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抗苻秦桓谢同军略 借送鱼刘裕探慕容

　　自太元二年原荆州刺史桓豁死后，为保存桓氏基业，桓冲从建康（今南京）中枢卸任，就任荆州刺史。（原宣城内史桓彝生五子，分别是温、云、豁、秘、冲。）因在荆州边境秦晋连年交战，桓冲决定拉开战略纵深，采取全重江南、轻戍江北的策略，将刺史府驻地由江陵（今湖北荆州）迁徙至长江以南的上明（今湖北松滋）。
　　荆州，上明，刺史府。
　　“大人，最近秦军频频从汉中郡向魏兴郡运粮，属下感到有些异常。虽然去年九月朱参军烧了沔北农田，毁了苻秦今年沔北的收成，但现在的运粮数量已经远远超过魏兴郡所需了。”上庸太守郭宝正在向桓冲汇报近期上庸方向秦军的动向。（太元七年九月，车骑将军参军、西阳太守朱绰与上庸太守郭宝伐秦，焚沔北田谷而还。魏兴郡在沔水以北，上庸郡与其隔沔水相对。）
　　“叔父，最近秦军确实有异动。襄阳城内的秦军也在换防，进驻了一些鲜卑兵。”郭宝话音刚落，一道声若洪钟的声音想起。来人是桓豁的长子、河东太守桓石虔，两道剑眉煞是英武。
　　身着旧衣、双鬓银发的桓冲正在闭目思考，看似有些萎靡。不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整个人顿时精神焕发，捋了捋长须，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道：“秦军应该在酝酿一场更大的南下军事行动。杨亮将军不久前也传来消息，苻秦梓潼、巴西太守裴元略正在秘密赶制大批船只，其中一半是军用船只。去年九月我们袭击了沔北，按照以往交战经验，秦军应该早就发起了报复行动。”
　　这时，门卫通报徐、兖刺史府长史殷仲堪登府来访。
　　“参见大人！”门卫刚通传过，殷仲堪就疾步进了大堂，正了正衣冠向桓冲问安。
　　“殷长史一路辛苦，可是谢刺史有急事？来人，看茶，凉茶。”看着殷仲堪有些干裂的嘴唇，桓冲明白殷仲堪应该是舟不停楫地赶来。
　　殷仲堪坐下来，揉了揉有些发痒的嗓子，长长舒了一口气。自建康一路扬帆到了南平，又马不停蹄到了上明，殷仲堪可是累坏了。
　　“大人莫怪。”殷仲堪端起了茶杯一口气喝完了。
　　桓石虔比较好奇，他从未见过素来优雅的殷仲堪像今天这么不注意形象。
　　“哈哈！”桓冲不在意地笑了笑。
　　殷仲堪放下茶杯后也笑了笑，同时拿眼睛撇了撇桓石虔和郭宝。
　　桓冲嘴角一扬，捋了捋长须道：“郭将军去通知一下朱绰参军，过来一趟。”朱绰正在巡视城防。
　　郭宝领命而去。
　　殷仲堪见桓冲没有让桓石虔离开，微楞了一下，旋即了然，看来桓石虔在桓氏子弟中很被桓冲看重。
　　“大人，您先看看这封信。”殷仲堪从贴身衣物中掏出了一封牛皮包裹的信呈给了桓冲。
　　信是谢安写的。那日谢安修书一封后，谢玄便派了自己的长史殷仲堪即刻西行送信，以便抢在朝廷宣桓冲进京的旨意到达荆州之前与桓冲达成一致的战略意图。
　　刚打开信，桓冲的眉毛就不自觉抖了一下。他的神情逐渐凝重，捋着长须的手也不自觉停住了。
　　看着桓冲的神情，桓石虔知道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下意识猜想可能是苻秦要大规模南侵了。功名但向马上取，他竟然不由自主兴奋了起来。他与谢玄曾同在桓豁的征西军府共事，现在谢玄已经是徐兖刺史、北府军镇将了，他还是太守，心里不免有些发急。
　　桓冲看完谢安的来信后拿起火折子点燃了信笺。看着信笺在笔洗里全部烧成了灰烬，他又倒了一些清水进去，然后才拍了拍手起身道：“我们近期也收集到一些秦军异动的信息，苻秦正在益州加紧造船并从汉中大量向沔北运粮。暂时只能判断出秦军将于近期南下，看来还是北府的情报系统效率高。”桓冲这时想起了深陷苻秦的朱序。（太元四年，梁州刺史朱序镇守襄阳，城破被俘。）
　　殷仲堪配合地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头儿，直切主题道：“大人，不知您对先期从荆州方面发起攻势的计划怎么看？”
