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走出悲剧

　　时光在悄悄溜走
　　我的行囊里
　　不知还留有什么
　　可以算得天长地久
　　我还记得
　　也曾梦中和你相约
　　今生今世永不分手
　　
　　星楠：
　　你好!
　　写出此信时，难得我一个人待在家中。东方又到医院去了，说是要再检查一下病情，顺便开上一点儿药。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只装着我自己。还有一颗空空荡荡的心寂寞难捱，于是我拿起笔来，向你倾吐心曲。
　　天空飘洒着绵绵淫雨，此刻风儿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静悄悄的，让那细细的雨丝直落下来，落地无声。我所见到的窗外的一切景物，都傻呆呆地沐浴在雨中，一动不动。直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鸟儿落到了树梢上，枝头一阵轻摇，抖落了一串串的雨珠，才让我感觉到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归于沉寂，一切都在千变万化之中。转而想到，惟有你我之间的那一份长长的思念是不变的，似已化为永恒。
　　人的一生需要有所寄托，有所追求，进而让自己生活在某种希望之中。许多常人无以寄托，便去笃信宗教，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所崇尚的神明面前，虔诚至极，以图自己的灵魂得以净化。尽管他们所景仰的一切纯属子虚乌有，却也不失为一种不可或缺的心灵归宿。而我们共同追求的人生极致，却是两个灵魂的吸引、交融、共舞。彼此倾心，彼此钟爱，彼此都堪称对方心目中的神明，直至已经无法分出彼此。我以为，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算得上真正的情感巅峰，也算得上一种人生佳境了，可谓美仑美奂，无与伦比。
　　在我们真心相爱的日子里，是你让我拥有了一生中最为美妙的景致，无论是梦是真我都倍加珍惜，铭刻在心，永不忘却。是你，让我寻回了失落已久的自我，不再孤独，不再恓惶。
　　不难想象，我已往的生活，恰如那潺潺而流的小溪，波澜不惊，平平淡淡。而今已成波涛汹涌的大江大河，巨浪滚滚，一往无前。我勇敢地遨游其中，不畏任何艰险，因为身边有你，我坚信自己可以登上理想的彼岸。我那孤寂的心灵，恰似一片干枯的莽原，被一颗火种点燃，最终形成火海一片。我已身不由己，像一只扑向光明的飞蛾那样，为了瞬间的辉煌，不惜让自己化灰，化烟。
　　正基于此，我才坦诚地与你相约，让我们摒弃一切世俗观念，真正地结合在一起，也好让两颗寂寥的心灵得以相互慰藉。未来的人生之路，我们可以相依相偎，并肩前行，而且一去永不回头。
　　然而，就在我已做出那一重大决定，并且即将付诸实施时，东方突然得病，而且病情极重。这一消息，想必你已经有所知晓了。于情于理，我都无法就此弃他而去。那看似容易的一步，真的是很难迈出了。
　　也许命运之神在无情地捉弄我们这一对可怜的人吧!让你我有缘相遇，相知，相恋，却偏偏在我决定伴你走完余生时，病魔伸出一只无形的巨爪，夺走了东方的健康，也把我从你的怀抱中拉了出来。我好无奈，也好不甘心。我不只辜负了你，更辜负了我自己。要知道，我的生命刚刚获得了新的活力，生活刚刚有了色彩，转瞬间这一切又将化作乌有，再也无处找寻!
　　我也记得，你曾经向我表白过一点，今生今世我们永不言“分手”二字，无论走到哪一步上，你都不会让我失去你。每每想到这一点时，我那已经接近枯竭的生命才再一次振作起来，仿佛又看到了未来的一线光明。
　　你告诉我，朋友们也曾约你出行，甚至已经替你安排好了出路，只是为了我，才让你羁留下来。星楠，时至今日，你果真要远走高飞了吗？
　　我很想和你见上一面，也很想伏在你的怀里大哭一场。当你远行之际，我还想好好地送你一程，却又怕自己无力承担那离别之际的苦痛。一念及此，已是肝肠寸断，仿佛再也无话可说了。
　　星楠——我的心上人啊!当你独步天涯倍感疲倦时，我就是轻轻抚摸你脸庞的那一缕缕微风；当你留宿客店饱尝孤寂时，我就是给你心灵带去慰藉的那一道永远的风景!
　　谨祝一路顺风!
　　
　　你永远的灵儿
　　×月×日
　　
　　灵儿，在你的日记中，我曾经见过这样一句话——“迟早我要和东方上演一出大悲剧!”
