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假如不曾相逢

　　我知道
　　你渴望我的回眸
　　也好与你目光相接
　　迸射出爱的火花
　　
　　可是我不能
　　怕在心灵燃烧的瞬间
　　走不出你的温柔
　　而你却无法与我并肩携手
　　
　　我只好
　　让花香在夜色中陈酿
　　让记忆中的歌声
　　在岁月的年轮里回响
　　
　　开学伊始，同学们各自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寒假，又重新回到一间教室相聚，彼此之间都显得十分亲热。所以，新学期的第一个周末舞会，同学们积极性颇高，纷纷踊跃参加。
　　此次舞会，东方却未能参加。杨萍成了他的信使，于舞会前把一封信转交给我。正是这一封突如其来的信，使得我在整个舞会上一直心不在焉，显得与那一团欢乐的气氛极不融洽。
　　
　　灵姐：你好!
　　本不该写出这样一封信打扰你的宁静，但思之再三，我还是决定将自己的肺腑之言付诸笔端，以免遗憾终生。
　　我曾说过我爱你，而且至今不变。所以，我才不至于因为你放弃了我而抱怨你，而是由衷地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快乐与幸福。其实，那也是我最大的快乐与幸福啊!
　　你应该知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成语吧!现实中这一类事情比比皆是，尤其是恋爱中的人们习惯于注重对方的优点，进而把一切看得都很美满。一旦木已成舟之后，纵然发现大不如意处，却已悔之晚矣！你是我心目中最亲最近的人，我决不允许你在未来的生活中受到任何伤害，更无法容忍你的配偶有不尽如人意之处。我对你的那个男朋友一无所知，又如何放得下心呢？于是我就做了这样一件事情——也可以说你的父母因对你生哥过于信任也已忽略的一件事情——私下里调查了你那位男朋友从小到大的真实历史，其间自然颇费了一些周折，说来委曲多多。
　　按说他这个人的确很出色，但有些方面未必是你所能理解乃至于接纳的。具体情况我不必多说，以免有对人说长道短之嫌。我只是提醒你注意而已，千万别中了人家的圈套。你我都是涉世未深的书生，对人际关系的复杂性知之甚少，倘若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家利用了，那可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
　　我说过不会抱怨你，却难以做到坦然面对，心无芥蒂。你应该不会否认，在我们相处过的那些日子里曾经有过朦胧的爱吧!只不过担心有一天会伤害到我，你才故意深藏不露。这一切，我完全体会得出。难道你忘了我们一起紧张备考的日子了吗?忘了我们手牵手走过那片树林的情景了吗?忘了我为你捉的那两只小鸡了吗?忘了我们一起走过的每一个黄昏了吗?
　　也许你都忘了，但我没忘。那一切，都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恍然如昨。真的，我很感谢你，是你给了我那一段美好的时光和永生难忘的记忆。尽管今天的痛苦已取代了往昔的欢乐，我再也牵不到你的手了。但我对你的那一份爱矢志不渝，将与我的生命同在。
　　祝好!
　　东方
　　×月×日
　　
　　应该说，东方的这一封信来得不迟不早，恰恰赶在我与小马产生龃龉之际。时间竟会如此巧合，绝非偶然，也许上苍在冥冥之中向他昭示过什么吧！
　　回顾我和小马的情感历程，一路走来，可谓步履匆匆。时过境迁之后，才发现头脑中不曾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为此，我一度感到失落，更有一种难言的惶惑，时时刻刻都在纠缠着我。那情形，很像是阅读一位蹩脚作家的文集，看上去也是一部皇皇大作，读起来却难免让人感到千篇一律，找寻不到可以让你心灵为之震颤的东西。
　　在经历过那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场面之后，我进一步看清了小马的为人，生出与他分手的念头。不知为什么，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我一下子感到轻松了许多，就像是陡然间卸掉了沉重的包袱似的。
　　人呐，总得因为对方有可爱之处，才能生出爱慕之情。反之，岂不就太荒谬了吗?
