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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杀一个回马枪

作品名称:赌殇      作者:梦里乾坤      发布时间:2018-08-22 09:43:01      字数:10561

  陆山青的媳妇叫吴玉颖,这个女人眉眼长得极为清秀,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精明劲儿。乍一看去,就知道这是一个干练的家庭主妇。据说她书没少读,一直读到高中毕业,当然也参加过高考,只是差了那么几分没被录取而已。不过有一点值得一提,她特别喜欢文学,爱好业余创作,曾经写过一些东西,也就理所当然地被村民们奉为才女了。
  此刻,吴玉颖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家中,等候自己的男人的归来。
  已经过了饭时,饭菜也早就做好了。女儿陆聪在一声接一声地喊饿,女人盛了一些饭菜,打发孩子自个儿去吃。孩子吃饱了,撂下碗筷又跑出去玩耍。她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依旧坐下去耐心等待。丈夫不回来,她那一颗心就这么提溜着,无法落到实处,又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呢?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终于把陆山青等了回来。女人赶忙起身相迎,搭眼一看,她就知道结局如何了。多年以来她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这一类事情她极少开口过问。输也好,赢也罢,对她来讲都无所谓。在她看来,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赢了也未必值得高兴。
  女人虽不开口,手脚却不识闲,来来回回地忙活起来。摆放在桌面上的是两样菜肴,一个清炖豆腐、一个油煎鸡蛋,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诱人的味道;而后,女人又满满地烫上了一壶老白干酒。
  未曾举杯,男人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唉,可惜呀!我们哥仨把钱掉了个溜溜光,要不,这好酒好菜,咱们两口子真该高高兴兴地对饮几杯才是。”
  “钱输了怕什么,你别把人给我输了就行!”
  “玉颖,你就真的不心疼那钱吗?”
  “心疼又有什么用啊!只要你入了这一道,早早晚晚都得归那个店去!”
  “归哪个店啊?”
  “大不了一个‘输’字呗。”
  “怎么说呢?”
  “这还用我给你细说吗?远的咱们不提,你就看一看咱们河湾村这十来年的光景吧!耍钱人出了一茬又一茬,到头来谁是赢家?你可以从头数上一数,可曾有一个没有?”
  陆山青露出一脸苦笑:“别说,还真就数不出来一个。”
  “可你们这些人还是赌,一个个血迷了心窍似的,你就不能听我一句话,从今往后洗手不干,好好过咱们的小日子,行不?”吴玉颖含嗔似怪地说。
  “行,我听你的,这么好的媳妇,我哪能不听你的话呐。不过眼下还是洗不了手,等等看吧!我会替自个儿找个适当机会全身而退的。”
  “你呀!当务之急就是和那些耍钱的哥们儿断绝来往。其实那都是一些勾死鬼,只怕你要在他们身上栽个大跟头。”
  “那哪儿行呐,传说出去还不得让别人笑掉了大牙呀!秦桧还有仨朋友呐,咱们总不能混到连哥们儿都不要的地步吧!”
  “就这码事儿,你自个儿可得仔细地想上一想。”
  “我一定仔细地想上一想就是。不过,你可得给我留一点儿面子,哥们儿来了,怎么说也得让我在大面上过得去呀!”
  “这你尽管放心,我啥时候做过那一类出格儿的事儿,让你下不来台呀?”女人笑吟吟地把一根手指轻轻地戳在了男人的额头上。
  “这我心里有数,正经领情着哪!”男人半真半假地朝着女人连连拱手致谢。
  “山青,我可告诉你,一个男人家嘛,在外边交交朋友也很正常;可你得掌住眼神,猫戴帽子是人,狗戴帽子也是人,那怎么行呢?有句话说得好,交啥朋友借啥光啊!”吴玉颖不无担心地说,“往后,你得少答理那个张三混子,跟他那种人在一起混能有什么好事儿啊!”
  “唉,一个村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扯起耳朵腮动弹,面子上也不好太让人过不去,你说对吧!”
