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次家访遭冷遇 应从自身找原因（下）

　　又是一个星期天，哈斯其其格和毕其格图大叔约我一起去草原上考察。我们策马扬鞭来到伊德尔，看见一眼望不到边的麦子地里到处都是老鼠洞，地里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牛羊都不吃的沙蓬苗。
　　毕其格图心疼地说：“这样的地块要恢复成优质草场，最少需要三至五年的时间，牧业的恢复非常不容易见到效果，仅仅靠我们几个人的努力是不行的。”
　　哈斯其其格说：“听说胡杨树耐旱又耐涝生存能力比较强，我们这里可以种植吗？”
　　毕其格图大叔用手指着阿尔斯楞山说：“你们看，那山上就有许多胡杨树。山坡上能种植，我们这块土地应该也能种植。”
　　哈斯其其格说：“胡杨树的叶子不是像杨树吗？那些树叶我看过，好像是柳树。”
　　毕其格图说：“胡杨树的叶子是会变的，树林小或者干旱的时候叶子如柳树；长大了或者是雨水丰沛的时候就像杨树了。”
　　于是他们决定从这里做起，明年春天种植一片胡杨树。树苗由毕其格图老师负责联系，哈斯其其格去向牧场场长阿拉玛斯（注：蒙语意思是钻石）汇报，叫他帮助解决资金问题。他们问我能否向连长汇报一下，让他组织一部分劳动力来。对于这一点我是没有把握的，但在我心里，我们连长是最善解人意的，他不会做影响军民关系的事情的。于是我答应和连长汇报一下。
　　当天晚上，我就去向连长做了汇报，连长说：“这个问题我也正在考虑，我们不能种麦子的那些地块，牧民们也不能放牧牛羊，我正想有什么办法改变这种局面呢。既然牧场方面有改变荒原的方法，我们积极配合。要多少劳动力，我们可以尽力帮忙，只是我们对治理草原荒漠化，没有技术和经验。”
　　经过双方反复磋商，最后决定有钱的出钱，有技术的出技术，有人力资源的出人力，齐心合力治理草原沙漠化问题，将其摆上连队和牧场的工作议事日程。
　　在一个周末我们共青团组织了保护大草原的活动。我们带领孩子们来到伊德尔，从月亮河里取水，浇灌老鼠洞，结果老鼠都被我们从洞里赶了出来。它们“唧唧”叫着，没明白是咋回事，就被我们抓住了，然后我们将这些老鼠浇上废柴油烧死了。草原上散发着烤肉的味道。学生们说，这几天感觉到处都是烤肉的味道，可能草原狼又要琢磨打猎了。
　　秋天，麦收结束以后，有一天周末，我跟哈斯其其格和马海涛三位老师带着六个高年级的学生，每人都骑上自己的马匹，去草原上看兵团战友们围猎黄羊。那天出发的时候是9匹上好的蒙古改良马匹。刚开始我们远远地跟着围猎的队伍，匀速前进，突然间发现山坡之间的开阔地带有一群黄羊。大部分黄羊肥头厚臀，十分惹人喜欢，但是也有一部分老弱病残。不一会儿就看见围猎的队伍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了，我们心里升腾起一股子兴奋的情绪。跑远啦，战士们也就不在追击了，而很大一部分体力差一点的黄羊，还在包围圈中，包括一部分母羊，这下子有好戏看了！只见包围圈越来越小，有些身体强壮的黄羊冲破重围飞速冲出包围圈，可是那些老弱病残的黄羊和母羊、小羊就跑不快了，只是气喘吁吁地移动着脚步，乱作一团。这时候不知是谁的枪响了，一枪打死了一只黄羊，其余的则更加慌乱。我们赶紧策马扬鞭跑到很近的距离观战。兵团战士们用的是半自动步枪，对着羊群一顿射击，黄羊死伤一片。他们过来抓住那些死伤的黄羊，放在马匹上，兴高采烈地做凯旋状而去，剩下一些黄羊没有被打到，赶紧逃命去了。
　　那时候，草原上黄羊比较多，草原狼也比较多，打死黄羊可以控制草原狼的数量。由于内蒙古草原黄羊的数量减少了，很多草原狼就到边界的另一边去了。当时我们并不明白草原狼和黄羊都是草原上的资源，是维护草原生态平衡必须的动物，所以由于那些年的围猎造成了后来草原上的黄羊和草原狼几乎绝迹了。