　　当时，我曾为之惊诧不已。继而掩卷思之，不禁怦然心动。
　　我无从揣摩你当时是何心态，为什么要将那一句锋芒毕露的话语付诸笔端?或许，那仅仅是一句戏言；或许，那也算得上一种预感。可惜早已时过境迁，不知你本人对此能否说得清楚？
　　很不幸，你的那一预感，已为今天的现实所验证。其实，远在你们相识之初，悲剧就已拉开了序幕。剧情在不可逆转地向前发展着，随着时空的推移，一切都在演绎之中。高潮过后，便已露出结局的端倪，不能不令人为之扼腕叹息。
　　东方也许应该为之庆幸了吧!他从一出悲剧的主角已变成另一出悲剧的配角，那最后的痛苦理应不再由他承担。而我，似乎早有预感，一出悲剧尚未落幕，另一出悲剧也已上演。我已粉墨登场，成为新的主角之一。这一切，不管情愿与否，我都已别无选择，更找寻不到一条退路。
　　而你，我的灵儿，将两出悲剧熔于一炉，集万千重负于己一身，情何以堪！上苍为何对你如此不公？难道你只配做那一世薄命的红颜吗?
　　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我的结局竟会如此残酷。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希冀着有朝一日我们可以走到一起，却从未料到会在无可奈何中不了了之。我也曾不止一次地酝酿过我们的美好未来，却不曾想象过会在一种不得已的情形下离你而去。去则去矣!我只是难舍那一份痴情而已。不难想象，两只脚可以走遍天涯海角，一颗心又怎能经得起地北天南!
　　记得有人曾经对我说过，“剑不伤人情伤人!”当时，我并不曾为之心动。而今，我却不能不为这一句话而深感折服了。有爱却无法相爱，堪称一种尴尬已极的人生处境，说是生不如死并不为过。推而论之，一些人在忍痛割爱之余，痛定思痛万念俱灰，于是斩断万根情丝，飘然而去。那虽是一种反常之举，说来却也堪称一种不可或缺的解脱呀！
　　红尘世界虽好，倘若到了无所留恋的地步，做出那样一种抉择，也并非不可理喻。一心无挂，剃度在莲台下，自可落得一身清静。晨钟暮鼓，青灯黄卷，那也不失为一种大结局呀!
　　一念及此，颇觉不可思议，我不能不为之惊诧不已。也许我早有“慧根”吧!据说，佛家是很讲究这一渊源的。此次出行，我一定要去造访名山古刹，了却自己的一桩夙愿。说是瞻仰也好，说是朝拜也罢，总之，聊以自慰足矣!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几年前我们一行六人去闻名遐迩的五大连池观光之旅。
　　五大连池的奇特风光，可谓千姿百态，尽显大自然的造化之功。徜徉其中，足以令人赏心悦目，流连忘返。那是我迄今为止惟一的五大连池之游，时间虽短，却给我留下了为数不少的美好记忆。那里有一些古老的传说以及与之相关的景物，可以令游客们津津乐道，百看不厌。尤其让我难以忘怀的当然还是那些别具一格的自然景观。走过石海，登上山巅火口，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远古的洪荒时代。
　　有一处当时我并不怎么看重的景点，那就是药泉山上的寺庙了。在五大连池的诸多景点中，只有这一处可以算是人文景观。我一向崇尚佳景天成的说法，自然界的鬼斧神工往往是任何人为的力量所无可比拟的。也许出于这样一个原因，我才不大喜欢那一处寺庙吧!
　　那应该是一处很有名气的寺庙，规模也相当可观。共有前后两进大院，左右各有长长的配廊。信步走去，到处都可以给人一种金碧辉煌之感。果然是佛门净土，景致不俗。
　　一处处看下去，能够吸引我的地方并不很多。后来我们步入大雄宝殿，望着那一排排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神像，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恐怖，一种滑稽，抑或是一种庄严。
　　我兴味索然，率先离去，独自步入另一座大殿。大殿空空如也，一无所有，令我为之费解。莫非是一处闲置无用的所在吗?但那一片空旷中，却弥漫着一种不知来自何方的音乐，让我沉浸其中，再也无力自拔。其实，那种音乐并不见得怎样高明，听来没有什么节奏感，也没有什么高低起伏的旋律，只是一种长而又长平而又平的曲调而已。但不知何故，在我听来却有一种极强的摄人魂魄的力量。
　　我驻足而立侧耳倾听，刹那间已忘乎所以，脑海中顿成一片空白，于不知不觉中竟流下两行泪来。
　　当我们一行六人依次走出山门时，那种奇特的韵律依旧萦绕在我的耳畔，让我生出一种不忍离去之感。我一时间很觉诧异，实在搞不明白，怎么会弄到如此地步呢?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我也曾不止一次地为之反省，却一直未能找出一个比较满意的答案。
　　而现在，应该说不难给予解释了。也许，那就是我所谓的“慧根”所致吧!
　　连日来，一种顽固的悲观情绪，像一团阴影似的追逐着我，让我无力逃脱。我很清楚，自己是一个天性执著的人，可以成就某种事业，也极容易走上极端，做出为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憾事。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我还未到一身无牵挂，可以入空门的地步呀!
　　人生苦短，尘缘易了。我们曾经拥有一个辉煌的梦，不解的缘，竟也走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梦有醒时，缘有尽头，而那一份痴情却不可避免地给你我留下深深的痕迹，以及长长的牵挂，那岂不就是一种无尽无休的精神折磨吗?
