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审讯
作品名称:踏进门槛,才进家 作者:飞翔的大鹏 发布时间:2018-08-12 18:39:17 字数:3001
在蕙玛市作协的垃圾池里,不知是谁捡到了窝成一团的旧稿纸。这张旧稿纸上面,写了这样一首短诗:
夜,漆黑的室内。灯,将侏儒的身影拉长,将骨瘦的身躯,放大到墙上。门,不是黑夜的界碑。外面的世界,黑得更加荒凉。一片漆黑,就像沙漠的黄,天和地,都一样。留在陋室,还是满世界地闯荡?谁能告诉我,我真迷茫!我真的很迷茫……
不知又是谁,将这窝成团的旧稿纸展平以后,送到了蕙玛市作协工农兵宣传队的办公室里。
工宣队长刘诗源半个屁股斜坐在一张油漆脱落的旧办公桌上,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开,卡在尖瘦的下巴上,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正在审视着这个报案材料。他仔细地研读这首歪诗。不,应该说是反革命诗稿。现在的革命形势,是一片大好,不是小好。在这样大好的革命形势下,发现这样的反革命宣传事件,充分说明,阶级敌人还存在,斗争的形势还很复杂,我必须要保持高度的革命警惕性。他认为这是一起反革命事件,是对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的攻击,性质特别的恶劣,一定要彻查到底。
工宣队做出决定,成立反革命诗稿事件专案组,要坚决揪出窝藏在无产阶级革命队伍里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经过反复的笔迹核对,初步认定,是汉奸、叛徒、反革命分子滕小平的笔迹。工宣队马上开会,研究决定立即逮捕滕小平。
这天旁晚,滕小平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里以后,摊在桌旁的木椅上。刘淑娴将饭菜端到桌上,招呼滕磬笛吃饭。滕小平端起碗,拿起筷子,正准备吃饭。这时听见“砰砰砰”三声敲门声音。刘淑娴自言自语地说:“这时间,谁回来我们家啊?不会是你李阿姨找来了吧?”说着,刘淑娴望了一下滕磬笛,就起身去开门。滕小平整天都像惊弓之鸟,无论是什么风吹草动,哪怕在吃饭的时候,他都要连扒是扒地吃上三四口饭,包在嘴里,然后慢慢咀嚼。即使不在吃饭,也要摸两块山芋干,或一两个芋头,揣在衣兜里。
刘淑娴打开门,看见门口有两个身穿洗白了蓝色中山装的人,一个方脸的人说:“这是滕小平的家吗?请滕小平出来。”
“你们是……”刘淑娴胆怯地问他们。
“我们是蕙玛市作协工农兵宣传队的同志,请滕小平出来。”一个柴骨脸的人说。
“滕小平,有人找。”
滕小平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说:“我是滕小平,你们找我啊?”
“走,到工宣队去一趟,刘队长有事问你。”
“我拿件衣服好吗?”
“不行。现在就走。”
滕小平从屋内出来,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仿佛两个小腿肚发软,迈不开步伐一样。走到巷口,快上大路的时候,那个柴骨脸的人,用手臂挽起滕小平的胳膊。
滕小平吃惊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说着,两腿一软,身子斜了一下。那个方脸的人,就势挽住了滕小平的另一只胳膊,说:“老实点。否则,没你好果子吃。”滕小平无话可说,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走了。
滕小平被架进一间办公室里。一进门,有两个人,手拿着半人多高的红漆木棍,头戴着藤条编制的笆斗帽。办公室的西边,放有一张办公桌,桌前坐着一个人,低着头,正在翻看一叠厚厚的材料。滕小平被架进去以后,那两个人就退了出去。滕小平站在办公室的中央,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是什么事情呢?最近一段时间,我每天的早晚都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请罪啦?是工作上的事情?厕所冲洗得干干净净,办公楼前的篮球场、水泥路,早晨、旁晚各清扫得一遍,地面上就是一片树叶也看不见。那会是什么问题呢?
