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人形肉梯>第一章 耳光响亮(二)

第一章 耳光响亮(二)

作品名称:人形肉梯      作者:熊海舟      发布时间:2018-08-16 07:53:24      字数:3313

  散了会,我迈着匆忙的步子走进教室,还有一道立体几何题没有解出来,我很着急。我还没有来得及坐下,班主任桂贤良老师一颠一扑地走过来轻声对我说:“你就不要上课了,曾校长让你去。”
  桂老师是一个驼背,人称驼背大仙,走路很费力,但声音却很不错,具有穿透力,哪怕是悄悄话也会传很远。我感觉桂老师的的话已经被同学们听见了,因为大家的目光齐齐射在我的脸上。我镇静自若地站起来,弹弹衣袖随桂贤良老师离开了教室,我扭过头看了看我的同桌向小东、黄笑梅。黄笑梅显得很平静,向小东却哈哈大笑:“耶耶,莫不是你娃偷了别人的盒饭?”
  我目光似箭,齐扎扎地射向了向小东,向小东一阵干笑。来到校长室门前,我大呼了一声“报告”,里面应了一句“进来”,我于是跨了进去。曾校长是部队的转业干部,当过炮兵连指导员,声音响亮,身形方正,能说会道,能打能骂,不但学生怕他,老师也怕他。他平时神情严肃,老是绷着一副脸,觉得天下都欠他的。我一迈进他的办公室,脚就有些软。
  “柏明天,你晓不晓得我找你做啥子?”
  “不晓得!”
  “那,这东西为啥子在你床铺下面?用报纸包着?”
  曾校长没有任何铺垫,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个空空如也的饭盆,猛拍在桌上。我马上明白是怎么会事了。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一转眼又全变白了。趁我立足未稳,他一连又发了两发炮弹:“饭盒为啥单单在你的床下?全校500多名住校生为啥单单在你的床下?”我半天才缓过劲来,缓过劲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在陷害我。事情在对我万般不利的情况下,我的应急反映就是说理、辩论,我不能卡掉,一卡掉就证明是我偷的:
  “在我的床铺下,就能证明是我偷的?曾校长,假设你办公室死了一个人,而你手里恰恰又有一把刀,就能证明人是你杀的吗?曾校长,是这样子的吗?这符不符合逻辑?”
  曾庆国校长咧了一下大嘴,样子很难看:“你逼娃儿还给老子讲逻辑?好吧,我就给你逻辑一下吧。饭盒在你的床铺下,而不在别的床铺下,这是其一;饭盒是用《人民日报》包着的,看这种报纸的,除了知识分子就是基层干部,我打听过,你父亲是队干部,队干部都喜欢读《人民日报》,家里有这种报纸,这是其二;这其三嘛,就是动机了,你家七口人,又住在柏家沟,人多地少,粮不够吃,身子冷了想棉衣,肚子饿了起盗心,你娃吃一盒盒饭,又没的钱打菜打肉,显然是不够,于是就偷了别人的盒饭吃。其四,食堂的师傅也觉得你今天很晚才去端饭,而且还鬼鬼祟祟,行迹可疑的样子!”
  曾校长课前预习得很好,连我的家庭状况都摸得一清二楚。在他激越的声调中,他的身形越来越庞大,庞大的体形压住了我刚刚升起来的愤怒。我看到曾庆国翻动的嘴皮,还有从嘴皮间飞出来的唾沫星子。我想躲,但躲不掉,那唾沫星子就像雨一样纷纷飘洒下来。恍忽中,那一开一合的嘴皮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遮天蔽日一般,就像旋转的巨大的风车,而我却越来越小,小成一只蚂蚁。
  我苦着脸近乎请求说:“曾校长,我没有偷,这不合常理!”
  曾庆国反问:“常理是啥子?你说你的常理是啥子?”
  我答:“按常理,我会把这两个空盒子扔得远远的,再也没得人找到。哪个莽子才把空饭盒藏在床底下,等人来抓现行!”
  曾庆国就拍桌子:“你娃儿别狡猾了,你娃儿本来成绩不错,努一下力,考大学问题不大,即使考不上大学,中师中专绝对没有问题。我也不想误你的前程,给你娃儿一个机会,认错。你承认吧,承认了,写一份检讨,存到你的档案里。表现好,一年好后我亲自把检讨取出来!”
  我脖子一拧:“我没有偷,我不写检讨!”
  曾庆国火了,哗地一下把桌上的饭盒推在地下,咆哮道逼我承认。我定定地看着他,拧着脖子,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
  “啪”的一声,曾庆国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他趁热打铁似地又问:“有没有?”
  我脖子又一梗:“没有!”
  “啪”又是一耳光,我感到鼻腔一热,嘴里有了咸咸的味道。一种液体缓缓地顺着鼻管流了下来。我一抹,是血。