　　“朝堂上对于苻坚举国南侵的事情有怎样的应对章程？”桓冲不答反问。
　　一听苻坚要举国南侵，桓石虔双眼放光，嘿了一声。
　　“大人说笑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没有征询您的意见，朝堂怎么可能有应对的章程？”殷仲堪不大不小拍了一下桓冲的马屁。
　　桓冲哈哈一下，指了指殷仲堪。
　　对于谢安能够提前通知自己苻秦即将举国南下，桓冲还是比较满意的。对于谢安能够在朝廷的旨意下来之前征求自己的意见，桓冲更是满意。
　　“虽然近期发起大规模的策应行动有些仓促，但是在战略上是对的。一旦等到苻秦做了充分准备，江淮还真守不住。”桓冲踱着步子道。
　　“叔父，秦军的南下军略清楚吗？荆州方面的敌将是谁？什么时候南下？”桓石虔迫不及待问道，迎战积极性很高。
　　桓冲满意地看了桓石虔一眼，道：“六月份秦军应该会有所行动，荆州方面的敌方统帅就是现在驻扎在南阳的苻睿。”
　　“慕容垂呢？”桓石虔追问道。
　　“他将会在和苻融一起出现在江淮战场。”殷仲堪有些忧虑道。
　　“可惜了。”桓石虔惋惜道。他一直想要跟慕容垂较量一番。
　　听闻桓石虔的话，刚端起茶杯喝水的殷仲堪被呛了一下，心想这桓石虔还真是生猛，不愧当初在征西军府与玄帅并称双雄。
　　桓冲踱步到案台后面，笔走龙蛇，不一会写了一封回信，递给殷仲堪道：“先期从荆州方向发起攻势没有问题。虽说会面临很大的压力，但是我们会尽力消耗秦军的战备。你回去告诉你家刺史，荆州方面将会在五月伺机发动。到时在朝堂，我会和中书监的意见保持一致的。”
　　“诺！”殷仲堪向桓冲深深鞠了一躬。
　　正在这时，门卫再次通报，有圣旨自建康而来。内侍已经等在前院。
　　“石虔，你带殷长史安顿一下。”桓冲吩咐桓石虔后就前往前院接旨去了。
　　
　　清晨，太阳刚跃出地平线，刘裕和于五各自挑着一副担子出了鱼肆。他们是去给慕容垂府上送鲜鱼的。鱼是昨天打上来的，在水桶里养了一夜。
　　不多时，刘裕和于五一起来到了慕容府的后门。守门的军士对他们进行了搜身，并检查了水桶后放行了。但就在刘裕后脚刚迈进门槛的时候被刚赶来的守门军士长喊住了。
　　“后面那个站住，怎么看你这么眼生？叫什么名字？”军士长右手握住了腰刀刀柄，冷冷道。他不经意间看向刘裕的背影，那么雄壮，感觉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伙计。
　　刘裕的身体不着痕迹地滞了一下，连忙放下了担子，转过身，面带惶色结结巴巴道：“军爷，小人叫刘二，是代替六子来送鱼的。”
　　军士长盯着刘裕的双手，眼神渐冷，拔出了半个刀身。刘裕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引起的军士长的警觉。
　　刘裕一脸惶恐地盯着军士长的腰刀，双腿哆嗦了起来，脑袋缩得像个鹌鹑。
　　“军爷军爷，这是我们鱼肆的伙计。之前送鱼的六子最近回乡下了，他老爹病倒了。掌柜的就让刘二暂时替换一下六子。”于五小步跑过来赔笑道。
　　看到军士长盯着刘裕的双手看，于五连忙道：“刘二一直负责打鱼和在后厨帮忙劈柴，所以双手很粗糙。”顺手塞进军士长袖口一小串铜钱。
　　军士长顿时眉开眼笑，又威胁刘裕道：“既然如此，那就进去吧。切记不要在府中乱跑，不然死了也是拉出去喂狗。”
　　刘裕和于五连连称是。
　　看着刘裕颤颤嗦嗦地挑起扁担，军士长一脸不屑，心道汉人就是窝囊，糟蹋了这幅好身板。
　　于五带着刘裕一路过廊穿门，驾轻就熟地来到了后厨。
　　刚把鱼放到鱼缸旁，还没来得及倒进去。刘裕突然捂着肚子，倒在鱼缸边痛苦地呻吟起来，脑门上还冒出了小汗珠。
　　“刘二刘二，你怎么了？”于五紧张道。
　　“可能是昨晚吃的那半条带着异味的鱼吃坏肚子了。哦！不行了，我要憋不住了。”刘裕夹紧了大腿，挣扎了起来，一点点挪向门外。
　　刘裕的异样引来了后厨管事。
　　“怎么回事！磨磨唧唧的，还不赶紧把鱼倒进鱼缸！”后厨管事训斥道。
　　“管事大人，刘二他吃坏肚子了，这会儿要憋不住了，要上茅房。”于五为难道。
