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实习生

（一）
　　 1980年12月23日清晨，实习生伊诗屿迎来了她的19岁生日。妈妈收拾好早饭的盘盏，不声不响地把一个褐色的纸包塞到了她的怀里，叫她到自己房间去看。
　　 于是，诗屿便坐到自己房间的小写字台前，好奇地扯了起来。那包扎得很结实，它不象她们这绿山岛上的东西。这使她觉得，不管它里面包的是什么，肯定是和外面的世界有关的东西。包的一角露出了一个好看的淡金色的盒子，她更加起劲地扯着那纸包，扯下的长长的纸条碎成一团。然后，她打开盒子。
　　“俄罗斯套娃！俄罗斯套娃！”诗屿高兴地叫起来，一定是爸爸寄来的，而不可能是姚利寄送的。可是，除了玩具娃娃，连一个字也没有啊？诗屿去找妈妈，她放下手里的抹布，笑道，“一看到信封你肯定就猜到是你爸爸的礼物，看，”，当惯了小学教师的妈妈象对待小学生一样，夸张地把藏起来的牛皮纸包装拿出来，“爸爸让妈妈转给你的，爸爸不知道你提前回来实习了。”远在西藏的爸爸会在诗屿生日时按时寄来礼物，可每次都是一些布娃娃之类，虽然千篇一律，但诗屿倒还喜欢。
　　这次爸爸是如何买来套娃的呢？
　　诗屿把套娃一个个打开，她记得那是去年春节，作为援藏干部的爸爸三年来首次回家探亲，诗屿曾经和爸爸嘀咕生日礼物太一成不变之类，意思是说自己已经是个成人了，爸爸当时恍然大悟地笑了，拍拍脑袋说一定得记住自己的女儿是个大人了。
　　 此次爸爸确实记得变换了礼物，但还是娃娃，不过诗屿实在喜欢，在上海，最受欢迎的就是俄罗斯套娃。
　　 诗屿打开第五个套娃时，赫然发现一封信，打开，是爸爸遒劲的字迹：
　　“诗屿：祝你生日快乐！这封信和礼物由妈妈转交给你，俄罗斯套娃是你袁叔从满洲里海关带来的。因为知道你可能要回到绿山岛海关买习回到妈妈的身边。爸爸衷心地希望你实习顺利，成为一名合格的海关关员，为祖国把好国门。明年你就要关校毕业了就要面临人生的一次选择，这也是爸爸特意给你写这封信的原因。爸爸已在拉萨海关交流满三年了，将调到江洲海关，作为这个处级海关的关长。虽然未能回到家乡工作，但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是工作的需要。何况江洲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江城海关的古堡建筑也非常的雄伟、你一定会喜欢的。所以爸爸和妈妈商量一下，杀望你毕业后选择走向时，能否考虑到爸爸身边工作，这样爸爸和你也有个照应。将来情况许可，再将妈妈和海斌接来。爸爸将于元旦过后到江洲上班，因为刚刚到达一个单位，同时这里情况又比较复杂，春节就不回家了。你和弟弟要照顾好妈妈。爸爸争取五一时回家探亲。
　　 爸爸1980年12月15日”
　　诗屿用手拄着下巴沉思起来，自己的好多同学都争取留在上海，其余的都回到各自的家乡所在地的海关，爸爸却劝自己到遥远的南方去，江洲确实是个吸引人的地方吗？江城确实有我心中的理想吗？那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可是，将来妈妈和弟弟都要过去，自己只不过先到江洲海关工作而已，爸爸应该是对的。
　　晚上妈妈和弟弟为自己准备了生日蛋糕，在“HAPAYBIRSDAYTOYOU”的生日快乐歌里，诗屿告诉妈妈自己目前先在绿山岛海关实习，想等明年再定分配的事情。
　　（二）