　　东方在信中提到的那些扑朔迷离的事情，虽然引起了我的注意，一时却也无法想出个所以然来。莫非这背后还会有某种交易不成!这个东方，想说什么却言犹未尽，想不说什么又卖了个关子。或许，这也正是他的颇费心机之处。留下一个悬念，反倒可以让自己的说法更有分量一些。
　　可巧第二天是生哥四十二岁的生日，喝罢祝寿酒，天色已晚，我就留宿在生哥家里了。整整一夜，我都很难入睡。当然，我自己清楚得很，那决不仅仅是临时换了地方的缘故。
　　
　　次日一早，我匆匆赶回了学校。
　　刚进宿舍楼时，正巧赶上东方从楼梯上下来。乍一见到我，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看上去他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却欲言又止，分明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片刻犹豫之后，他终于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说：“昨天晚上，我一直等到九点半钟也没见你回来，整整一夜，我都未曾合眼。有一肚子话要和你说，我想我必须和你说，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注意到东方那一对红红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一时间自己的心里也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没有任何犹豫，我跟着他走进了男生宿舍。所有的住宿生都到班级去了，此时的宿舍应该是我们说话的最佳场所。
　　东方把我让到他的床位上去坐，又给我倒了杯水，然后才坐到我的身边，开口说：“灵姐，那封信你看过了吗?”
　　我只是点头而已。不知为什么，喉咙里却堵堵的，有一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这些日子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为悲惨的时光了，每当我看见你时，那一幕幕的往事便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还能像以前那样有多好啊!可是你的一颗心已经飞走了，而我的一颗心也已被你撕得粉碎，每每想起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些无比快乐的大好时光，我就会生出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那可是我一生中的至爱呀!任何一种情感都无法取而代之！当你宣布与别人开始时，我感到一切都不复存在了，甚至也没有勇气再去追回你的爱，我自知不是你理想的选择，直到背地里了解了那个男人的情况之后，我才确信，与他相比，我可以让你得到幸福！灵姐，我敢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珍惜你的了，你的体质不好，肾病至今也没有彻底治愈，这些我比谁都清楚，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甚至献出我的生命，我都可以做到毫不犹豫……”
　　我默默地听着，也相信他这一番话完全发自肺腑。因为我很清楚他对我的那一份至爱，也知道他为那爱所付出的一切。在走过了一段歧途之后，我已无法不为他的真情所动。那一字字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话语，犹如汹涌而来的潮水一般，终于冲开了我那一道情感堤坝。要知道，那可是我心灵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了。我不能自已地投入了他的怀抱，眼中汩汩地流下泪来。在几经曲折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纵有真情在，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有缘相遇。人生能够享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为此，我应该深感欣慰，也应该别无所求了。
　　“东方，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在乎我曾经带给你的伤害吗?”我不无担心地问。
　　他的态度显得极为坦诚，郑重其事地：“我不怪你——我想只有经过这一步，你才会懂得我们的感情之深！”
　　昨天晚上，我一夜未眠，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一个问题——在我和小马分手之后，也决不可以与东方再续前缘。他是否在意我曾带给他的伤害姑且莫论，对我本人来说，那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
　　此时此地，那些顾虑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东方，看来没有别的办法让我的父母理解我们，只好委屈你去我家走一趟了，算是给他们创造一个逐步接纳的过程，至于我和小马如何结束，我早已心中有数，会尽快安排好的，你尽可以放心。”我一边说着，一边任那两行热泪在脸颊上汩汩流淌着。我很清楚，那上边写着我对父母以及理想婚姻的背叛。但我此刻并不觉得遗憾，理想婚姻可以有多种诠释，而情感如何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我喃喃地说着，“东方，我已别无所求，只要你能永远这样爱我，我也就无怨无悔了。”
　　东方轻轻捧住我的双颊，一腔温柔地说：“你也不要把我们的未来想得太糟糕了，大富大贵我不敢保证，终归不会弄到缺吃少穿的地步吧!”
