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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恋和烧白(一)

作品名称:人形肉梯      作者:熊海舟      发布时间:2018-08-17 11:14:46      字数:4282

  饭盒的事肯定是向小东同学干的,然后嫁祸于我理由很简单,我喜欢的黄笑梅恰恰他也喜欢。
  推理就这样粗暴地形成,多年以后,我仍然认为,是向小东污陷了我,如果这是悲剧,那么悲剧的源头就是黄笑梅。黄笑梅是我高中生活的玫瑰,她美丽而又芬香。但是,在另一种力量的引导下,她瞬间变为恶之花,成了我高中生活挥之不去的恶梦。
  你听,他们又在寝室里开始肆无忌惮地议论黄笑梅了。
  她的头发很香呀!
  她的身上有一种花的味道啊!
  她的咪咪很饱满,像雪白的馒头啊!
  她的行走姿势就像一只小野兽啊!
  睡在紫衣中学戏楼的我们,就像在出演一幕原生态的生活戏剧。我们全校文科班都在戏楼上打地铺,地板上面铺上稻草,再往稻草上压一床席子,席子上面盖上被子,床铺就有了。历史老师赵慎明比喻说,文科班的床铺就像商朝的井田,四面交通,纤陌纵横。学生们洗脸,刷牙,打架,骂人,你来我往,你进我退。然后熄灯,然后睡觉,然后是梦话以及磨牙声、打屁声。
  下晚自习后,只有三十分钟时间洗脸涮牙大小便,你非得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才能做完这一切,稍稍拖拉,灭灯铃一响,灯一灭,你就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了。睡在床上,一般有十多分钟的卧谈会。卧谈会是一天唯一的娱乐时间。文科男比理科男要活跃一些,啥都敢聊,电影猪肉与乳房,小说菜汤与接吻,最后的兴奋点就是学校里那个女生长得乖,长得好看。他们在私下制定了一套评分标准,脸嘴多少分,身段多少分,皮肤多少分,气质多少分,行为多少分,起初他们的评论很纯粹,越往后走,评论越来越三俗。
  紫中有四大美,这四美是:王素素的嘴,汪平静的腿,黄笑梅的脸,左思思的水。我们班独占两美,一个自然是黄笑梅,一个是汪平静。汪平静坐在第二排,不多言多语,腿长,条子顺;王素素是理科应届班的,樱桃嘴,小巧又红润;左思思是理科复习班的,眼睛大而黑,黑而水汪汪。
  由于戏楼上睡的都是文科生,大家的兴趣焦点自然集中我们班的黄笑梅和汪平静身上了。汪平静的缺点是黑了一点,一黑遮百美,大家就全往黄笑梅身上挤。可黄笑梅何等人物?水电局局长的女儿,挂在高高的天上,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样的议论有啥意思?纯粹是打精神牙祭嘛。泰山听不下去了说:“求你们别再说黄某某了,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考不上大学,连老婆都讨不了,还指望什么哟。”
  班长黄侃就吼:“自觉点啊,不要开腔了,开腔打死人。早点睡,早点起来读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笑声四起,大家说没有见过黄金屋,不知是啥样儿?颜如玉是见了,估计就是黄笑梅那样儿的。黄侃气得没有法,干脆扭亮手电筒背古诗:“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突然有人从外面风一样旋进来,大吼一声:“驼背大仙来了!”寝室的声音就像被开关控制一样,啪的一声,安静得就像深夜的墓地。
  我们班的学生送给桂老师一个浑号“驼背大仙”,似贬实褒。桂老师即使听到了,驼着背默默地认了。桂老师称自己是一条狗,一条看护学生的狗。但同学们认为他更像仙,蹑手蹑脚贴着墙根顺了进来。他有时会躲在一个角落,观察一下情况,倾听一会儿风声,然后不声不响离开;有时,他会突然蹿出来,大喊一声:“胀多了吗?还不快睡?”
