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之道 巳(三月上巳,祓禊登高。《西京杂记》)(三)
作品名称:家之道 作者:景水出焉 发布时间:2018-08-11 14:31:13 字数:5012
哥之道-巳(三月上巳,祓禊登高。《西京杂记》)(三)
多便连长爱喝个酒。并喝得颇有讲究。他早上并不喝酒,曰,昨晚酒劲没过。但每天中午和晚上两顿必喝。此外,还有个“四不喝”的讲究。
一是寡酒不喝。就是喝酒必须讲究个菜品。哪怕就一个人喝,至少也要摆四五六个菜。并且要有模有样有味的“三有”菜才行。为保证“三有”需要,他早在接到这个连长任命伊始,便作了认真准备。他在召开连队干部会议时说,作为一连之长,首先,必须把参加国防施工民兵战士们的健康放在心上。所以必须要特别搞好伙食问题。多便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人。为此,他以连队名义专门向县里打了个报告,要求配备一名等级厨师。领导说,你们团部都不配等级厨师,你们连队干马搞特殊呢。因此多便一身正气为民请命道:团部食堂吃饭的都是机关领导,而连部食堂吃饭的都是冲在第一线的民兵战士同志们。他们每天都是一身汗、一身土、一身泥,有的甚至还要负伤流血,作为领导干部,保障好他们的伙食难道不应该吗?!于此,那领导的嘴便一下被他封住,并专门从庐江饭店调给他一位鱼姓大厨。鱼大厨技术虽在本县数一数二,可惜只限于单菜单品小锅小灶的精雕细琢,做大锅饭大锅菜却并不在行。因此,也只在连队来了上级领导或客人招待时,才有他的用武之地。当然多便连长喝酒的菜他是必须要管的。于是大伙私下议论老鱼是许氏私人厨师。有时被他请来喝酒的人也这么开他玩笑,于是多便就呷口酒一咧嘴道:我哪有那个特权呐。
二是孤酒不喝。就是喝酒必须讲究个排场。他不肖一个人独酌,喜欢人多喝个热闹。于是,他便隔三差五请来兄弟连队的领导赴宴,主要图个气氛。每周一般三四次,保底一二次。每次请的人不算多,也就一二三个,白酒则要准备三五七斤。同时辅以中档以上香烟三五七包。菜也不固定多少个,以摆满桌子为原则。菜吃多少算多少,剩下的送回厨房。烟酒剩下的他就代为存用。也有客人客气说,人少不用太客气上这些菜。可多便说:中国是礼仪之邦,俗话讲,持家不可不细算,请客哪能不风流啥!
三是闷酒不喝。就是喝酒必须讲究个声势。多便干什事都必须讲究个声势。文革初年,他因在全公社第一个扯起声势浩大的糙反运动大旗而火线入党提干。因此他喝酒也要喝个花拳猜令轰轰烈烈。他花拳不像别人从一到十随便乱出,搞得人眼花缭乱。他只喜欢出三个数字:二家有喜、五经魁首和抱拳不动。因为变化不多花得实在,与他花拳的人,常抓他辫子,一抓一个准。他输拳输得也实在,输酒喝得更实在。一口一杯,搭嘴下肚。有时两个人喝三斤酒,他一个就占二斤多。他自赞曰:输拳不输酒,越喝酒越有。
秀文在连队当政治干事,保障连队领导的生活事务自然是主要任务。秀文不能喝酒,开始还害怕多便让他陪酒。多便知道他喝酒不行,更不会花拳后,便再不叫他上桌。
开始,连队炊事员把喝酒菜端到连部,过不几天,就推说忙不过来,就让连部的干部自己去端。开始副连长去端过几次,回来就陪多便一起喝一杯。可没端几顿就托辞不干了。值此之机,秀文就被多便临时提拔成了连里的政治干事。于是就把这端菜的任务交到秀文手上。
开始,秀文还奇怪,不就端个菜嘛,炊事班距离连部才几步远,老子一个人推过车拉过油,背过死尸顶过牛,什么样艰苦的事都领教过,端个菜还能怎么的。想想,大概都是这些干部不下坑道施工变娇变修了。可当他端过两顿后,方才领教其中艰辛。
每次端菜,尚未走出饭堂,在一旁闲坐闲站的炊事员们,有的僵着脖子反白眼,有的歪着嘴巴哼鼻子;走到门外,更是人多眼毒嘴碎。
一排长老远笑道:啊呀,蔡干事新官上任那,对首长的保障工作十分积极认真负责呀!
三班长道:埋头苦干,伤心伤蛋;跟着头走,喝酒吃肉;拍好马屁,提升干事……哈哈,小蔡同志,呵好首长,前途无量哦!
民兵黑头一边掏便物撒尿,一边招呼秀文道:哎,狗腿同志,那菜少了鲜味吧,端过来我给你浇些味精吧!