  “那倒也是——”
  “你还想跟我说什么呀?”
  
  吴玉颖打量着陆山青,一次次欲言又止,迟疑片刻之后,终于又开口说了下去:“山青,我还是想劝一劝你,你愿意往下听吗?”
  “算了,算了,知妻莫若夫嘛,你说得不少了,我就知道你还想跟我说些什么呀!”陆山青露出一脸苦笑,连连摇头说,“玉颖,我刚刚说过,那些忌赌的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只是一时半会儿地没法抽出身子罢了。”
  “哼,有一个道理你还真未必明白。就拿你们干哥仨来说,最应该忌赌的也就是你了。”
  “我搞不明白,那是什么道理呀?”
  “你得知道,自己可是一名财会人员,河湾村的财神爷嘛,大小也得算是有个官衔儿在身了吧!”
  “噢,说了半天,你指的就是这个呀!”
  陆山青忍不住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指点着吴玉颖;似乎有什么话非说不可,却又笑个没完没了,好一会儿也开不得口。
  吴玉颖很觉纳闷,自己说得一本正经,可谓句句在理,这能有什么好笑的呀!
  陆山青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声,又把话说了下去:“玉颖,实话告诉你,这参不参赌和有没有官衔儿在身没啥关系。我问你,你知道好赌分子之中最大的官衔儿是个啥级别吗?”
  “我不知道。”
  “据说还是一位皇帝老倌儿,论说起来,那应该是最高级别的官衔儿了吧!”
  “说啥!还有一位皇帝老倌儿参赌!”
  “可不,你听说过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吧!他就是一个出名上数的好赌分子啊!”陆山青仿佛一下子来了兴致,比比划划地讲了起来,“这位赵皇帝可不一般,他有着许许多多的历史典故,什么千里送京娘,陈桥驿兵变,杯酒释兵权等等,简直就多了去了。我跟你说,让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他老人家一盘棋输掉了华山那一典故——”
  “他把一座老大的华山都给输了?咋输的呀?输给谁了呀?”吴玉颖似乎也颇感兴趣,禁不住连连追问,似乎急于得到一个答复。
  “你听我往下说嘛,有一日他路过华山,凑巧赶上陈抟老祖正和一位仙家下棋玩耍,他凑到近前大咧咧地提出请求,也要和人家玩耍一回。陈抟老祖知道他有真龙天子之命,可也没惯着他,说你想玩耍一回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手中得有点儿筹码呀!白磨手指头可没人陪你,多多少少总得赌一个彩头吧!赵皇帝那咱还是一个穷光蛋,口袋里一文不名,这倒也难不住他,随手一比划,就把一座华山给押上了,末了还真就输了。愿赌服输,他倒真不赖账。后来黄袍加身之日,下了一道圣旨,把华山地区的赋税都给免掉了,还真是应了那一句老话,金口玉言,说啥是啥。你也说一说看,人家偌大的皇帝老倌儿,都能亲自赌上一回,又何况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呢?”
  “这是什么人编排的典故啊?也太不靠谱了吧!”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信,说着有趣,听着也蛮过瘾的嘛。我还听说,就为这个典故,耍钱人都把赵皇帝当成自己的祖师爷了,你想想看,能和一位皇帝老倌儿论资排辈,攀攀亲戚,也是一桩挺风光的事情嘛。”
  “得了,得了,你就别在这儿跟我瞎白话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咱们还是说正经的吧!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干哥仨常在赌场上出出入入,一旦他们两个开口跟你借钱,你怎么办?借还是不借?借了,违反财经制度,不借,又伤了哥们儿感情,耍钱人嘛,连皇上卖御马的钱都敢押上去,他们能替你考虑得那么多吗?这一回上场的钱也是你拿的吧?”
  “可不,这还真是一个老大的难题,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人不死,债不烂,早早晚晚都得还给咱们,我也一定把握住自己就是。”
  “你不骗我?”
