可复杂了,这下她可是脱离苦海了。哎,小兄弟你如果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你表姐临走时特意到了我那里,让我好好照顾你呢。”
听了李厂长的话,我的心又是一阵颤抖,艳姐姐临走时还这么想着我,可是我竟然送都没送她一程,这种过错是无法弥补的。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又涌了出来。自从大队长牺牲,我感到我的泪细胞特别发达,人也变得多愁善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