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情感歧路

　　写不尽回首间的感觉
　　描不出梦醒后的失落
　　丢失的已不再回来
　　手中依旧无可掌握
　　经意与不经意间
　　行囊里已空空如也
　　
　　星楠，你知道吗?在读大学期间，我也曾颇为认真地处过一个男朋友。不知何故，现在回想起那一段岁月，总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一日，父亲打来电话，说是要和母亲一道来学校看我。
　　在电话中，我也曾反复强调，那一场病已经好得利利索索的了，家里不必过于牵挂，又何必有劳两位老人家辛辛苦苦地跑这一趟呢？父亲却不听劝阻，执意要来，而且特别说到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和我面谈。
　　次日中午，父亲和母亲在学校找到了我，把我领到一家饭店去吃午饭。我们坐的是一个临街的房间，窗外就是直通学校的那一条马路。此时正是下班时间，马路上人声鼎沸，十分喧闹。我起身把那浅褐色的窗帘拉合，将一切喧闹挡在了视野之外。
　　从昨天撂下电话直到此刻，我一直都在心里嘀咕着，会有什么事情如此重要，竟然需要两位老人一同专程赶来与我面谈呢？所以我一开口就问到了这件事情。
　　父亲字斟句酌地说：“前两天，你生哥从单位打到咱家一个电话，说你去看过他了。他单位里有个小马，自见了你以后，谁再给介绍对象都不看了，对你很有好感，并且把这种意思透露给你生哥了；你生哥说，小马为人不错，很有理想，也很有才华，立志自己成家，不劳父母张罗，而且很会过日子。不像一般的小青年那样，挣一个花俩。他还报考了函授大学，明年就可以毕业了，如今，像小马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你生哥也考虑到了你正在读书期间，不宜张罗这种事情，你们可以先处着，毕业之后再做决定。如能处成，工作也就不愁留不到这里了，咋说也比回到咱们那个小县城要强得多了。”
　　一俟父亲把话讲完，母亲马上接上来问我：“灵儿啊!你已经和小马有过接触了，对他的印象到底怎么样呢?”
　　我一时竟无法回答。
　　在我的终身大事上，我一向有着自己的见解。为人一世，悠悠百年，可以陪你走完人生之路的亲人也就是配偶了。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达到一种佳偶天成的境界，才堪称完美的人生，才不至于给自己留下一种无法弥补的缺憾。
　　在此之前，我的情感世界一直处于封闭状态，但却从未停止过那样一种探索。也许我的生活范围过于狭小了，我还从未发现一个可以让我为之动情的异性，更不要说及什么许以终身了。
　　不知为什么，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寄寓着某种幻想。那一位让我足以托付终身的男子汉应该自己走入我的视野，或者于茫茫人海中由我本人寻觅而得。毋庸讳言，这两种境界都很浪漫。浪漫并没有错，本应无可挑剔。如果放弃了浪漫，那么人生不就少了许许多多的情趣嘛。
　　而今，这样一种情形让我很感突兀。虽然算不上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有些让我难以接受。不过，我又觉得这是一桩很难简单地加以拒绝的事情。堂兄靖生身为单位领导，于百忙中为我张张罗罗，盛情难却；两位老人家风尘仆仆，专程赶来与我商谈，尤为难得。平心而论，我怎么可以轻易地冷了亲人们的心呢？
　　我沉吟良久，才开口说：“这码事儿我可以考虑，就像生哥说的那样处一处也无妨，至于我对小马的印象嘛，只是见过一面而已，更多的我也说不出来；表面上看还可以，给我的感觉是他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这个人看起来还是有一定内涵的，不像有些人那样，一眼就可以把他全部看透，让你兴味索然。不过，他能否让我感兴趣，能否与我合得来，暂时也无从说起。”
　　父亲听罢开心一笑，说：“那就得在接触过程中慢慢地了解啦!能遇到条件如此相当的也不容易，何况又是他那方面先提出来的呐，你不妨顺水推舟，先处上一段时间再说。”
　　
　　在赴小马的第一次约会之前，我想有必要以适当的方式告知东方才对。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诸多感情方面的纠葛，彼此也不曾有过任何承诺，但毕竟来往较多，已经超出了一般同学关系的范畴。应该把话说在前面，也免得让他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有一点我很清楚，自己对他的那一份情感决不等同于爱。否则，我也不至于轻易地就答应与他人相处了。尽管我一度对他有过好感，但那只是一种突然产生而又随即消失了的感觉，终归未能诉诸语言乃至行动。
　　那日傍晚，我约东方去了邻近的一处街心花园。那里景致幽雅，空气凉爽宜人。虽然面积不很大，游人却为数不少。而且不时可见一对对情侣行走其间，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温馨而又浪漫的氛围。
　　我有意把谈话引上正题，莞尔一笑说：“东方，这里倒是曲径通幽，别有洞天，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去处，可惜得很——”
　　“可惜什么呀!可以安排一个人选尝试尝试嘛。”他似乎也有所感触，禁不住悄然一笑。
　　我不知道他一下子想到哪里去了，真担心他会信口开河，说下去让我无法应付，赶忙开口打住他的话头：“可不，我生哥倒是给我介绍了一个人选，哪天一起带他到这里来尝试一番，也不枉此情此景了。”
　　“你说什么！这——这是真的吗?”