　　绿山岛海关是原洲海关下属的科级海关，只有区区12个人，管辖着东海岸13个岛屿的区域。现任关长那志强曾经是诗屿爸爸伊军的下任，却已经五十多了。他和诗屿一家很熟，把诗屿招呼到办公室，盯着诗屿说：“长大了，都成大姑娘啦”。他让诗屿先从申报干起，再逐渐将绿山岛海关现有的查验、新贸等岗位做好。他还问了诗屿爸爸的情况，说回家探亲一定要告诉他，他可是对老领导昼思夜想，有点思念故人、感慨青春的感堂。
　　诗屿领命下来，直接找申报的张组长报到。因为是科班出身，理论知识丰富，岛上海关的业务又不是特别复杂，一周后诗屿就已经完全上手了，剩下的只是积累经验的问题了。半月后诗屿又被要到查验组，听说查验组工作紧张，还有外勤，即到岛外查验，诗屿很是兴奋。
到查验组的第一天，微胖的宋组长热辣辣上下打量若诗屿丰满的身材，目光游移，没有安排诗屿和别的师傅出海。第二天他笑咪咪地从传达室带来一封挂号信，是寄给诗屿的。诗屿一有地址，就知道是谁寄来的，仔细看邮寄日期，克然是在12月18日，这封信竟然迟到一个多星期。信里姚利讲特意同时给诗屿寄来了京味蜜饯。
诗屿试探着问老关员，大家说绿山岛上邮局确实常出故障，只是竞然降临到自己头上，诗屿才意识到这一点。岛上“过鲜”业务很多，临近的朝鲜水产品丰富，中图渔民经常过去捕捞，付给朝方一些费用。但也有几次闹得不愉快，朝鲜的军舰都过来子涉，死了人。上边下令严格管理，于是边防海关都加大了管理力度，但过了一段时间又一切如常了。
　　 岛上“过鲜”设置了三个点，海关主要在绿山岛上进行查验，有时也在三十海里外的外沙岛验放。
　　那里相对绿山岛，当然是一个偏僻的渔村，据说没有几户人家。因为电力还没有上岛，平时渔民们常常回到主岛，只有在渔汛期间，才昼夜留宿岛上。
　　　　　　　　 （三）
　　这天当班的宋组长问诗屿，有外勤查验，去不去？诗屿高兴地答应了。于是宋组长安排诗屿和他一起去外沙岛上查验。因为是外勤查验，诗屿换上了全套海关服装，头上戴者镶嵌关徽的白色大盖帽，秀发披肩，已经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套上蓝色制服，使她柔媚中显出几分英气。
　　两个人乘坐渔民的机动船起锚前往外沙。天气格外睛朗，海水蓝中泛青，除了船行浪声外，整个黄海一片宁静。
　　“你处男朋友了吗？”宋组长坐到诗屿身边问。“没有宋叔，我现在还没有目标。学校里也不提倡恋爱。”诗屿谎说，不想和他谈这方面的问题，再说姚利，两人的将来无法确定。“我们绿山岛上的小伙子不少。咱们关里就有好几位。要不，在外贸找更好，一个赚钱，一个求稳，这种结合可是现在的趋势啊！”宋组长又试探着对诗屿说。诗屿摇摇头，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还说不定，是到江洲吗？宋组长拍拍诗屿的肩膀，说“包在你宋叔身上”。诗屿一激灵。
　　 验放完货物，等着绿山岛的船来接。宋组长拿出随身携带的鱼竿去钓鱼，诗屿就在小岛上随便溜达。外沙岛实在是太小了，只有方圆一平方公里左右，靠近小港湾的地方有几户渔民的简陋房子，别的地方都是山丘。冬日的衰草在阳光下静静低伏着，诗屿踩着这黄缎子一般的岛上植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顶，顶部是一片小平原，中问一片草地上，竟然有一株梅花树，如雪的梅花恰好开放呢。
　　长期以来，诗屿一直渴盼着与自然亲近。在上海的南京路与淮海路上，在都市的繁华与喧嚣过后，她常怀想梦中的故乡，故乡的岛屿、海浪、礁石、鱼群与海天同蓝。因为它象古曲高山流水，象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使她的心灵得以澄明和宁静。似乎在精神和肉体上都获得了滋润和满足。