  看到血,曾庆国立马软了下来,他挥挥手:“去,去,去洗洗!”
  我没有动。血越流越多,曾庆国有些慌了:“去洗洗吧,柏明天!”
  在血的感染下,乱撞乱跳的情绪突然就有了方向,我出离愤怒了。我几乎指着曾校长的鼻子吼:“我告诉你,我没有偷!我穷,我家境差,再穷再差我也不会当小偷。”
  他说:“先不说偷,先去洗!”
  我说:“先说我没有偷,我才去洗!”
  他急了,又吼:“我命令你去洗,马上,立刻!”
  我再次一拧脖子:“我不!”
  我和曾庆国就这样僵持着,互不退步。看到我的血从鼻孔脸到嘴上,又从嘴上流到胸脯,再从胸脯流到肚子上,再一点一滴地滴到地上,曾庆国有了怯意。是的,怯意,这怯意明白地写着了脸上,然后一闪而逝。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想象自己是江姐,或者是李玉和,高昂着头颅地站着。我对自己说,你必须坚持、坚持再坚持,你坚持了,胜利才会朝你走来。
  有人喊来了桂贤良老师,桂老师见此情景,很是张惶,他掏出手帕递给我,我没有接。
  我说:“桂老师,我没有偷,我不会偷,我再穷,也不会偷。”
  桂贤良说:“这个,明天啊,你把鼻血揩了再说!”
  桂贤良拖住我使劲往外拽。我再一次大声说:“桂老师,我真的没有偷啊。”
  桂贤良急了:“没有偷就没有偷吧,你怎么这么犟啊!”
  我感到像有雨点滴在脸上,下雨吗?可我在办公室啊!我抬起头,天下突然现出一颗颗的星星,星星连在一起,集体乱窜乱闪了一下,我仰面倒了下去。
  办公室大乱,学校大乱。
  后来的事,是据柏泰山说的。我那一倒,惊天地泣鬼神,学校所有的大人物都出场了,伍副校长、张副校长、罗主任全都围了过来,我被老师们七手八脚抬进医务室,有人掐人中,有人给我擦脸。闹了好大一阵,我才醒过来。我醒来,迎到了桂贤良焦虑而又关切的目光。
  我醒来的第一句就是:“桂老师,饭盒不是我偷的!”
  桂贤良很真诚很庄重地说:“我相信你,柏明天同学!”
  我从医务室回到了寝室。那晚我没有吃晚饭,我坐在床上,不说话,就像一颗石头,发着黑幽幽的光。柏泰山一直陪着我。泰山和我同村同组,同是柏家沟的人。我们关系一直很好。泰山相信我,狗娃子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的小名叫“狗”,是奶奶取的,奶奶觉得狗这东西很贱,很好养,“狗”就成了我的小名。后来,念了小学,小学同学脆叫一声“狗”,真正的狗就会窜出来几条,怪吓人的,同学们为了把我和真正的狗区分开来,就喊我“狗娃子”,并且就这样一直喊了下去,有可能喊到我死为止。
  泰山就像一头狂怒的狮子,挥舞着拳头,在寝室里吼:“是那个牛日的陷害的?是哪个?老子如果晓得了,打死他,打死他个牛日的。”又说:“狗娃子,多大个俅事,小事一桩,高考才是大事,管他妈的,不要管别人咋个看你,你自己要硬起,要硬起哟!”
  我没有硬起,第二天我跑回柏家沟了。我那时除了自尊一无所有。现在连自尊都被剥夺了,我还有啥脸面呢?我把书包一扔,说不读了,欺人太甚了。我父母问我怎么回事。我哭着告诉他们原委,母亲抱着我大哭一场。我奶奶眼圈红红的,奶奶说:“狗,打落牙和血吞,吞了,吞了就是一条好汉!”
  第三天,桂贤良老师顶着一个大驼背,在柏泰山、龚小小的引领下,爬了四个小时的山路来到柏家沟。桂老师对我做了几个小时的思想工作,当着我的脸朗读了他本人密制的十几条格言,比如“男子汉可以忍受一切痛苦”“成长的路上有喜有泪有风有雨”“相信生活相信自己”等等,但我依然不为所动。
  桂说:“你说,你要怎样才能到学校?”
  我说:“曾校长必须向我赔礼道歉!”
  桂说:“这个,我得和曾校长沟通一下。”
  桂老师临走,用力拍了拍我的背,啥也没有说,就走了。泰山红着眼说:“狗娃子,你娃莫辜负桂老师的一片心啊!我们走了哟,希望明后天能在校园里看到你!”
  他们两人走后,我又在家呆了三五天。我那段时间要爆炸了,很想做一些天大的哈宝事,比如杀一个人。杀人的欲望就像刚用小刀剖开的鱼肚子,新鲜而又强烈。杀人,杀死他妈一个人再说。杀人之前,不读书了,把书从紫中搬回来,从此永远离开学校,离开紫衣。但我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不但让我取消了杀人的欲望,而且还让我马上返回了学校。
  父亲说:“我们穷,我们没有势,别人才这样子小看我们,欺负我们。我们只有一条路,读书,考上大学,找个国家饭碗,当个国家工作人员,这样子别人才不会小看我们嘛。一遇到事就跑回来,躲起来,小屁娃儿那样哭哭涕涕,别人会更看不起我们嘛。”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