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袁笑天

　　（一）
　　元旦之后，绿山岛上就开始有了新年的气象。春节虽然未到，但期盼旺春的人们，都已经在门上贴上了春联。长年出海的渔民们，更是在船舱上贴上了大红的喜字。腊月的天气毕竞严寒起来，海上的北风潮湿阴冷，仿佛连海水都泛着冰凉的青光。
　　诗屿与宋组长跑了一次外勤之后，对人生出一种不信任，她没有和妈妈说那件事，但也坚决不再去孤岛上验货了。
　　为此，诗屿直接去找邢关长，提出不想干外勤了。
　　邢志强问：“是老宋手脚不干净吧？”诗屿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竟然事先也未提醒她。“老宋就这点爱好，腊月里生的——动手动脚。大错误没有，小毛病不断，他一要你过去我就猜他可能不地道。”诗屿没有说话。邢志强就不再提这事了，让诗屿先回去。第二天诗屿被调回到机关楼里，从事新贸业务的审批工作。  
　　  这天在东北财经大学读书的弟弟海斌放寒假回家，弟弟和妈妈、姐姐不停地说着学校的事情。消停下来，弟弟嘴里就开始唱着《外婆的彭湖湾》等歌曲，还和姐姐一起唱“走在希望的田野上——我们是八十年代的新一代”，以及“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西天披若缤纷的衣裳”，等等。弟弟的回家，使诗屿也变得活跃起来，自己这个多月胡思乱想的，烦这烦那的，理不出个头绪，是否周围无聊的人太多了？是否和关校恋人姚利有关？想到在夏夜里梧桐树下散步时与姚利的亲昵举动，自己为何要否认有男朋友呢？自己的爱情在何处？
　　见姐姐走了神，弟弟神秘兮兮地附在诗屿耳边，突然大声说：“大关员，又想什么了？”诗屿楞了一下，自己似乎正在想什么，又似乎没有想什么。这时，妈妈拿来张包裹单叫弟弟去邮局取爸爸寄来的年货。弟弟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去了。片刻，弟弟就回来了，绿山岛实在是一个小地方，何况诗屿家又住在绿山县的城中心。姐弟一起动手打开包裹，都是些南方的土产，风味排骨、竹笋、乌干菜、茶叶等，满满四大袋子，还有一封给妈妈的信。晚饭后妈妈告诉诗屿，爸爸已经基本为她联络好了工作，包括上海海关学校的分配、江洲海关的接收以及原州海关的协调工作。6月中旬就可以到江洲海关报到上班了。妈妈和弟弟都很高兴，他们知道诗屿过去后，以后一家人就可以在温暖的南方团聚了。爸爸曾经说过，这就是海关学校毕业生的最大好处，他们有可能进入全国任何一个海关工作。诗屿想到真正关心自己的爸爸，感到亲情的温暖和甜蜜又突然涌出失落之感：姚利与自己相比，反倒更象个大孩子。
　 （二）
　　从农历二十九下午开始，诗屿和正常上下班的绿山岛全体关员一样，休五天假。作为实习生，得靠拢工作后的惯例，大部分时间得和正式海关关员一样装束：佩带着周总理手书的《中国海关》胸章，穿着蓝咔叽布制服，走路得保持定的军人举止。中国海关成立之初就是个半军事化的组织，又处在把好经济和政治国门的位置上，所以海关关员必须有一定的身体条件要求，如基本长相、身高等。诗屿虽然对绿山岛海关不太满意，但感到身属海关，也不能做得太差，不能给爸爸丢脸。何况还有实习鉴定的问题。学生时期那样一个月的寒假了已经成为过去了。所以诗屿格外珍惜这几天休假，和妈妈一起购物、做菜，学会了炸虾片、炸丸子、红烧鱼块等，包饺子、擀面条更不在话下了。弟弟则每天中午前后都去绿山岛东南钓鱼，每次都带十多条新鲜黄鱼或黑鱼回家，马上煮开半锅水，放入姜、葱、蒜等，辅以调味料，将鱼同时其乐融融。想到明年春节就要离开绿山岛，到另外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去度过，又常常会有些恋恋不舍。
　　（三）