　　我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说：“东方，不要再说了，我相信你!”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附在我的耳边，用一种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我爱你——永远爱你——”
　　
　　周末，我和东方一同乘坐早班车到我家去。杨萍和靖宇以及兰子都知道了我们的事情，特地赶到车站来为我们送行。她们三人都为我们能有这一壮举而感慨不已，流着泪水与我们挥手告别，并预祝我们一切顺利。
　　一路上，我依偎在东方的怀中，感受着一种难得的温馨。我一度怀疑过他那不够宽阔的胸怀，能否给予我一种安全感。不知从何时起，那种怀疑已经消失殆尽了。
　　可惜得很，刚刚迈进家门，我就感觉到一切都将无法顺利进行了。也许全家上下都觉察出我们一同归来意味着什么，一个个都变得不苟言笑，心事重重。特别是我的父亲母亲，神情显得格外紧张，似乎马上就要发生什么重大事情似的。好在他们对东方仍能做到以礼相待，决无半点可以挑剔之处，毕竟我们还是同学呀!
　　一顿晚饭吃得相当沉闷，几乎可以使人窒息。回到客厅之后，我想该是把话说到明处的时候了。正好父亲、母亲、姐姐、妹妹都在场，也许他们都在等待我们开口吧!
　　一阵沉寂之后，东方终于开口了。他简直就像背台词一样，把自己要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叔，婶，今天我和灵姐一同回来，就是想向家人们说明一下，我们已经不单单是同学之间的感情了，希望你们二老能够同意我们继续发展下去。”
　　父亲和母亲就端坐在我们的面前，一直在审视着对面的东方。那一刻我突发奇思异想，也许这种情形很像是一场并不公平的审判——两位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法官，威严地面对一个无力申述的被告，最后宣判的结果应该可想而知。姐姐和妹妹站在一旁缠着毛线，手里不停地忙着活计，嘴上却都一言不发。也不知她们是在充当陪审团呐，还是坐到了旁听席上。应该不难想象，或许这两种身份兼而有之吧!
　　父亲清了一通嗓门儿，终于开口讲话了。他老人家的语言很流畅，也很准确，也许他早就替自己打好了腹稿。可以说，那几乎就是一份无可挑剔的判决书了。
　　“东方啊!你们两人关系不错，这一点我和你婶早就知道。可是灵儿从没提过你们之间的感情问题，我们并不知情，她生哥提起他们单位的那个小马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还特意问到灵儿处没处朋友，在我们确认了灵儿没处朋友的前提下，才决定他俩相处的。我们都知道灵儿的择偶条件高，也都公认降低了标准会委屈她的，对她的人生来说，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况且是男方主动提出，怎么能不把握住呢？一个年轻人，成家时没啥基础的话，那得多少年才能翻过身来呢?自个儿有点儿头脑，加上能干，再遇上好机会，也许十年八年的能混出个样子来，要是赶不上步，身板再不顶硬的话，也许这一辈子都翻不过身来，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不过是父母的一点儿心愿而已，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个好一点儿的归宿呢？你对她好，我们也非常高兴，一家女百家求嘛，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凡事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啊!也许你会说你们的感情在先，可我们毕竟都不知道实情，如果早一点知道的话，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吧！”
　　“叔，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完全可以理解，不过——”东方一时语塞，他似乎已经没办法把话再说下去了。
　　父亲不失时机地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做父母的，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一步上，至于如何决定，还得看她本人——灵儿，你也说说——”
　　矛盾的锋芒一下子转向了我。看来，我也只能走上被告席，与东方一同接受审判了。那一刻，我有点儿发怯，不敢正视父亲母亲的眼神，因为我知道他们二老根本不会理解我们的那一份感情。
　　“爸，妈，我爱——东方，这就是我的——选择，不管这种选择有多么幼稚，却是我的一片真情实感——我对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好感，而是在相处中日久生情，这是经历过考验的感情，决不是一时冲动——”
　　全家人听我说完这一番话时，都冷眼相对，默默无言了。当我与东方四目相对时，我发现他已经热泪盈眶了。
　　应该说，父亲是一个很高明的法官。他并没有立即做出最终判决，甚至什么也没有说。那情形，就如同宣布暂时休庭一般。很自然地，接下去再也没有这个话题了。
　　时间已经不早，大家分头休息。我和父亲母亲睡在一起，每次回来都这样安排，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惯例了。
　　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父亲和母亲也一样在辗转反侧。一开始我们都还沉默着，后来父亲忍不住了，终于开了口：“灵儿啊！那些道理我真的白跟你说了，咋就这么执迷不悟呢?你没看我跟你妈这辈子是咋过来的，一日日挣命巴力地，干到头了才算有了这么一点儿家底，容易吗?你也替自个儿想一想看，成家时有一定基础，日子好过不说，你想奔求点儿什么事业也有个好条件哪!”