　　“我糊弄你干什么呀?”
　　“靖灵，你约我出来，就为告诉我这件事情吧?”
　　“也算是吧!东方，你觉得这很意外吗?”
　　东方突然停住话头，什么也不再说。一片沉寂中，我似乎听到了他那一颗心脏的跳动。再次开口时，他的语调已经明显地在发颤了，吞吞吐吐地说：“靖灵，你——你知道吗?从一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也许，说是暗恋更准确一些吧!但我一直以为自己根本配不上你，那种情感只能任其自生自灭而已，谁知上苍竟让我们考进同一所大学，让我重新有了希望。我知道，一开始你对我并无感觉，但到了今天，我在你的心中总该占有一席之地了吧!你既然不肯选择我，我——我也毫无办法，只是这一份爱已经占据了我的心灵，我——”
　　他一时竟伤感已极，几乎落下泪来，后来索性低下头去不再做声了。
　　见他反应如此强烈，我一时也很觉诧异。想到这几年来他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仿佛觉得有愧于他了。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惶惶间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也许，我只是很同情他。
　　可是，同情毕竟不能等同于爱情。这是一个相当浅显的道理，我本人当然也很清楚。
　　
　　那之后，小马经常在放学之后，打车到学校接我。我们两人一起去饭店吃饭，再看上一场电影，然后开始沿街散步。
　　这也就是我们所谓的恋爱三部曲了。
　　仔细想来，在那一成不变的格式中，还只有散步给我留下的印象深刻一些。
　　当然决不仅仅是散步而已。两人一边信步走去，一边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倒也不乏情趣。
　　还有一点更为重要的作用，在语言的交流中，我们可以加深彼此之间的相互了解，增进情谊。他说我性格开朗，温柔大方，除了我的容貌令他百看不厌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也在强烈地吸引着他。说心里话，我也有很欣赏他的地方。比如那种与众不同的男性气质，谈吐中不时流露出来的幽默感等等。觉得有他在身边很塌实，以致生出某种依赖感来。
　　冬天的脚步来得很快，几场雪花飘过，到处都给人一种天寒地冻的感觉。当我们一起在光滑的马路上行走时，他总是习惯于用一只胳膊揽住我的腰部，小心翼翼地护卫着我。偶尔我的脚下一滑时，他会稳稳地将我扶住，并用一种诙谐的口吻说：“千万当心，可别把您老人家给摔坏啦!”或是，“你可把我老人家给吓坏啦!我的孩子!”