　　后厨管事心里一阵恶心，厌恶道：“还不带他去茅房？要是拉在了后厨，老子剥了他的皮！”
　　“哎，哎。”于五连连点头，架起刘裕出了后厨，往右拐了一个弯，直奔茅房。
　　“嘿，刘二，你这装得也太像了，我差点都信了。之前的计划没有这一段啊。”于五嘀咕道。他们昨晚根本没有吃过鱼。
　　刘裕无声笑了笑，道：“进来的时候我看一路上把手的兵丁不少，就想探一探这慕容府。”
　　“你可不要乱来！”于五吓了一跳，他可不想因为刘裕的鲁莽把命搭在这里。他给慕容府送了快一年鱼了，从未越过后厨的月亮门。慕容垂对冠军将军府的警戒不是一般的严。
　　“放心。”刘裕安抚了一下于五。
　　到了茅房旁，于五还真感到了一阵尿意，就打算进去。他刚把刘裕松开，刘裕就窜了出去，一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刘裕瞅着这会儿茅房旁边没人，几个跳跃就窜到了月亮门旁。
　　“刘二！回来！”于五低声吼了一句。这个刘二太不靠谱了。来之前说好了这次只是来慕容府先刷个脸。现在刘二又整出了幺蛾子。
　　刘裕背靠着墙壁，刚打算偷看一下月亮门里面的情形，才露出半个脑袋他就把脖子缩了回来。他听到了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巡逻的军士过来了。
　　于五在茅房边向着刘裕狂打手势，示意他赶紧回来，可是刘裕根本不搭理他。于五怕被人发现，又不敢跑过去把刘裕拉回来，只能干着急。
　　等巡逻军士走远，刘裕闪身穿过月亮门，贴着墙游走，在一个拐角处将身体隐藏在了一颗巨树后面，听到两个人正在交谈。
　　“阿罗，你去后厨看看鲜鱼送来没？今天德少爷要从长安回来了。他最喜欢吃鲤鱼了，记得让后厨这段时间每天都要准备一些鲤鱼。”
　　“是，管家爷爷。”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从拐角另一侧一蹦一跳过来了。
　　刘裕注视着小男孩，小心隐藏好自己。看着小男孩进了月亮门后，刘裕慢慢地跟了过去。
　　于五左等右等不见刘裕回来，急的嘴上都快起泡了，正在鼓起勇气准备偷摸跑到月亮门旁边看看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孩子蹦蹦跳跳过来了。于五连忙又将探出茅房的脑袋收了回去。
　　正当他准备再次探出头的时候，刘裕进来了。
　　于五一脸幽怨地看着刘裕，看样子都要快哭出来了。刘裕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心想，一个大男人至于这样子吗？
　　“刘二，我要向姜老大投诉你，故意将战友陷于险地。你太不靠谱了！”于五有些生气，很生气。这个刘二太不负责任了。
　　刘裕讪讪地干笑了几声。他这是职业病犯了，以前当斥候的时候，越是危险的情况他越想去一探究竟。不过这次确实太鲁莽了，被人投诉也是应该的。
　　“嘿嘿，于兄见谅了，一会回去请你喝酒。回去任打任骂都随你。”刘裕再次安抚了一下于五，主要是他实在受不了于五那幽怨的眼神以及泫然欲泣的样子。
　　“刚才也不是没有收获，机会来了。回去再说。”想到刚才听到的对话，刘裕就两眼发光。原先他还在想怎么找机会混进来，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刘裕和于五回到后厨的时候又是被后厨管事一顿臭骂，他们去茅房的时间太久了。
　　“你俩是掉进茅坑里了吗？去这么久！还不赶快把鱼收拾一下！”后厨管事嫌弃道。
　　“就你小子事儿多，幸好管事大人大人有大量。”于五帮腔道，还踢了刘裕两脚。
　　“记得以后每天多送一些鲤鱼过来！出了岔子，小心狗命！”后厨管事又吩咐道。
　　刘裕和于五连忙点头称是。
　　等到两人出了慕容府，走过两个街道，就在一处墙根处瘫坐起来了。刚才的一顿表演，实在是耗费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