　　见到你那一封长信之后，我已经一连去过两次电视转播台的小楼了。偏偏都赶上你不在，让我怅然而归。大孟那一张“狗嘴”似乎永远都吐不出“象牙”来，一字字一句句，都饱含嘲讽之意。而邵玉香那一张不阴不阳的面孔，也分明让我读出了讥笑与调侃。看来，我真的没有勇气再一次走进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那个空间了。
　　回到家中，我又一次呆呆地站在窗前，久久地遥望着电视转播台的高塔，心中生出无限惆怅，一时间再也无法自抑——
　　
　　遥望伊人彩云间
　　咫尺天涯情何堪
　　此身只恨无双翅
　　安得一飞贯九天
　　
　　百感交集之余，我写出这一首小诗，把那种无奈与苦思一并付诸笔端。
　　
　　百无聊赖之际，我跨上自行车，一个人去了野外。一路款款而行，找寻我们共同开辟过的一处处乐园。
　　这是一条崎岖小路，因地处偏僻，一向极少有人行走。那一片厚厚的积雪上面，也曾留下过我们两人一行行斑驳的足迹。你还记得吗?那一次正在我们忘情地亲热之际，发现有一群人向这里走了过来。他们似乎是专程去搞一种祭祀活动，我们所处之地正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也只好避一避了。于是，我们不辞艰辛，让那两行足迹向雪野的纵深处延伸开去。你走得步履艰难，让我看在眼中实在于心不忍。你却不无洒脱地一笑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呀!只要你我相依相傍，可以一直走到天涯海角，一直走到地老天荒。我说愿我们一直走下去，朝朝暮暮，天长地久。你说无论走到何时何地，但求你我两人永不分离!
　　岁月就是如此无情，那皑皑白雪，如今已被一片绿树取而代之，再也找寻不到当初的一点点痕迹了。
　　你一定还记得那片杨树林吧!现在已是一派葱茏，树叶在风中摇摆不定，沙沙作响。风时大时小，时紧时慢，那响声也就随之变换出不同的旋律，听在耳中别有一种韵味。我缓步走入林中，顿时领略到一股遍及全身的凉意，爽快已极。
　　记得你曾不止一次说过，你特别喜欢杨树。似乎每一个肥硕的叶片上，都承载着你那永难忘却的记忆。还有那一种淡淡的苦涩，沁人心脾，对你那敏感的神经来说，永远都是一种独特的刺激。这一番话让我似有所悟，为之忍俊不禁。因为我已在你的日记里拜读过那一页页青春华章，既有饱经风霜的飒飒黄叶，也记载着诗意盎然的新绿。
　　我们不止一次在这里尽情地缠绵，流连忘返。偌大的空间，仿佛只有你我两人存在。终于远离了尘嚣，远离了世俗，寻到一块属于你我的天地。
　　而今，这里早已失去昔日的寂静和温馨。对面那一畦又一畦的稻田正在抽水灌溉，机声隆隆，水声哗哗。农夫们来来去去，或步履匆匆，或欢声笑语，好一派生机盎然的田园风光。看上去，也只有我一个人与众不同，悠哉游哉，似乎极有闲情逸致。可是，那一干人们又哪里知晓我此时此地心中的一片苦楚呢？
　　树林纵深处，有我们选定的一处最佳位置。你我曾不止一次在那里席地而坐，娓娓长谈。
　　放眼看去，此时有一对中年夫妇模样的男女正在那里促膝而坐，亲昵地交谈着什么。此情此景令我颇感好奇，莫非他们也曾有过难以忘怀的恋情，又来重温那种美好的记忆吗?
　　我在苦苦地寻觅那美好的记忆，是否能够如愿以偿，我一时真的很难回答自己。我们的情感始于初秋，而今已是仲夏，一片温馨中我们步履匆匆地走过了四季。一年三百六十日，我们是扳着指头一日一日数过来的。秋去冬来，春归夏至，也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轮回了吧!而今，我居然来寻访旧地了，也许这是一桩让人无法愉悦的事情。
　　我要见到你。
　　我一定要见到你。
　　在我离去之前，必须和你见上一面。我已写下一封长长的信，也很想亲自交到你的手上。
　　可是，怎样才能见到你呢?我为此苦思苦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来。真的无法想象，时至今日，我们竟然连见上一面都已成为天大的难题，说来有些不可思议。
　　那一日，正当我一个人怅怅地走在街头时，你牵着孩子款款而行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中，让我顿时激动万分，陡地生出一种跑上去叫住你的冲动。与此同时，我又发现了远远地跟在你后边的东方。刹那间，我的心绪一落千丈，下意识地收住了自己的脚步。我还记得，此情此景在你我之间曾经有过一次了，那时我们还不曾深交，不曾有过心灵的交流。而今已非同往昔，彼此面临长久别离，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感在折磨着我，让我无法面对，更不堪回首。
　　我踉踉跄跄地往回走着，不知不觉中视线已模糊了脚下的路。我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住自己的脚步，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你：灵儿，我就要走了，极可能一去不回，没有我的日子里，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还有，我已经写好一封长信，只能托人转交给你了。纵有万语千言，已是无处诉说，无奈之余，只能诉诸笔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