  “骗你干什么!咱俩谁跟谁呀!”
  说到这里,吴玉颖莞尔一笑,再无话说。她深知丈夫为人处事极有分寸,决不是那种马蹄窝扎猛子——不知深浅的人,所以一向比较放心。只是近些日子见他频频出去走动,心里难免有些不大安生。
  
  女人款款地坐了过来,紧紧拉住男人的手,柔柔地说:“其实呐,男人们出入赌场,往往都是从一个‘贪’字开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到头来往往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山青,你说是不是呢?”
  听过这一番话语,陆山青心里不禁为之一动,于忘情中把女人的一双手握了又握。再一仔细打量,竟意外地发现那一张清秀的面孔上已添了几分憔悴,分外惹人怜爱,想必这都是因他沉溺于赌博所致吧!一念及此,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愧疚,只是嘴上却不肯说出温存的话来,反而打趣地说:“你说男人们有贪心,你们女人又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别的女人怎么样,反正我不是一个有贪心的女人,我只图希一个,就是跟你和和睦睦地过日子;把孩子拉扯成人,不缺吃,不少穿,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是吗?我真就那么重要吗?”
  “你自个儿以为呢?”
  陆山青板着面孔说:“要说这个,我还真没感觉出来。”
  “该打!”吴玉颖举起一只巴掌,在半空中欲落未落。
  “打是亲,骂是爱,我正巴不得呐。过来,我可以让你打个够,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先让我亲你一口咋样?”
  “别介,不是年轻那时候了,让孩子看见成什么事儿啊!”
  “孩子不是没在家嘛。”
  “那也不行——”
  女人收回那一只巴掌,却没来得及躲闪,早已被男人响响地亲了一口,她那一张粉面上已是两颊绯红,艳若桃花。
  
  次日一早,宋宽就带着钱和文来到了陆家。刚一进门,钱和文就大大咧咧地问:“二哥,昨晚上睡得咋样啊?”
  “睡得挺好啊!我说老三,你咋想起问这个来了?”陆山青一时很觉诧异,盯住钱和文看了又看。
  “把钱掉了个一干二净,你还能捞得着消停觉睡吗?”
  “口袋里没了票子,心里啥也不用寻思了,放倒身子就睡,那才叫睡得踏实哪!”
  宋宽在一旁接上话说:“可不是咋的,再喝下半斤老白干,一觉睡到大天亮,还真挺解乏,连个梦都没顾得上做!”
  “照这么说,我可就惨了。”钱和文一脸苦笑说,“听说我把钱掉了个溜光,那李冬梅连个好脸子都不给我看了。不要说好吃好喝了,连个囫囵觉都没让我睡成,足足折了一宿的饼子,到这咱还迷迷瞪瞪的呐,可真难受死了,。这样的娘们儿就是欠收拾,还是俗话说得好,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嘛。”
  “老三,不是大哥批评你,那可说啥都不行!”宋宽瞪圆双眼,朝钱和文连连摆手,“咱们耍钱归耍钱,过日子归过日子,抽大烟拔豆根儿——一码是一码。在局上掉了点儿钱,回到家再打老婆骂孩子,那还像个男人的样子吗?耍钱本来就不算一道,又掉得腰包空空的,在女人面前低气点儿也不算啥大不了的事情,更逞不得英雄,对不?”
  吴玉颖在一旁频频点头,忍不住白了钱和文一眼,说:“还是大哥说得对,女人也不易呀!她一辈子指望着谁?还不就是指望着自己的男人嘛,你总是让她一个人伤心,那她还受得了吗?”
  这一番话让钱和文听得不大顺耳,一开口就把话头岔了过去:“二嫂,你也别那么说,我看你对我二哥就蛮不错嘛,我还想教育一下我家冬梅,让她好好地向你学习哪!”