“啪——”的一声。滕小平的脑海里正在检讨自己,突然被这“啪”一声吓了一跳;先是上身哆嗦了一下,然后是心脏“怦怦”乱跳,久久不能平静。滕小平没有看清楚,那位坐在办公室的领导是用什么东西,这样重地敲了桌子一下,还是直接用手拍的桌子。如果是换为滕小平用手,这样重重地一敲,可能离骨折也就差不了多远了。现在,滕小平的手没有问题,但是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受到了巨大的创伤,仿佛也到了奔溃的边缘。那个正襟端坐的人呢,虽然他的手仍然平放在桌面上,但是一丝疼痛的表情,却从脸上一闪而过。
“滕小平,你老实坦白。你有没有问题,需要向组织上坦白交代?说。”
滕小平双腿哆嗦,双臂颤抖着,脸色煞白,嘴巴嘟嘟噜噜个半天,到底说了什么,谁也听不见。
“滕小平,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审讯滕小平的人,两只狡黠的眼睛,始终盯住滕小平的面部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滕小平心想,我最近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写小说,没有发表任何文章。嗨,就是偶尔灵感突然萌发,我写好了,也是窝成团,当成垃圾,扔掉了。好文章,歹文章,我都无处发表啊。
“滕小平,你的全部材料,我都也看过了,只要你老实坦白,我们党的一贯政策,你应该非常清楚。”
滕小平低着头,两眼不停地转。我真的对党忠诚,我们每天对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检讨自己,即使是心有杂念,也被自己清醒的认识,淘洗得干干净净,只剩纯真的干货了。
“现在,组织上仍然给你出路,就看你自己是往哪个方向走。你要是疼改前非呢,还是继续与人民为敌?前面的路怎么走,完全取决于你对党的态度。”
滕小平手足无措,不断地动个不停。心神不安地一会顺着腿,上下抚摸。一会,左手搓搓右手,右手搓搓左手。要不就两手握成拳头,攥得紧紧的。是啊,我写的那些诗文,我怎么就不把它们统统烧掉呢?不对,他们是在恐吓我?那些扔掉的纸团,经过风吹热晒,应该早已腐烂了。再说,谁没事干,会跑到垃圾池里,找那些垃圾,干嘛呢?对,肯定是他们想从我这里诈一点东西来。什么给出路?说出来,我就死定了,不是挨批斗,就是等牛棚。
“滕小平,你不要再怀着侥幸的心理,企图蒙混过关。”
我不说,谁会是我肚里的应声虫啊。再说,我写的那些诗文,没有一句是有损于党和伟大领袖毛主席光辉形象的言语。只要拥护共产党,拥护伟大领袖毛主席,我滕小平又有何惧呢?
“尊敬的领导,我思想端正,天天认真学习毛主席语录。”
“滕小平,你想负隅顽抗?”
“没有,没有。我对组织忠诚老实。我确实是没有对组织隐瞒任何东西。我是天天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请罪,汇报思想改造的情况,请组织放心,我真的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滕小平,看来你是想顽抗到底啰?”
“不敢。”
“好吧,我来提醒你。你最近有没有写了一首诗歌啊?你好大的狗胆,胆敢影射攻击社会。还不老实坦白!材料都在这里,还要我继续提醒吗?”说着,审讯的人,拿起材料,往桌子上猛然一掼;又是“啪”的一声,把滕小平吓得魂不附体,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是啊,前不久我是写了一首诗歌,我扔了。怎么?他们拣去了?不会的,肯定不会的,没有那么奇巧的事情。
“老老实实说吧,滕小平。人在做,天在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做了,人民就一会知道。”
看来,那首诗稿,可能是给他们拣去了。可是,我没有攻击社会主义啊,我是热爱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好啊,社会主义人人吃得饱,我又怎么会攻击社会主义呢?
夜,已经很深了。审问滕小平的人,已经更换两轮了。滕小平实在是太瞌睡了,整个精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想说,如实交代吧,交代结束以后,自己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我写的那首诗,也不是什么反动作品。
“滕小平,你不要跟我们耗。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你要是继续负隅顽抗,你要考虑考虑严重的后果。”
天空,星星已稀疏。夜,漆黑一片。天,快亮了。
审讯滕小平的这一个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香烟递给滕小平,说:“老藤,你自己交代,我们是会从宽处理的。”
滕小平心想,看来,今天晚上要是不说,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了吧,说了,我就可以睡觉了。他说:“我说,我说,最近,我是写了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