　　母亲也赶忙接上了话头，不无抱怨地说：“可不是嘛，感情固然重要，可能顶得了吃还是能顶得了喝呀!没有感情怕什么，可以慢慢培养嘛。你自身条件好，心也一直挺高，妈背地里很赞许你呐，咋就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了呢?男怕找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可是你自个儿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千万当不得儿戏呀!”
　　两位老人家的那一番话蕴含着一片炽热的爱女之情，我不能不深深地为之感动了。与此同时，一股难言的苦楚又在侵蚀着我的心灵。难道我真的如父母所言不够理智吗?难道我真的在这种关键时刻偏离了自己的人生轨道吗?
　　不过，平心而论，这一选择确实有悖于自己的初衷，而且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一些。到底值与不值，自己一时倒很难说得清楚了。
　　第二天吃罢早饭，我把东方叫到了另外一个房间，两人一起坐到沙发上去。他已经看出我的情绪不大对头，就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怎么啦?是不是昨晚上没休息好啊?”
　　我点了点头，接着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我明白了，你反悔了是不是啊?”东方盯住我的眼睛问。
　　我拉住他的一只手，颤颤地说：“东方，请原谅我这么没有主见，现在，也只能先让我们的感情冷却一下了。”
　　
　　那以后的一段时光，似乎可以说是我的人生低谷。
　　与东方的事情，在父母的干涉下已是无果而终。而有关小马的情况，我也向家中做过了具体说明。父母虽然赞同我的看法，却一再叮嘱我要慎重行事。最好再和对方处上一段时间，深入了解一下。实在不行时，再选个适当的时机和方式结束。老人们的话也许不无道理，我也应该给予考虑。
　　接踵而来的一些事情，更是令人不可思议。
　　一个周日的上午，我准备到班级去看书。当我刚刚走到教室门口时，发现东方和韦秋媛在窗前说着什么。两个人脸对脸地站着，距离很近，表情既投入又执著，也许在谈着什么重要事情。我们的距离不算近，可也不算远。我只是和韦秋媛点了一下头，一句话也没说，径自走进了教室。
　　两个小时以后，我走出了教室，发现他们仍在原地未动。这令我很感意外，不禁在心里暗自猜测起来：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有谈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话题，能让双方如此长谈呢?
　　我觉得这很有趣，也很可笑。十几天前，我和东方相拥相抱，企盼共同走上一条人生之路。而今，我们早已形同陌路。偶尔也会说上一两句话，彼此之间竟客气得令人心寒。世事竟如此变幻莫测，让你无可奈何。
　　还有一点，我已明显地觉察出一些人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也许他们是在抨击我，不外乎把我说成一个玩弄感情的小女子吧!
　　更有甚者，班主任还亲自找我谈话，说我不该放弃东方那么有情有义的人，并列举了一些事实加以说明。好像东方既然帮助过我，我就应该以身相许，否则我就成了一个不讲道义的小人似的。
　　所有这一切，都曾让我为之苦恼已极，大惑不解。
　　
　　我特别喜欢日记，那一桩又一桩的故事，都被我一一纳入其中，说是我的人生履历也不为过。一字字，一行行，字里行间分明展示了一个女孩的艰辛步履。一个深埋在心底的情感世界，也已跃然纸上。我也曾痴痴地想过，若干年后，当我华发苍颜之际，重新翻阅自己往昔的一篇篇日记，回首当年，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想必阅读一部传世之作也难以取而代之吧!
　　那一时期的日记，可以恰到好处地说明这种情形，特摘录几篇如下：
　　
　　×月×日
　　晚上，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异乡的街道上，走入这深沉模糊而又别具一番味道的清凉的月夜。抬眼望去，看到那圆圆的月亮挂在幽远而广漠的天幕上，由于雾霭或浓或淡，硕大的月亮躲在云朵后面，云遮雾障，时隐时现，更为这月夜增添了一种朦胧而神秘的色彩。
　　路上很静，夜风习习吹来，一股花草的气息沁人心脾，刺激着我的嗅觉细胞，就是这样美好的夜色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我的神经，令我沉醉，令我忘情。夜色越加美好，我的心里就越发地感到失落。不知不觉中，我的一颗心已变得空空荡荡，无所依傍，恍惚间，我似已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也无法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
　　
　　×月×日
　　秋高气爽，放眼望去，天空好晴朗啊!虽然树叶还没有开始发黄，但那一阵阵充溢着凉意的风，已使我的心旌摇动不已。
　　我已经不愿意回首那一幕幕往昔的情景了，却又不知道明天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唉，也许人生就是一场大戏，永远也演不完的戏吧!