  “你二哥呀!生生是让我把他给惯坏了。”
  钱和文笑嘻嘻地转向陆山青,问:“是这样吗?二哥。”
  “也许是吧!”陆山青也笑了起来。
  说了一会儿笑话,女人去厨房烧水,哥仨开始把话说到了正题。
  宋宽压低嗓门儿说:“老二,咱们不能认输,还得去干他们一场子!”
  “大哥,昨儿个咱们输得可是挺惨呐,顶风扛秫秸,越打越上,这可是赌场大忌呀!”陆山青听了不免有些犹豫。
  “不怕,老二,你想过没有?昨儿个咱们那钱都是押出去的,坐庄那一阵,还多多少少地占过上风哪!”
  “那倒也是——可这一回我也拿不出钱了,咱们手里没货,拿啥去跟人家比划呀!”
  “没事儿,二哥,我这里已经预备好了,一准够用。”钱和文响响地一拍腰包,说,“这就走吧!咱们赶早不赶晚啊!”
  “老三,你真有货呀?”
  “可不!”
  “那好吧!”陆山青终于表示同意了。
  临到出门时,陆山青走在最后,他的一只袖子被女人紧紧扯住不放。他无可奈何地收回脚步,“砰”的一声,房门也被女人随手关合了。女人把男人的一只手臂摇了又摇,急煎煎地说:“山青,你就别去了,这咋还耍起没完了呢?”
  “我不去好吗?赶在这节骨眼儿上,咱们半道上撤梯子,那也太不讲究了,让别人咋说咱们呢?只怕好说不好听啊!”
  “别人爱咋说就咋说,咱自个儿耳不听心不烦,你管那么多干啥呀!”
  “别介,别介,也就这一回了,好不好啊?下回我保准听你的就是。”陆山青终于从女人的手里挣脱开去,推开门一溜烟似的赶了上去。
  
  今天的早饭,张三混子也是赶到齐家来吃的。打野食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蹭来的饭菜吃到肚子里格外舒坦,更何况他今天还有着堂而皇之的理由哪!
  待他赶到齐家时,齐江已经陪着瘦长条子和矮胖子喝上了。见张三混子进了门,齐江龇牙一笑,说:“三混子,你怎么迟到了?这倒是怪事儿一桩了,这场面,少了谁也少不下你呀!”
  张三混子只是赔了一个笑脸,啥也不说,一屁股坐了下去,凑到桌前开喝。
  他觉着有点儿委屈,一时却又有冤无处诉去,齐家这顿早饭他原本是不打算过来吃的。原因也很简单,自己家里的伙食标准也不低嘛。昨天晚上,郑大虎就住在他的家里了。早上一起来,马鸽子就开始忙活,弄了四个菜,说要陪干爹好好喝几杯。他磨磨蹭蹭地不打算走,女人也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催促说:“三混子,你麻溜走你的,老齐家酒都烫汆了,就等着你去开喝哪!”
  “我也不想喝酒,就在家里对付一口得了。”
  “你缺心眼儿啊还是咋的呀?吃自个儿,喝自个儿的,替别人搞节约,这一笔账你是不会算呐还是存心气我?”
  “我——我想陪陪干爹。”
  “那是我的干爹,用不着你陪,一切都有我哪!”
  张三混子支吾半晌,再也无话可说。看马鸽子那一副神态,好像这会儿他连一家之主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似的。纵然有一肚子话语,却也无从说起了。
  
  其实,马鸽子心中早有主张。昨晚虽然和干爹睡在了一铺炕上,中间却隔了一个张三混子,干父女两个自然也就无法亲近。现在总得争取一个机会,可以好好地为干爹补偿一下。不说别的,就为那六百元钱,她也应该好好地伺候人家一番呀!