　　我们的兵团在草原上那些年做了许多对草原不利的事情，其中对黄羊的围猎也是非常残忍的。当时黄羊被我们追赶得无处逃生，数量年年递减，我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就是当地牧民对草原黄羊的态度也是围剿的，所以草原上才会出现后来黄羊的基本绝迹。
　　
　　第二年春天，我们在伊德尔草原上种植了一些小榆树和胡杨树，使得那一片荒漠有了一点绿色。但是由于当时对绿化草原不重视，树苗和草种都不好弄，加上是计划经济时期什么都等着列入计划去批准，所以绿化的规模不大。
　　
　　杜根塔拉草原是四周环山的一片盆地。东面是阿尔斯楞山，山上长满了胡杨树，水土保持得很好；而山下就是因为我们种植小麦而荒漠化的草场。南面是查干巴拉（注：蒙语含义是白虎）山，从远方望去它就像一只卧着的老虎。它是一座天然石灰山，山上的石头都是白色的，我们用它粉刷房间的墙面。西面的山叫宝力德山，蒙语含义是有水的山。山上有一股清澈的山泉，日夜不停地从山谷中流出来，形成了一条小河，这条河就是月亮河，蒙语叫莎仁河。我们日常吃水都是从这条河里去取。这山上有绿色的植被，品种非常复杂，一时说不出都有些什么树种和牧草。河的两岸有一些鹅卵石，挨着鹅卵石的是草原湿地；湿地上经常有野鸭子出没，有时候我们去河边取水就能捡到野鸭子蛋。最北面的是呼日乐（注：蒙语意思是松树）山，山上都是茂密的松树，据说山底下是一个巨大的铜矿。山中间有一道瀑布，瀑布下面是一个深潭，接着深潭的是一条细细的小溪，蒙语叫它满达河，含义是兴旺之河。
　　整个夏季，毕其格图和哈斯其其格还有我骑着马跑遍了杜根塔拉所有的地方，我们对草原上每一块“秃顶”的地方进行了测量和登记，我们打算明年春天就来对这些“秃顶”的地方进行修理，种上牛羊喜欢吃的牧草。可是牧草的种子从哪里来呢？我们犯了难。
　　有一句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的困难不久就解决了。那天，我们接到了锡林浩特教育局的通知，要求我们成立少先队组织。我们虽然是一所只有二十六名学生的小学，但是这种规模的小学在草原上已经不算小了。由于我们的疏忽长期以来一直没有成立少先队。这让教育局的领导很不满意，于是催着我们成立少先队。为了完成这一任务，我们一起到锡林浩特去领红领巾。当时锡林浩特商店里的红领巾是要布票的，一条红领巾需要两寸布票。如果到教育局去领，就不用花布票了。
　　就在教育局的走廊上，我们遇到了相貌英俊的哈丹巴特尔（注：蒙语意思是刚毅的英雄），他身材魁梧、精神抖擞、两眼炯炯有神，一瞬间就把哈斯其其格迷住了。平时腼腆的哈斯其其格竟然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主动和他搭讪。哈斯其其格说：“喂，同志，你知道在哪里领红领巾吗？”一句话把他问愣了。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教育局的，我是来这里办事的。”说完话，转身要走。
　　哈斯看他要离去，急忙拦住他的去路说：“对不起，请问你贵姓？交个朋友好吗？”他抬起头来看哈斯其其格的那一瞬间，他们的眼神就对上了，他的眼睛里也放出异样的光芒。
　　后来哈斯其其格对我说：“那时候我感觉就像是触电一样，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天啊，我梦中的白马王子终于出现了！千真万确，在我无数次美梦中，都有一个英俊的美男子，他有一双让我难忘的眼睛，他穿着天蓝色的蒙古袍子骑在带有翅膀的白马上，红色的霞光照耀在他身上，他似乎在蓝天白云之间飞翔，他的形象就跟哈丹巴特尔一模一样……”
　　哈斯出神地望着他，他也很激动，一把拉住哈斯的手说：“我很愿意和你交朋友，我们找个地方谈一谈好吗？”
　　那天，他们在教育局门前的草坪上席地而坐，交谈了很久。后来我才知道，哈丹巴特尔是畜牧学院的老师，他是专门研究牧草种植的。哈斯其其格和他说了我们需要牧草种子的事情，他说可以帮助我们解决。不过他提供的数量很少，需要进一步解决草种的数量问题。