……
私下还流传一个顺口溜道:多便多变,满口鬼辩;多便不变,贪酒不变。不从多便,小心成便;顺从多便,赏你小弁。一人一便,养肥多便;大便小便,全归多便……
如此这般,新干事秀文每日都要穿梭于众目鄙憎之光,沐浴于满耳讥骂之声。犹如过街老鼠,恨不得诅咒声讨石砸棍打;又似拱行蚂蟥,恨不能脚踏烟渍焚火扬灰……
多便喝酒的第四个讲究是小酒不喝。就是喝酒必须讲究个大吃大喝、不醉不快。拿他的话说,不喝个歪歪的,那是几巴沾水,算喝个什么了酒。遇心情好时,多便一边喝酒一边也喜欢听人说些社会传闻轶事。说到高兴时,那苦树皮脸,居然也会搞出些笑。尽管那笑容会让你更加凄苦。每每斯时,你最好不要急着躲开,最好是为他捶捶背,揉揉肩,续续茶,点点烟,直到他叫你走为止。若你擅自走开,将有意想不到后果。若遇他心中不顺,真喝高了,抬到床上,最是省事。若赶上刚喝到“红线”,就要发阵子酒疯。不过多便发酒疯相比那些打人的武酒疯要文明多了。他醉酒主要是喜欢骂个人,属于文酒疯。多便骂人也不是泛泛责骂没个说头。一是他骂人讲个公平性。只要谁得罪怠慢于他,也不管是上级领导,还是同事下级;不管是从前的老账,还是就近的新账;也不管是之前已经骂过的,还是忘记漏骂的,反正都要一齐汇总着骂个清楚仔细。哪怕是他亲大亲妈也绝不放过。另一个是他骂的方式虽然暴目咧口、唾沫横飞相当单一枯燥,但骂的内容却相当丰富多彩。他主要根据被骂对象的特点,分别采取或直骂、或贬斥、或讥讽、或挖苦、或羞辱等等,或几种并施兼施间施混施等等。秀文至此忽然明白,多便单凭此了得骂功,便可在文革口仗舌斗中拔得头筹,因之入党提干当属自然。好在连部的人都经过了水与火的历练,皆悉其性。每每遇此,便给他泡茶一杯,默立一旁,绝不随便答话而引火上身,自作找死。
可连队保管员小羊却并不知深浅。一天晚餐,多便大概喝到了八九分,正是酒疯兴头。秀文和卫生员小陶早就悄悄开溜,出去散步了。多便正端着杯酒往口里灌,这时保管员小羊过来向他请示劳保用品发放的事。他歪僵着头斜眯眼答道:夜不行公事。要讲也行,先喝三杯酒再讲。
小羊咧嘴陪笑道:连长,你不是不知道,我胃不好,不能喝。
多便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道:瞧你牙齿龇个棺材钉,嘴巴张个大甩B,不能喝就给老子滚!要你们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吃饭都不让吃安稳!
小羊被骂得突如其来加莫名其妙,像是走路突然从头顶浇了一大桶糖丝,一下搞得动不了步,睁不开眼,开不了口,僵然不知所措。这会政治干事秀文和卫生员小陶散步回来,老远听到连长发毛,就没敢进屋。便踮脚走到帐篷外的暗影里观察,见到这个场面,只得和一排长商议,派个人去喊保管员,说要领灯泡,才把小羊解救出来。隔天小羊向秀文诉苦说: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冤枉气,没见过这种猪样的人!照理讲都不能把他当人,还多便,是大便,是猪屎狗屎人屎!依我的气,当场把菜碗砸他狗头上,大不了去坐几年牢!
政治干事秀文便以自己遭遇献身说法劝慰小羊,小不忍则乱大谋,免得日后招工受他阴。小羊闻此,只得咬牙痒痒作罢。
连队伙食标准与海军施工部队相同,每人每月六十元。按斯时物价,足供一大家子优等生活。刚到工地的一个多月里,大家都吃得满嘴流油称心快意。比如大夜班送进坑道的那一餐,每人除了一荤两素三个炒菜以外,还配上一个干笋肉丝汤,或海带肉片汤。可渐渐地,大家发现荤菜渐少,素菜渐多。再后来的菜不但一律为素,且连油也干脆省了。汤里的肉和油水如同流进沙漠里的水,眼看着就瞬间消无。当然盐还是舍得搁的,搞得炒菜比老人皮肤还干巴,汤则是一盆盐水里飘上几片菜叶。有人戏之曰:汪洋几叶舟,想喝又怕齁。闻闻小便味,原来多便抠。
有人指骂这是连长多便肥己损众、宽己抠众所致。但连部政治干事秀文分析认为,这也未免有点冤枉多便。他一个人即便是再能吃的大老鼠,也不能吃得大家又回到共产风大食堂吧。问题是,连队其他干部见连长带了头,而且他大吃大喝还当先进,你不吃不喝却傻吃苦。不吃白不吃。于是,也隔三差五去蹭一点。而炊事员同志们见连队领导们都全面展开了,本来自己也就在采买时给自己蹭包把烟瓶把酒,这下觉得反正也没人管了,多蹭几包烟多蹭几瓶酒,并不断提高质量品质。不但把好肉留着自己吃。自己吃不完,见驻地老乡家有些姿色的婆娘妇女,就暗暗把些猪肉去换婆娘妇女的肉,倒是搞得军民鱼水一家亲。