  末了,张三混子只好酸溜溜地走出家门,来到了齐江家中。
  齐家撤去了饭桌,又等了一会儿工夫,宋宽他们三个就一起来了。也没什么闲话好说,把一切摆布齐全,双方就正式开局。这一回可同昨天不大一样,彼此连一点谦让都没有了。宋宽抢先拿过那一副扑克牌,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庄家的位置上。
  说来也巧,矮胖子的过门一连起了几把大点儿。因他下注太小,所以也没赢去几个钱。钱和文摸了摸口袋,却没往外掏钱,不无夸张地撇了撇嘴,说这也太琐碎了,等一会儿凑上个整数再开付你吧!也许是钱和文这一句话激怒了矮胖子,也许是一连起了几把大点儿,让矮胖子冲昏了头脑,他一时间忘乎所以,一下子把手里的钱都押上了。瘦长条子想拦都没来得及,只是借着伸腿的机会,狠狠地踹了矮胖子一脚。
  偏偏在这一把上宋宽起了个大点儿,轻松地把矮胖子的钱都拿了过去。这一下,矮胖子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又一连跟了几个大注,依旧是输,弄得他脸上的汗都下来了。
  赌场上有句老话,谁的孩子让狼叼去了还不知道往回撵哪!到了这一步上,瘦长条子再也稳不住阵脚,也跟着下起了大注。只可惜一注注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两个人一时间输得挺惨。
  不过,瘦长条子依旧有恃无恐,以为只要让他们使出自己的手段,自然可以反败为胜,先输一点儿又怕个什么,终归可以放长钱钓大鱼嘛。于是他不失时机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喂,我说哥们儿,你们也差不多了,也该轮到我们坐一庄了,总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咋就差不多了?这还差得远哪!”宋宽头不抬眼不睁地说,“我们昨天输的那些还没捞回来呐,你总得让我们把这庄坐出个高低上下才行啊!”
  瘦长条子又转向齐江和张三混子说:“掌柜的,你们说说,是不是该轮到我们坐一庄了?”
  不等张三混子和齐江发话,陆山青一开口就把他俩的嘴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好嘛,就让掌柜的给说一句公道话,看看这庄是该我们哥仨接着往下坐呐,还是让给他们两位?”
  其实,齐江和张三混子都是同样心情,恨不得马上就让瘦长条子他们坐上庄才好,可难就难在这一句话没法儿出口。毕竟都是本地人嘛,明摆着胳膊肘子朝外拐,那就等于不打自招了。一个村里住着,谁不知道谁呀!往后日子长着呐,落下话把,让别人背地里戳脊梁骨,那种滋味可不大好受。
  齐江吭哧了半晌,末了只好说:“你们先这么玩着,换庄的事儿等一会儿再说。”
  “急什么,天大早的,局还长着哪!”张三混子毕竟是行家里手,一开口就话中有话,无非是在提醒那两个人沉住气,先等一等再说。
  那两个人暗中直骂齐江和张三混子滑头,嘴上却说不出别的话来。接下来又押了几把,依然是输。两人再次要求换庄,宋宽他们依旧不肯。无奈,那两个人只好接着再押。算计一下,此时他俩已经伤了不少老本,已被牢牢地拴住,只能让人家牵着鼻子走,甚至连个退路都没有了。赌场就是如此,大都是一面倒的局势。只要弄顺当了,咋干咋赢,甚至可以歪打正着。一旦整别扭了,手里拿到多大的点儿都大不过对方,孔夫子搬家——除了输(书)也就没别的了。
  一输再输,那两个人都已乱了方寸,再也把持不住自己。看那势头,简直就是兵败如山倒一般。一会儿的工夫,两人就输了个稀里哗啦,净了手,也洗了腰,一个大子儿都没给自个儿剩下。
  瘦长条子从心里发出一声哀叹,这倒应了那一句老话,离了拐棍就倒啊!也是,总是靠手艺赢钱,一旦指望不上手艺了,难免心虚气短。牌运还能好到哪里去呐,也就非输不可了。他两手空空地一拍巴掌,眼巴巴地看着齐江说:“齐大哥,你给我们哥俩架点儿货,咱们还得接着干哪!”