　　看着他们如醉如痴的样子，我就悄悄地离开了。后来我嘲笑哈斯其其格说：“哈哈，我算知道你了，一个见色忘友的家伙。那天看见白马王子就把我都给忘在一边了！”是啊，那天她真是情不自禁，让我见证了蒙古青年男女相爱的真实情景。他们的率真让我十分羡慕。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天空上的白云慢慢地随着风儿飘动，秋风中传播着牧草发出的特有香味。我们杜根塔拉小学召开了第一次少先队队会。在队会上我们发展了九名少先队队员，我担任少先队的中队辅导员。
　　在金黄色的草场上，我们集合了二十六名同学。鲜艳的星星火炬队旗在秋风中烈烈摆动。我的心和孩子们一样激动。似乎就是在昨天，我还是一个在队旗下宣誓的少先队员，真没想到一眨眼的时间我已经从少先队员成长为一名辅导员了。
　　我对着杜根塔拉草原大声宣布：“同学们，我们杜根塔拉小学少年先锋队成立了！”哈斯其其格老师带领学生们一起鼓掌祝贺。接着我给学生们讲了少先队的章程，讲了队旗的意义，讲了红领巾象征着什么，讲了加入少先队对于一个少年的意义，讲了六一儿童节的来历等等。最后，我宣布了第一批少先队队员的名单。那里面有莫日根和他的姐姐葛日乐，还有塞音额尔顿等。
　　在那次会议上我们第一次举行了民主选举，通过民主选举选出了少先队的中队长，他就是我们学校年龄最大也是学习最好的学生塞音额尔顿（注：蒙语意思好宝贝）。他的弟弟也在我们学校，他的名字叫胡日勒（注：蒙语意思钢）。他的性格和名字一样很刚强，但是学习却不优秀。他爸爸是杜根塔拉牧场的技术员叫宝音巴图（注：蒙语意思长久的福气）；他的妈妈是我们那里最漂亮的女人，她也是文化水平最高的女人，名字叫莎仁其其格（注：蒙语意思月亮花）。最叫我记忆深刻的是他有一个七十岁的老奶奶名字叫塔娜（注：蒙语意思龙珠）。塔娜的厨艺是草原上最高的，她做的美食叫我们永远难忘。我喜欢这些蒙古名字，他们是那么美好，那么富有诗意，我想即使有一天我离开草原，我也会深深地记住这些美丽的名字，记住这些名字后面的动人故事。
　　在这次会议召开的前几天，我在音乐课上教给同学们一首歌，那就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当时它的歌词是：我们是新中国的儿童，我们新少年的先锋，团结起来继承着我们的父兄，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为了新中国的建设而奋斗……
　　当太阳落到山背后、晚霞舞起红云绸的时候，我的学生们怀着久久不能平静的心情，骑上马回到各家的蒙古包去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很有成就感——我们成立了杜根塔拉草原上第一支少先队，我是这支队伍的中队辅导员。
　　开完队会的第二天是一个星期天。早晨起来，我正在宿舍里看毕其格图送给我的书，忽然有人敲门。我说：“门没关，请进。”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进来的竟然是蒙根高勒大叔。他从腰间掏出一条雪白的哈达，双手举着送到了我的面前。他说：“谢谢你，托娅老师，以前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我已经知道了，最近一个阶段以来，你一直在为咱们的草原生存环境而奔忙。你是我们蒙古人的朋友。”
　　我笑着接过白色的哈达，感觉自己半年多的奔波劳累都是值得的。我说：“蒙根高勒大叔，你过奖了，我做的还很不够，主要是哈斯其其格和毕其格图他们在忙乎，我不过是协助他们而已。”