　　不觉失意，也无空虚。如果谁要问我，是否孤独寂寞，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是又如何？重要的是能够找回自我。我坚信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也许昨天的一切早该结束了。是的，这是现实，我们应该勇敢地面对现实。
　　
　　×月×日
　　我无法说得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自己的寻找，其实是在寻找一个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的答案。
　　因为寻找，我的生活有了愉悦和情趣，但同时也就有了忧愁与怅惘。
　　每一份快乐，都是用多少个日子的苦苦追求才换得的。而如今，我却已沉浸在一种莫名的痛苦之中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走入了迷途。我像一只狂风暴雨中寻找归宿的燕子，像秋风中颤抖不已的一片黄叶，像夜空中那一点点微弱的星光——或许，什么都不像，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未曾留下什么痕迹。至少雨燕、黄叶、星光可以给人某种精神上的愉悦，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寻找才会有所收获。也许那个目标很遥远，我永远无法找寻到它。也许它距我仅仅咫尺之遥，明天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停止自己的寻找——
　　
　　经过一段时间的苦苦挣扎之后，我终于大彻大悟，彻底解脱了自己。
　　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人群之中，不可避免地要和他人发生纠葛，也就难免招致某种非议，甚至给你带来无法逃避的痛苦和烦恼。身临其境之际，关键在于你本人去如何面对。至关重要的一点是让自己活得更有价值，不失翩翩风度，潇潇洒洒做人，坦坦荡荡处世，其他一切均可以置之度外。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寻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并有所造就。
　　按说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人生之路少一些坎坷，能够走得顺畅一些。其实，没有任何坎坷的道路是不存在的。有头脑的人，决不会为那些坎坷而抱怨不已。也许，那正是一个磨练意志的机会，从而让自己尽快地成熟起来。所以，坎坷对一个并非懦夫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呢？
　　海水不遇暗礁，激不起大波大澜，也就少了一种极为壮观的景象。风风雨雨的人生之路，不也正是如此吗?
　　我忽然悟到，人的一生如果顺顺当当太太平平地过去了，岂不太平淡，太乏味，也太没有值得回味的事情了吗?
　　或许，那也正是人生的一大缺憾。
　　
　　在看一些电影或小说时，我常常为那些无法堪称“豹尾”的结局而颇感不满。大团圆固然可以让人们皆大欢喜，就是一个悲剧的结局也自有其震撼人心的力量。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设计要精彩一些，能够做到匠心独运才好。
　　但我又觉得大可不必求全责备，非难那一干作者们。这道理其实也很简单，结尾往往是最难落笔之处。况且一路写来，至此已成强弩之末，力有不逮，笔下也就难免露拙了。
　　其实，现实生活中也有许多故事在结尾处面临尴尬，给人以一种穷途末路的惶惶之感。当下，我所面临的正是这样一种尴尬处境。
　　那一日，当我把自己的重重顾虑说给生哥，并说明了与小马分手的决定时，生哥竟然一改常态，几乎与我闹翻。这一点让我始料不及，颇感诧异。生哥一再说我提出分手在先，让他难以做人。此话究竟从何说起,事关婚姻大事，难道我本人就没有任何话语权了吗？几经斟酌，我真的有些惶惑不解了。
　　一番争论之后，生哥和我总算是达成了协议。我暂不明言分手，而是提出一些让小马难以达到的具体要求，比如安置理想工作，购置高档住宅等等。这一切小马自然无力完全做到，届时他会于无奈中自动提出分手。
　　我实在弄不明白，这又何必呢?莫非这其中真的有某种无法言说的玄机，抑或是某种交易不成?