  “干是得干,可就是咱家底子空,也没货可架呀!”齐江像是一口咬住了苦瓜,直劲儿摇头。说一句实话,他可不想往外垫钱,一旦撒了手,过后朝谁要去呀!
  “你出去张给罗张罗!”
  “我可没场张罗去!”
  “我说齐大哥,你总不能看着我们哥俩掉在地上吧!咋说我们也是扑奔你来的呀!出门在外,哪一个也不能把钱褡子背在身上,谁还没个马高镫短的时候呢?”
  好一副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把个齐江说得吃不住劲了,只好把抽到手的那些红钱掏了出来;又把张三混子手里的那一沓票子也拽了过去,而后一并递向瘦长条子。瘦长条子却嫌少,看都不肯多看一眼,更不想伸手接钱。齐江心中暗喜,你不接更好,我这也算是心到佛知,让到是礼了。
  “别小瞧这俩子儿啊!赢钱不在本钱多少,掉了钱开银行也架不住往出开付。这点儿钱咋的了,备不住能下崽呐,一鼓作气把他们干翻了车也说不定!”矮胖子从旁边一伸手,把齐江手中的票子夺了过去,一边嚷着,一边押在了天门上,这也正是所谓的孤注一掷了。
  宋宽打量着矮胖子,开心地笑了起来:“都说光棍不输净手钱,你可倒好,连掌柜的那点儿灯碗子钱也不给留下,听说过吧!死人裤子难扒,这一把我还真不忍心再让你输了。”
  “你少唱高调,赌场上就讲究个输干赢净嘛。”
  “也对。”
  宋宽开了门儿,发了牌,两头一亮点儿,钱又到了庄家手里。
  看着这一场面,张三混子气得直喘粗气。他娘的,齐江这个老东西也太滑头了。不说从自个儿家里往外拿钱,偏要把自个儿辛辛苦苦抽到手里的那点儿红钱拿去填坑,那中间可有一半是属于他的呀!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拿去打了水漂,自个儿连一声响动都捞不着听,也太让人寒心了不是。当下,他眼珠一转,朝齐江说:“齐大叔,反正是这么回事儿了,一不做,二不休,扳倒葫芦洒了油,你就出去张罗点儿钱,也好让他们哥俩再坐一庄。”
  “你有能耐你就张罗去,反正我是没辙了。”齐江一句话就把张三混子顶了回去。
  “这局,别人想放还放不上呐,你就眼巴巴地看着它散了不成!”
  “不散又能咋的,咱们没钱哪!”
  “瞅你刚才还挺敞亮的嘛,这工夫咋又缩头缩脑的了!”
  “噢,你是心疼那点儿红钱了还是咋的呀?”
  两个人互不相让,话赶话越说越多,眼瞅着就要吵起来了。宋宽赶忙站起身来,连连摆手说:“得了,得了,你们有啥话,自个儿改三过五再说,我们哥仨就不奉陪了;等你们手里有了货,通知我们一声,包管随叫随到就是。”
  
  走在半路上,宋宽和钱和文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而后脸对脸地开怀大笑起来。
  钱和文再也按捺不住,高腔大嗓地嚷了起来:“今儿个这一场子,也太叫人开心了,真是捡的麦子借的磨,大风刮来柴禾垛,天底下上哪儿找这种好事儿去呀!”
  “可不!”宋宽也是一脸兴高采烈的神情。
  “大哥,老三,你俩咋都这么高兴呢?”陆山青一时竟大感诧异:“看你们哥俩这副模样,倒像是一对没见过世面的小生荒子似的。”
  钱和文说:“二哥,你是不知内情啊!你要是知道了内情,只怕比我们还要高兴。”
  “到底有什么内情啊?”陆山青越发感到好奇。
  “你说说看,今儿个谁最走运?”
  “那还用说,当然是咱们哥仨了,钱都归了咱们嘛。”
  “不对!”
  “那还有谁?”
  “是他齐江啊!”
  “这咋说呢?”