  自从被曾校长扇了耳光后,我从不参与他们的谈论,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让他们快点把我遗忘。可这帮牛日的东西,他们故意在我面前提起黄笑梅,故意把黄笑梅和向小东交往的细节一一呈现给我。在哄堂大笑中,我忧郁而又愤怒,愤怒而又羞愧。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用嘲笑过我的人付出代价。至于什么样的代价,我还没有想好。
  黄笑梅啊,黄笑梅!你让我感受到了爱的芬芳,但也让我尝到了被伤害与被侮辱的味道。
  我常常回想我是如何接近黄笑梅的,我的回想让我羞愧,我和她能拉近关系,与诗无关,与玫瑰无关,只是缘于一碗烧白。
  1984年的秋天,进入高中不到一个月,桂贤良老师就按个子的高矮编排了位置,我和黄笑梅、熊文同桌。熊文坐中间,我在右边,黄笑梅左边。因为是同桌,我和黄笑梅的交往就比其他人多。又因为是同桌,我们有了或私下或公开的交往。
  黄笑梅是学校吃肉最多的同学。但是她很低调,总把肉埋在米饭下面,就像开宝马的用纸板挡住车牌一样。其他同学可不会这样,他们把肉菜堆在饭碗的高处,不停地走来走去,那又鲜又嫩又香的东西晃瞎了我们的眼睛。
  黄笑梅安静地站在食堂的角落里,不说话,鼓着小嘴认真地吃。她端碗的姿势很美,手掌轻托,五个手指就像一朵莲花白,错落有致地包裹着那只绿色的瓷碗。右手拿着筷子,无名指总是高高翘起,而且轻轻地划着优美的狐线。我端着铝饭盒也往角落里挤,但我必须和她拉开一段距离。我飞速地用筷子刨着饭粒,然后趁她不备时偷看她一眼。这个安安静静地女生,为啥很随意的一个小动作,就那么让人舒服?
  泰山也挤了过来。泰山机智地捕获住了我的一个眼色,笑了,他碰了一下我,说:“狗娃子,吃饭吧,看是看不饱的哟。”
  有一段时间,我全身心都浸泡在黄笑梅吃饭的那个场景里,我觉得那是一种极大的享受,就像中世纪的欧洲贵族听大胸部女人唱歌剧,也像唐宋时的文人看仕女们弹琵琶。
  我三下五除二把余下的饭粒扒拉完,然后和泰山一起到水槽边洗碗。水槽很长,隔一米安装一个水笼头,哗哗啦啦地流着。洗碗的队伍也很长,像一条长长的生产线。望着这长长的水槽,有时我会想起我的二姐柏明瑶,此时此刻正在广东东莞的一家电子元件厂,整天面对的也是长长的流水线。柏明瑶成绩其实很不错。可有一天,她突然扔下书包打工去了(那时,打工还没有形成潮流,只是少数觉醒了的农村青年一种自发的勇敢的行为)。她说,她不是读书的料,把机会让给弟弟和妹妹吧。柏明瑶的行动让我内疚一生,后来一想起她苦难的生活,总觉得是我和妹妹柏明亮通过一种见不得人的方式剥夺了她的读书权利。我大姐柏明英,早在我念初中时就嫁到了外省。路途遥远,行行重行行,想要见她一面,都十分困难。父母一想起大姐,就会默默地流泪。
  柏泰山逗我:“狗娃子,想吃嘎嘎不?”
  我长叹一声:“想啊,哪个不想呢,可是吃不起哟。能吃干饭都托上天的福了。”我们柏家沟的方言,把猪肉叫嘎嘎。
  泰山说:“明天我们吃嘎嘎去,一人一份!”
  我问:“你做梦了?”