　　
　　周末的傍晚，小马突然来学校找我，说：“我们全家准备周末聚一聚，远在外地的大哥也特地赶了回来，大家都想见一见你。”
　　按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却是一桩我未曾想到过的事情，也就一下子打乱了我与生哥已经设计好的具体方案。这怎么可以呢？我略一沉吟，婉言表示拒绝，说：“我看这事儿还是等一等再说，这需要一个心理准备过程，你给我一段时间好吗?”
　　我的表情很冷淡，但那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内心世界的一种真实表现。尽管我对他不无好感，但一想到那些令我耿耿于怀的地方，我就再也热不起来了。
　　他又提议说：“咱们还是先去吃饭，然后再去看电影，好吗?”
　　“我已经吃过了。”我推托说。
　　“那咱们先去看一场电影，反正我还不饿。”
　　我只好点头答应，不好再说别的了。
　　在去往电影院的途中，又一次见到了街心那棵粗壮的柏树。小马煞有介事地问我：“靖灵，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当然记得，我还差一点儿在这里摔了一个大跟头，幸亏有你——”
　　我们对视一眼，都心领神会地笑了。因为这里也是我们曾经拥吻过的地方。我想：那应该是我们之间绝无仅有的一次了。
　　小马果然聪明，也许他早就看出了我有心事，终于试探着开了口，说：“靖灵，你可以告诉我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吗?”
　　我一脸严肃地望着前方，没有回答。
　　“从今天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察到自己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了。”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想知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呢?”我试探着问。
　　“我担心你在为我们的事情而苦恼——其实也没有必要，不行也没关系，我早就有精神准备了，你从我家甩手一走，当时我就料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了。”
　　“那你今天这是——”
　　“我今天只是为了证实一下自己的预料而已，其实我家并没有什么聚会。”
　　原来如此!我终于恍然大悟。他确实是属窗户纸的，一点就破。不过这样也好，算是让我省了不少唇舌，大可不必为实施什么方案而绞尽脑汁了。
　　接下来的交谈，双方都显得随便多了。
　　他讪讪地说：“还有一点，你知道不知道啊?”
　　“是什么呀?”我颇感兴趣地问。
　　“你呀！可给我再处对象增加了老大的难度，往后还真不大好办了。”
　　“我搞不明白，你怎么这样说呢?”
　　“我可上哪儿找你这样性格的人呐，就算有了你这样的性格，人还未必有你这般气质和模样吧!”
　　“你这是说哪里话呐，世上适合你的女子终归得有一位，只是不知何时何地她才能以姻缘的方式与你相遇而已。”
　　“还有一点，咱俩的事情你必须去和你的生哥说清楚，是你不满意我，才提出分手的，责任在你而不在我。”
　　“这又为什么呀?”
　　“实话告诉你，我家老爷子是你生哥的顶头上司，可你生哥也是我的顶头上司啊！我不能为这码事儿得罪了他，往后我还得靠你生哥提拔。我家老爷子年岁到了，马上就要退居二线，往后我指望不上他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年轻轻的，就失落了自我，到什么年月才可以自立于天地之间啊!
　　我觉得自己也很可怜，在追求所谓理想爱情的同时，竟差一点儿变成他人手里的砝码。而那个人居然就是我所信赖的生哥，这一点尤其令我心寒。
　　
　　回到宿舍，刚刚在自己床位上坐下去，杨萍就凑了过来，不无关切地问：“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咋的呀!怎么早早地就回来了呢?”
　　“没去看电影，不回来干什么呀!告诉你们，我自由了，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啦!”我一脸轻松地说。
　　“怎么！你和他吹啦?”
　　我只是连连点头而已。
　　“吹了也好，像你这样的美貌佳人，人见人爱，追你的人自然少不了，早早地跟了他，往后也就没戏了。人这一生，还是多一些故事好，一波三折才有意思哪!”杨萍盯着我，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着。她的目的很明确，无非是想安抚我一下而已。
　　“你说得对极了，本人也正想着一波三折呐，我很想做一个不平凡的女人，让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不只追求理想的爱情，还要创造辉煌的事业，为了这一切，我也必须好好地锤炼自己呀!”
　　靖宇就在一旁，自然把这一切都听在了耳中，她眨巴着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对我说：“灵姐，我来问你，这一次是你的初恋吗?”