  “今儿个他家没挨砸呀!总算逃过了一场劫难,这还不是最走运的吗?”
  “老三,你越说我还越糊涂了。”
  “那咱们就让大哥从头至尾说一说,你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了,今儿个都赶上演戏了,咱哥仨活脱脱地唱了一出‘空城计’呀!”钱和文“嘿嘿”一笑,就势朝宋宽递了一个眼色。
  “什么‘空城计’,大哥赶紧说给我听一听。”陆山青拉了宋宽一把,他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宋宽一笑说:“老二,你知道吗?昨个儿咱们让人家给糊弄了。”
  “是吗?”陆山青不禁为之一怔,“大哥,这可不是小事儿,你咋知道的呢?”
  “今儿个早上我一出家门,正碰上那郑大虎往回走,看那样子,昨晚上他是住在三混子家里了。他神神鬼鬼地跟我咬了半天耳朵,说咱们都让人家给糊弄了,至于人家使的啥路子,他也是只听辘轳把响,不知道井在哪儿,只是一再叮嘱咱们别再跟人家干了。”
  “郑大虎咋这么好的心肠呢?”
  “他说一来为自个儿出一口恶气,二来也是不忍心看咱们哥仨不明不白地掉进去,可咱们不能不干呐,不只要干,还得反过来找一找他们的便宜!”
  “这便宜咋个找法儿呢?”
  “老二,方才你没带钱,可你知道吗?我和老三也是两手空空,镚子儿皆无啊!”
  “啊!照这么说,咱们哥仨是空手套白狼了?”
  “咋样!不也套住了吗?”
  “可也是,他们咋就上套了呢?”
  “那还不是明情!昨儿个咱们货没少带,他们也都见识过了,凭你,再往旁边一站,能不好使吗?他们能不上这个套吗?”宋宽开心得很,竟哈哈大笑起来。
  
  陆山青猛地收住脚步,口中呲砸有声:“好悬!这要是套冒了,咱们当场拿不出钱来,我可和你们丢不起这份人哪!”
  “老二,哪能让你卷了面子呐。我们哥俩早都合计好了,到了那一步上,你往后一撤,事情由我俩担着,就说压根儿没你的股份;我俩谁都以为对方有钱,又谁都没钱,推来推去,两手攥空拳,看他们有啥办法!”宋宽拍了拍陆山青的肩膀,继续大步向前走着。
  “二哥,咱们哥仨是本地人,还怕他两个外来人吗?”钱和文握紧拳头一抡,在一旁赶忙帮腔,“哼,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呐。他们真敢乍刺儿,咱们也不客气,一股脑儿砸他娘的,让那齐江也吃吃苦头。我看呐,没有家鬼招不来游魂,咱们也就别心疼他了,兴他不仁,就许咱不义嘛,索性砸他个一塌糊涂,让他申不得冤也告不得状,那才叫个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哪!”
  “老三,你可别说了,越说我越觉着后怕,这可真是一个惊险镜头啊!”陆山青虽也笑了出来,却笑成一脸苦相。
  宋宽哈哈一笑,说:“老二,大哥知道你的苦衷,场面上的人嘛,脸面比啥都要紧呐,走吧!都到我那儿去,让你大嫂弄几个菜,咱哥仨得好好地喝一场子,一来为你压一压惊,二来也算庆贺一番。”
  “别介,不能总让大哥破费呀!”钱和文忙说,“今儿个都上我那儿去,我来做东。”
  陆山青也说:“要不上我那儿去吧!路还近点儿。”
  钱和文急头白脸地说:“两位哥哥,你们谁也别和我争好不好啊!一定得把这个机会给我,三人同行,小的受苦嘛。”
  “我明白了,老三是想借这个机会装一把,给自个儿女人一点儿颜色看看,对不对呀?”宋宽笑了起来。
  “是吗?老三——”陆山青只是淡淡一笑而已。他心里虽不高兴,也不好再说什么。
  钱和文也笑了起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看那神态,他不想承认,也无法否认,只好一笑了之。
  
  三个人走出老远,才发现张三混子从后面跟了上来。钱和文没好气地说:“我说三混子,你像个跟屁虫似的,屁颠屁颠地跟在我们哥仨身后这是干啥呀?”