  晚上临睡觉时,我清理了口袋的菜票,清完就叹息了一声。离放假还有那么久,喝菜汤都不够,吃啥子嘎嘎?泰山说没有票照样可以吃,他附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字”。我脸色变了,他说:偷。
  泰山絮絮叨叨,一说到偷肉他精神倍增,他几乎是流着清口水介绍紫中偷肉的历史和方法的。他说,偷食堂的肉吃,这已不是传说,这是存在的实事。食堂管打肉的胖师傅眼笨手笨,很难发现问题。即使发现了,想要追上目标也是很难,他太胖了。我说,胖师傅好骗,收票的高师傅就不那么好骗了,人家站得高看到远。泰山剜我一眼,胆小办不成大事,吃不成嘎嘎。
  泰山介绍了那些得手的同学采取的两种通用方法:
  一是障眼法。邀约几个人同时去打肉,或者趁人多的时候去打,一会儿说要回锅肉,一会儿又说要烧白,故意乱他心智,趁胖师傅分神时顺走几碗。
  二是沾碗法。碗底涂上胶水,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把碗往菜票堆里一墩,轻轻地把碗提起来,高师傅再高,他不能看穿碗底啊,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取出沾在碗底密密麻麻的菜票,就有了一笔可观的财富。
  理论有了,实践却千难万难。有几次泰山准备实施时,都被我阻止。泰山就很犹豫,嚷着要去找小小淘点经验。据说,小小得过几次手。但泰山找到小小求经时,小小拒绝,说他也只是梦想,梦想还没有成为现实。
  于是,偷菜票的计划就此搁浅。我们只得继续喝菜汤吃咸菜。泰山家没有咸菜,他的父亲不会腌咸菜。他的母亲是一个贤惠而又美丽的女人,很会持家,很会做饭做菜,可惜她某一天突然离开了柏家沟,再也没有回来。她的离去对泰山的父亲伤害尤其巨大,一直到现在,他的父亲都不准任何人提他母亲的名字。
  泰山吃的咸菜有许多都是我给他的。我把母亲带来的咸菜拔拉一半给他,他接过,不说谢谢,只是大口大口地吃。
  我母亲每周送一次咸菜,一次可以管三五天。有一次母亲送咸菜来时天正下着大雨,我正在上课,为了不影响我,母亲把咸菜放在教室的窗台上,对我做了一个手势转身离去。后来,我把这个细节用在了一篇作文中,结尾的时,用了一个非常煽情的句子:妈转过身,消失在风里雨里黄昏里,她的背影瞬间打湿了我的目光。这篇作文被教语文的叶子密老师引为范文,结尾那个句子成为金句。十多年后,当紫衣中学同学聚合,仍有同学提起这篇作文,提起那个句子。
  我母亲送来的咸菜主要萝卜干和萝卜缨子腌制的。这两样东西成为我的主菜,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高中,我吃了十来年。现在,一提起这两样活宝,我肚子里马上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就是这两种咸菜,那时却是全家的特供食品。奶奶做腌菜时,总忘不了叮嘱一句,我狗的菜,谁也不准吃。
  我们家吃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对于那些来自幸福生活中的人们,这些东西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鹅耳肠清蒸,婆婆丁做汤,鱼腥草凉伴,灰仆草暴炒。现在一些诗人看到这些野菜,马上会诗意大发:啊,野菜!它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是自然的礼物,是绿色生活的气息。它,纯净,本真,原始!
  对那些喜欢拍植物马屁的诗人们,我要说的是,他们根本不懂农家生活。野菜本身没有诗意,吃野菜也不是行为艺术,而是一种没有办法的选择。当田间没有一颗人间粮食时,当谷仓里的米粒全都交了征购,当鸟雀都含泪高飞的时候,你唯一的选择就是野菜了。
  母亲送咸菜来的样子让我至今难忘。她穿一身土蓝布衣服,挎一个竹篮子,篮子里放一个土罐子,罐子里就放着咸菜。
  母亲把咸菜扒拉进罐子里时,总会说:“吃饱了好好读书,考起大学像龚县长那样吃国家粮!”。母亲总是用龚家沟那个在我们县当县长的人来激励我。
  我却无法吃下去,我这几天肠胃不好,可能是苞米吃得太多的原因,肚子胀气,一胀气就想打屁,可又害怕声音太大影响课堂秩序。更主要的是,我怕我的同桌黄笑梅同学能闻到我的气味,她那样精致的鼻子,如果闻到我的臭屁,会咋个想?我就这样忍着,一到下课铃响,箭一样射出去,到一空矿之地砰砰地放一个痛快。也许是忍屁的原因,肠子吸收了大量的毒气,那一段时间我脸色就像隔夜的茶水,非常难看,人也没精打彩。尽管我忍得如此辛苦,但总有不经意间跑风漏气的时候,有几次我看到黄笑梅和熊文同时皱起了眉头。下课时,熊文说,你娃娃有病,你的屁太臭了,我爷爷说,屁太臭的人,肠道都有病。我大怒,你娃才有病,那屁又不是我打的。熊文的爷爷是老中医,他的话没有错,后来我果然得了很厉害的肠胃方面的疾病,这是后话。
  因此,再遇到苞米粒,我就条件反映地拒绝,苞米粒瞬间变成了石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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