当然也有很多同志给连队提过成堆的意见。意见最终都汇总到多便连长这里,多便也不给上级添麻烦,他都责任担当一肩挑了。反正自己每天棍子打不动两顿酒,干脆就把这些举报意见,都就酒吞肚子里去了。
越年春,随剩余工程量的减少,独立团奉命裁减编制五分之二。加上原先参军、招工、提干走的,差不多是缩编一半。留下来的两个连合并为一个连,十一连和后边的十连合二为一。十一连留下了连长许有便和政治干事蔡秀文,十连留下的是指导员和副连长。
指导员姓郝,他姓如其人是个老好人。无论连长说什么,他都哼哼哈哈顺应言从。共事半年多,就没见他有过什么不同意见。一次只他们两人在办公室,政治干事秀文试探着就一件明显是连长处理不当的事,问他态度。他则笑出一团蒲扇道:俗话讲,宁与明白人打一架,不与糊涂人说句话。你和他能争个什么长短,他老家就在阎罗河,我在那里工作二十多年,对他还不了解?说句村话,他就是个“脚鱼一口咬住卵子,拿鸡腿都换不下来”的货。不要说你我,就是上级领导又能拿他怎的。你忘了,去年副团长说了他一句,最后不是还闹得办了酒席,当众向他赔礼才了的吗。再说,在一起工作,总不能老是唱对台戏吧,那样损失就更大了。好在这里也只是个临时单位,回去后各奔东西,谁也奈何不了谁,弄得太僵对谁都没好处,倒不如“留一线,好见面”。蔡干事呀,你呐,工作能干,也肯干,是个好同志。但我还是劝你一句,对他的事,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好。
副连长也是退伍军人,个头不高,为人精干,讲话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但他对多便也是忌惮三分,敬而远之。
新合并的炊事班战士杨立功,也是退伍兵。他虽半文盲,但工作极其扎实卖力。秀文很难想象,他在五年服役期间,不仅年年被评为“五好战士”,还立了五个三等功!秀文深知在部队立功授奖何其不易,他能一年两个全得,真的想不出来他是怎么搞的。据他的同乡战友小陈说,小杨在部队当炊事员时,平时每天忙他那些永远忙不完的烂事不说,一次盛夏的中午,他一个人烧好一担开水,挑着送往工地,在下一段坡道时,不慎踩上一颗石蛋,人倒桶翻。前面的铁桶叮叮乓乓滚出多远,后边满满一桶开水,至少也有四十多斤,几乎全都浇到他的后背上了。结果,他的后背到肋间,全烫成亮彤彤的大水泡。他却一声没吭,回去又重新烧了一担开水,仍然挑着送到了工地,还趁战友们喝水的时间,捡了两大捆废料木屑,带回伙房当引火柴。做完这些,他才去找卫生员。卫生员哪见过这个,赶紧地将他强行“押送”到营卫生队。可营卫生队的军医也未过这等超大面积的高度烫伤,赶紧匆匆给他消毒上药后,就要把他往团卫生所送。可他不但没去,仍如平常一样挑水、做饭、送饭、送水,竟连一天伤病假也没休……
听闻此言,弄得平时以坚强坚韧自诩的政治干事秀文,只是窜动了几下喉结,半天无语。
连队合并以后,连里向当地生产队借了一块菜地,就交给杨立功负责。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几乎就蚂蟥吸血般黏在了菜地里。就差他没把自己变成一棵菜,生根长到菜地里。有段时间,他家属来队,正赶上天旱无雨,他一个人忙不过来,竟把才三岁的孩子锁在屋里,带着家属同他一道去挑水、兑粪、浇菜。
但在年终先进评选时,因小杨给炊事班提过一条浪费的意见,便被多便连长一票否决,坚决卡死。
至六月下旬,主体工程结束。至此,独立团使命完成。于是,队伍编制随之解散。于七月一日,奏凯而归。可对于连部政治干事秀文来说,则是铩羽而归。本来,大家此行都是怀揣憧憬,指望以独立团为跳板,踏上一脚跳出农门的。而且诸村宝等几个班长们,均纷纷相继招工提干走了,就连独立团团部的炊事员都安排了工作。可班长并连部政治干事蔡秀文在许多便连长的信任重视下,终于又完整原封地返回了龙头坡。
转了一圈,回到原点,依然如故。如同入伍退伍一样,又搞了一次小小的循环。可想想又似不对,循环是原封不动返回,可自己明明走时还是一个新郎,回来时却成了一个父亲了……可再想想,自己原来是个农民,这又转回来当农民还是原封没变。于是,秀文越想就越生出项羽无颜回江东之感。
是年大事:
小寒-卡扎非上校成利比亚总统。
谷雨-中国首颗人造卫星上天。美出兵入侵柬埔寨。
立夏-毛*发表反M声明。
秋分-文学界“山药蛋派”创始者赵树理病逝。
立冬-戴高乐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