  “齐江那儿早就没戏了,跟着凤凰走到多咱都是俊鸟,我不找你们哥仨还找谁去!”张三混子笑嘻嘻地说,“哥几个凯旋而归,是不是得找个地方安排一下,乐呵乐呵呀!”
  “你问这个干啥呀?”
  “既是有这好事儿,别落下我呀!”
  “那你就跟着走吧!反正亏不着你。”
  来到自家院内,钱和文刚一迈门槛,媳妇李冬梅迎上前来开口问道:“我问你,今儿个赢了多少啊?”
  “怪事儿!你咋就知道我又赢了呢”钱和文不无得意地差一点儿笑出声来。
  女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狗肚子里装不住四两香油,要是输得两手空空,你还有这么大的精神头儿啊!只怕早就瘪茄子了。”
  “到底是自家女人,摸透了咱的脾气。”钱和文打量着李冬梅,不无显摆地说,“这一回算是掏了老窝,满载而归,倒是没一个空手的。这不,钱多得拿不过来,我们哥仨还现雇了一头小毛驴哪!”
  说话间,宋宽、陆山青、张三混子已依次走进门来。女人看了这个,又看那个,而后把嘴一撇,说:“瞧把你咋呼的,你说雇了一头小毛驴,我咋没看见呢?”
  钱和文说:“那怪谁?怪你自个眼神不济,还他娘的双眼皮呐,也太不顶用了。”
  几个男人都笑,各自斜起双眼去看张三混子。笑声中,张三混子响响地一拍自己的胸膛,说:“嫂子,照我钱三哥的意思,兄弟就该是那头倒霉的小毛驴了,就算是一头驴吧!天到这咱了,也该劳动嫂夫人给加点儿草料,喂喂驴脑袋了。”
  女人听了,越发觉得好笑,直笑得前仰后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算忍住。钱和文吩咐说:“别再傻笑了,赶紧点火整菜,琢磨点儿可口的,犒劳犒劳我们哥仨捎带那一头驴。”
  
  一连两天在赌场上滚,几个人弄得都很疲倦。他们都想尽快吃饱喝得,再借着酒劲儿回到家中美美地睡上一觉,也是一种享受。待到酒菜上桌之后,他们酒喝得猛,菜下得快,工夫不大,一个个也就酒足饭饱了。
  张三混子赔着笑脸开了口:“这一场子,哥几个够狠的了,连个过河钱都没给我们留下。”
  “不狠行吗?没有杀人心,耍得了钱吗?”钱和文神气十足,朝张三混子瞪圆了双眼。
  “我可是辛辛苦苦地跑了两三天,腿都遛直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你们哥几个逮着实惠,吃上干的了,也得让小弟对付一碗稀粥吧!在齐江那儿,我可是闹了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
  “是嘛,你这才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哪!”
  听他们两人说到这里,宋宽忍不住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百元大钞,递到张三混子手上:“喏,一点小意思,你不提,我们哥仨也不会落下这个过码儿的。没你张三混子,我们可上哪儿赢钱去呀?”
  张三混子点头哈腰地接过票子,揣进自己的口袋。嘴上虽未多说什么,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这干哥仨还行,一向出手都很大方。
  “三混子,你不嫌少吗?”陆山青看不惯张三混子那一副贪婪相,忍不住调笑起来。
  张三混子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看那样子就像是一下子噎住了似的,半晌才吭吭哧哧地挤出一句话来:“他娘的,要饭不嫌馊,人总得识足不是。不管咋说,娶耗子那么大的媳妇也比出牛那么大的殡强,这工夫,只怕齐江那个倒霉蛋连哭都找不着个调调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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