　　蒙根高勒大叔说：“你是一个好人，你有一颗菩萨般的心。我对你那么不客气，你一点也不生气，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教学，教育我们的子孙好好学习文化，这一次让我的孙子孙女双双加入了少年先锋队。谢谢你了。”我心里“咯噔”一声，真没有想到牧民们对孩子能否加入少先队是这么看重。看来应该尽快地组织第二次新队员的入队仪式，它不但可以鼓励学生进步，也可以团结各位家长啊。
　　我送走蒙根高勒大叔的时候，看见通讯员正在拴马，看来是刚从团部回来。我问：“有我的信吗？”他给了我一封信，是北京的三姑奶奶寄来的。拆开一看，顿时心情不能平静了。三姑奶奶在信中说，教育部最近换了新的领导人，提出要恢复大学招生。国家决定从工农兵中招收大学生，要经过考试入学，必须经过两年的上山下乡锻炼等等。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弄一套高中课本，立即投入数理化的复习，准备参加第一次招生考试，因为第一次考试肯定比较简单，我有可能考得上。以后试题加深了，我就没有希望了，毕竟我的文化水平是比较差的。
　　当晚我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让父亲尽快给我找一套高中数理化课本来。并且告诉他我决心考大学。同时，我也打算去一趟锡林浩特，到畜牧学校找哈丹巴特尔看看能不能给我弄一套辅导材料。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考试交了白卷，老师要请家长。那个老师就是我们中学的班主任老师。我害怕父亲生气，不敢告诉父亲。结果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拿着擀面杖到学校来找我，一见面就拿擀面杖打我，把擀面杖都打断了……
　　哒哒哒滴，哒哒哒滴……一阵清脆的军号声把我叫醒了。我赶紧洗簌完毕，急急忙忙地赶着去学校上课。
　　一进办公室的门，就看见哈斯其其格和哈丹巴特尔抱在一起。原来他也听说了大学招生的好消息，已经替哈斯其其格找好了高中课本，连夜给送过来了。
　　这时候塞音额尔顿的阿爸宝音巴图来了。宝音巴图说：“两位老师，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在你们的辛勤培育下我儿子当上了少先队队长，这些奶食品送给你们尝尝，这是老额吉亲自做的。”盛情难却之下，我们收下了一份草原上最美味的奶制品，有奶豆腐、奶皮子、黄油和奶酪。啊，太圆满了。哈斯其其格和她心爱的人一起享受了这草原上的美味，他们沉浸在美丽的爱情中。
　　哈丹巴特尔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哈丹巴特尔为了解决牧草种子的数量问题，找到了锡林浩特生产资料公司，公司得知我们需要牧草种子的事情以后，答应在明年春天调拨一些豆科牧草和紫花苜蓿种子给我们。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需要经过畜牧业局的主管副局长批准，没有他的批条，生产资料公司不敢轻易给我们调配这些牧草种子。哈丹巴特尔说：“不过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打听到这位副局长叫黄援朝，是一个转业军人，四十岁左右，为人比较正派。”
　　我从心里佩服哈丹巴特尔，他真不愧是刚毅英雄，处理问题是这样英明果断，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而且他和我们一样热爱草原、甘心为保护草原贡献力量。我更加敬佩他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他的这种品格，使哈斯其其格失去了一位优秀的伴侣。这是后话，放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