　　我冲她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你没否认，就说明是喽，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初恋往往都是不成功的，你大可不必为此而耿耿于怀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
　　“这可是一种经验谈哪!”
　　“噢，照这么说，你也是一位过来人了，那就说一说你的故事好吗?”
　　“当然可以。”
　　也许都是年轻人的缘故吧!说到这种话题，似乎大家都很感兴趣。兰子也不失时机地凑了过来，在一旁侧耳细听。
　　靖宇说，十八岁那年，她也曾有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初恋，想不到竟戛然而止。失恋之后，她陷入痛苦之中一直难以自拔，还差一点儿荒废了自己的学业。她家是远近闻名的西瓜专业户，爸爸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早日解脱，特地给她讲了一个有关西瓜的故事。爸爸说，每年定瓜时，他都会毫不手软地把头瓜一律摘除，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当时她连连摇头表示无法理解。爸爸笑了，说道理很简单，因为头瓜来得太早了一些，瓜根瓜秧尚未发育成熟，无力承担它所需要的养料和水分，所以它命中注定非夭折不可。稍有疏忽，个别头瓜也会被侥幸地留存下来，结果真的很惨，长不成个模样不说，更没法吃到口中。
　　“这和初恋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无费解地向靖宇发问。
　　“这还不是明情，初恋往往都很早嘛，所以也就难逃头瓜那种悲剧的结局了，我说得对不对呀?”说罢，靖宇“咯咯”一笑。
　　“靖宇，我的好妹妹，你的良苦用心我完全理解，只是我这一次，和你说的是两码事儿。严格说来，只怕连一场真正的恋爱都算不上哪!”
　　“灵姐，你还真够洒脱的了，那我情愿自己是多此一举，白费唾沫好了。”
　　“你也别那么说，反正我领情就是，一会儿我带你们逛夜市去，也好顺便表示一下。”
　　三个人当即齐声表示响应，纷纷饶舌不止，一个比一个嗓门儿高：
　　“可不，好多日子都没有这一份保留节目了，还不都是因为少了你这么一个重要的角色吗?”
　　“今儿个晚上，你可算是在劫难逃了!”
　　“闲话少说，赶紧动身吧！”
　　
　　四个女大学生一起走在马路上，就是显得与众不同。活脱脱四只野鸽子，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虽然身上没有那些成熟女性们的高档服饰，却有着她们无法比拟的青春活力。而且一个个自我感觉良好，昂首挺胸，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后来，我们在那长长的一溜烧烤排档前停住了脚步。这里，算得上夜市一景了。每一次来逛夜市，我们都不会轻易地放过这个地方。
　　我左挑右选，最终决定请她们吃毛蛋。她们也不客气，一个个欣然表示接受。
　　杨萍吃毛蛋的姿式特别优美，一点儿一点儿地送到口里，细嚼慢咽地品尝着，仿佛那是一种难得的美味佳肴似的。而且一边吃着，一边不住地往四处看，神态悠闲自得。
　　兰子在一旁大发感慨，说：“瞧瞧人家杨萍，把四周的好景致也一同吃下去了，味道一定妙极了吧!”
　　靖宇也帮腔说：“可不，人家这才算得上吃出了文化哪!”
　　说罢，大家一起大笑起来。
　　走到那一排服装摊床前，我们就只能是一饱眼福了。不过，遇到大家都很感兴趣的新式服装，我们也上前大模大样地品评一番，然后再一起扬长而去。此举玩得很是潇洒，似乎可以让那些摊主们为之惋惜一番。
　　靖宇不无遗憾地说：“瞧着吧!等以后我手里有了钱，那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不，我可不这么看，不论走到哪一步上，我永远是我。”我信誓旦旦地说。
　　“唉，你俩争吧!我可不敢瞎想——”兰子慢悠悠地说。
　　靖宇冲兰子瞪起了双眼：“瞎想不犯法吧?”
　　我一笑说：“那要看你想得对不对路了，如果不对路的话，那就是——犯傻!”
　　靖宇知道说不过我们，索性把拳头伸了过来。这一下，我们都服气了。她个子比我们高，力气也比我们大。我们两个加在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也就只剩下讨饶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