　　初三中午，袁笑天带着一大包东西过来，他是初一才从满洲里赶回家的，此次是回老家探望亲戚。袁笑天比诗屿爸爸早两年到西藏，比诗屿爸爸小4岁，但至今还是单身。他这次回岛上是探望叔伯辈的老人。诗屿这才知道，袁叔叔已经把父母都接到中苏边境的满洲里去了。袁叔叔说满洲里还没有对外开放，是个边防前哨，苏联在边境上还驻扎着大量军队，但双方民间已经有了小额边贸，俄罗斯的梭子蟹和鱼子酱都不错。诗屿想起生日礼物，忙向袁笑天道谢。袁笑天见诗屿还记得这个事情，解释说是自己到北京开会让诗屿爸爸捎给诗屿做礼物的。袁笑天又对诗屿妈妈说：“我和大哥先后从绿山到西藏，又先后返回内地到了北方和南方，我俩做梦都想听大海的声音，想看大海的模样，我真希望我们老了还到一起，到绿山来生活，吃海鲜、喝快酒，那才叫生活呢！”
　　诗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高大的身材，清瘦的面庞，强日光曝晒得古铜色的皮肤，一口洁白的牙齿，他说的似乎又与自己很遥远，真是与自己相隔一辈的人啊。也许他是想大海了。满洲里毕竟是个蒙边小城，离海千里，海岛长大的袁叔叔自然是寂寞难耐了。袁笑天初四离岛时，诗屿和海斌赶去码头送行，几个人聊着家常话。
　　快上船了，诗屿把手里的包递给袁叔叔，问：“袁叔叔什么时候把大婶领回来呀？”
　　“哎，我人这么黑，只能去西藏找，内地的人都不认我了。”
　　袁笑天露出洁白的牙齿，打趣说：“连诗屿都开始学会关心人了。”
　　“袁叔叔不想在满洲里找一个吗？”诗屿问。
　　“我猜袁叔叔是想去大连找一个漂亮姑娘！”海斌说。
　　袁叔叔笑了摆摆手，“我可没那个想法，碰吧，碰吧，也许明天就找到了。”
　　袁笑天坐的船向大陆方向驶去，诗屿见弟弟望着追逐轮船的海鸥出神，扭着他耳朵问：“告诉姐，是不是你在大连找女朋友了？”
　　海斌做势抓姐姐的衣服，趁机挣脱了诗屿的手，说：“我真想找呢。你别是看上了袁叔叔吧，你什么时候把姐夫带来啊？”诗屿涨红了脸，跑着追弟弟。
　　这个海斌，长大后越来越不怕她了，才大学一年级，就把自己当成和姐姐一样大的成人了。
　　诗屿想起，去年离校前的最后一天晚上，姚利在梧桐树影中紧搂着她，以男子汉的急迫心情贴住她，说着绵绵情话，热烈地亲吻她。但最后有路人经过，诗屿还是与他分开了。这种男女情愫，弟弟不会在大学一年级就开始尝试了吧？
　 （四）
　　春节后弟弟返校了，家中又只剩下妈妈和诗屿了。其间在日复一日的实习生活里，诗屿逐渐熟悉了海关的主要业务。而绿山岛的海关业务又实在是很单调，所以诗屿就开始有了大量的时间看看小说。她比较喜欢的是福克纳的小说。
　　尤其是那篇《献给艾丽斯的玫瑰花》，诗屿读了好几篇，仍感到有一层神秘的氛围笼罩其中。诗屿还读了爱伦坡的些小说，读到倾圻的古堡，废弃的亭园时，竟然隐隐地有种向往，猛然想起爸爸信中的话：“何况江洲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江洲海关的古堡建筑也非常的雄伟，你一定会喜欢的诗屿真想立即看到那座古堡，在那里工作应该是很愉快的事吧，何况爸爸又和自己一个单位上班。
　　（五）
　　5月31日，是诗屿实习生活的最后一天。
　　绿山岛海关为诗屿举行了一个欢送会，邢志强关长给了她很高的评价，大家也都夸奖诗屿，文静内秀，工作认真负责之类。会后在食堂吃饭，上了啤酒，诗屿向邢关长等敬了酒。邢关长再次肯定了诗屿工作中的优点，要诗屿毕业后直接回绿山岛海关来。
　　这时，宋组长突然接上了话，他说：“大关的人事很复杂，适应起来太累了，还是绿山岛轻松！”诗屿没有理他，但关里的人突然找到了话题，纷纷问诗屿毕业后能否分配回来。
　　邢志强关长站起来给诗屿单独敬酒，诗屿只得告诉他爸爸已经定下了江洲海关的事情。邢关长忽然想起来似的说：“对，伊军好象和我说过这事江洲海关。我知道虽然都是处级海关，业务量比咱们绿山岛关大得多了。还是去那里好啊！”
　　诗屿又暍了两杯啤酒，竟有些发晕，就赶紧告辞回家。诗屿一张罗走，一些不爱喝酒的同事就跟着撤了。剩下的一些海量的关员们，就继续喝下去。
　　次日，关里派人送诗屿到码头，坐船去大陆，再转火车返回上海。诗屿恋恋不舍地和妈妈、绿山岛的同事们挥手告别。心中充分希望，又不时升起阵阵隐忧。她不知道，此次挥手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踏上社会之后，前方迎接她的将是排闼的风暴还是幽静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