　　 此刻的外沙岛孤山，冬日碎阳下发亮的衰草、那株突兀的梅花树，仿佛在她心里如雪般开放，令她为之目眩神迷。
“远行的人们啊，快来歇息；疲惫的船儿啊，来红湾靠锚…若隐若现的渔歌传来，似乎来自海天一色的尽头、又似乎来自海洋之心的脉动。诗屿伴着这歌声，情不自禁地慢慢走近这株梅花树。环绕梅花树的是一簇簇半人高浓密的蒿草，这一切使她有来到世外桃源的感觉。从地理上讲，这必是一处阳光和煦、狂风不到的所在，否则孤山之颠该不会有蓬勃高直的蒿草生长。一般情况下，小岛山顶上多长一秋高不过脚背的厥草和芨芨草。
踏上这片不期而调的小草甸，忽然感觉蒿草在摇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正有什么东西从草皮下滑过，几棵高大的蒿草猛然倒伏，又悠悠起立。梅花耸动，似乎有风传来，实际上万籁俱寂，风无从生。一条红黑色的蛇援草而立，蛇信吞吐，三角眼内冷冷一道阴光射来。
　　诗屿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楞住原地。虚脱的感觉涌上全身，大脑几近空白。
　　诗屿听爸爸讲过，对处于攻击姿态的蛇，不可贸然逃跑！也不可工作过大！
　　诗屿的心狂跳不已。它很可能是一条充满危险的蝮蛇！诗屿与它对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又一阵海风吹来，嵩草摇曳，人立的蛇无声地消失了。
　　这一幕，将成为诗屿永久的阴影和记忆。
　　　　 （四）
　　 诗屿慢慢地退到山下，方才感觉浑身冷汗，为自己刚才进入的情境而后怕。海岛，孤山，蓝天，碧海，蒿草，梅花，使人心旷神怡，顿生遁世之想。诗屿忽然想到，这里距离蝮蛇密集的蛇岛并不遥远，毒蛇应该可能潜藏在任一角落，她不禁慌乱起来。
　　带着这种心情，诗屿急迫地找到正在海边垂钓的宋组长，她脸泛桃花，胸部起伏，因为恐惧而靠近宋组长身边，气喘吁吁地讲述了刚才的遇险经过。
　　 宋组长一派长者风度，走过来一把拉住诗屿说：“冬天还敢这么吓人，我去捉了它。走，一起去看看”！诗屿没了主意，随他向山上走去，快到山腰时，诗屿内心突感不妥，山上太荒凉了。
　　 她向宋组长说：“我不去了，快回去吧！”掉头就向山下走，可是宋组长忽然从身后拦腰抱住她，越抱越紧，还在她胸部摸索起来，嘴里喃喃哼着：“宋叔保护你，你不要怕，你好迷人，你不要怕。”
　　 一个踉跄，宋组长便把诗屿压在一片荒草碎花之上。诗屿脑海中又出现了那条蛇的阴影，她突然生出一股力气，这可能是她最后的力气，左手上推，右手使劲向宋组长后脑抓去，抓住了宋组长的头发，用力一拉，这个粗鲁的男人疼得从她身上滚了下来，头发掉了一小把，他气急败坏地还要靠近。诗屿后退两步，就转身没命地向山下跑去。
　　 面对毒蛇，不可紧张乱跑；面对图谋不轨的同类，急速脱身是最好的选择。
　　　　　　　　　　　　 （五）
　　傍晚搭乘绿山岛渔船返航。宋组长神态自若，精神健朗，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不停地夸说自己今天的战绩，共钓起了十三四斤鱼，且多属鲈鱼，甚至一次亮钩同时钓上满杆，一共五尾。
“真是痛快。对，诗屿给你带些鱼回家”。诗屿抓起宋组长递到脚边的一袋子鱼，扬手扔到海里。
　　宋组长脸涨得通红，说：“想和你去捉蛇，你跑什么呀？”诗屿感到，若有厚颜无耻，宋组长就是了。
　　渔民向后看了一眼，奇怪地打量着这两位海关关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