　　每逢此时，我的心底里就会油然而生一种被呵护的感觉，很幸福、也很温馨。
　　奇怪得很，每逢此时，我都要把他和东方做一番比较，最终却很难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东方对我的关爱自然是无可挑剔的，而我对小马迄今为止也未曾发现任何不满之处。当然也就不会因此而生发出所谓的差强人意之感，以致怅然若失了。
　　每当小马带着礼物登门时，她们三个——尤其是杨萍的那种羡慕眼神往往让我觉得特别好笑。我总是慷慨地把一些可以大饱口福的东西分发给她们，让大家一起品尝她们所谓的甜蜜滋味。
　　可以说，那一段时间，我们之间的相处还是很融洽的。
　　一个周末的傍晚，小马带我去了百乐门里的一家餐厅。吃过晚饭，我们又到娱乐中心去看电影。
　　看完林青霞和张曼玉主演的《青蛇》之后，我们都很开心。回去的路上，我俩还嬉闹着学小青和白娘子那一步三摇的走路姿式。一个不小心，我差一点儿摔倒在那光滑的路面上。小马敏捷地抓住了我的胳膊，顺势将我揽入怀中。我还没来得及从那种惊悸中回过神来，正以一种感激且略带羞涩的目光望着他时，两片热乎乎的口唇已经压了过来。
　　那一瞬间我似乎有一种不知所措之感，但我最终没有表示拒绝。在那寒冷的冬夜，在那行人不断的街头，在那昏黄的路灯下面，我们第一次热烈无比地拥吻一起。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又闪现出东方那无限苦楚的神态，若隐若现，宛若幽灵一般。在我们相处的几年时光里，尽管也曾闪现过情感的一丝丝火花，我们的躯体却从未实实在在地接触过一次。
　　进攻，永远是男人的一种天性。在恋爱期间，尤其需要如此。
　　这一点，或许是女人们的一种幸运，抑或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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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三，小马随生哥全家如期而至。这是他第一次与我的家人正式会面，其含义已不说自明。
　　自寒假归来之后，我们分别已近一月，这期间不能说没有思念。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久别重逢却让我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像个尾巴似的，片刻不离生哥的身后，甚至连我在这三十天里情况如何也不曾问及。那一刻里，我真的说不清楚，在他的心里，究竟是我重要，还是生哥更重要呢?
　　他翘着二郎腿，陪生哥坐在沙发上喝茶，那一副十足的客人做派，让我觉得有些别扭。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那一天里咋看他咋不顺眼。每当有外人来时，他起身敬烟，偏要用他那一只左手，借以显示他戴在手指上那一枚宽大的钻石戒指。也别说，有时还真能招来一种艳羡的目光看他或看我。他的脸上喜滋滋的，我对此却很觉反感。
　　记得有一次他曾对我说过，现在的人一个个都非常势利眼，就连商店里的售货员都看人下菜碟，只要我把手往柜台里一指，她们见到这只大戒指，也就由不得她们不热情啦!
　　他的这种说法，我实在不敢苟同。也许，这就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差异所在吧!我以为，一个人拥有物质财富，从某种角度上说可以代表他的人生价值。但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上，恰恰是这种外露的表现显示出了一个人内心世界的浅薄和无知。一个人这样活着，是不是太肤浅了，也太没品位了呢？
　　家人们都在为生哥和小马他们的到来忙碌着，妈妈打发我去邻居家里借东西。由于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自然也就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邻居家拴在门口的一条大狗我都未予注意，竟毫无防备地闯了进去，结果被那条大狗狠狠地咬了一口。当狗的主人闻声而出时，那狗还叼着我的大腿不肯撒口。我连惊带吓地叫喊着，一把抱住了主人的腰。主人手里挥舞着一把笤帚，驱赶着那狗。那狗却死活不肯放开我，于是人和狗就撕扯成了一团。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我一条腿跪在了地上，浑身上下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妹妹见我久而不归，便出来接我，正赶上我一瘸一拐地被人家搀扶回来。我要妹妹陪我去诊所注射了狂犬疫苗，又一再叮嘱她回到家里不要说出实情，谎称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可以了。
　　回到家里时，一条小腿已在棉裤里肿得老粗，又胀又痛。父亲和母亲还以为我真是自己摔坏的，都说我没用，也不知道加点儿小心。
　　小马拉着靖二，一同进了我的卧室。小马上前问我：“你是怎么搞的?到底摔没摔坏呀?”
　　我只是苦笑而已，觉得心里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妹妹扶着坐到了床上。
　　妹妹急于察看我腿上的伤势，就对小马说：“马哥，前屋有麻将，大姐夫让你去取哪!”
　　小马拉着靖二刚出去，妹妹就帮我脱掉了棉裤。咬得还真不轻，裤子都破了好大的窟窿，腿肚子上却只是四个发青的牙印，一点血没出。妹妹气得发狠，一再说要拿棒子去揍那狗一顿。我想象着她那泼辣的打狗形象，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时间也就忘掉了伤处的疼痛。
　　后来，妹妹和我谈了她对小马的印象，明显地表示出了自己的不满：“让我看，他这个人挺傲，好像谁也靠不上前似的。我一见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说怪不!”
　　“与我单独相处时倒没这种感觉，一进咱家他倒摆起谱来啦!”我也不无同感。
　　妹妹今天特别勤快，跑里跑外都成了她的事情，表现极佳。她的头发剪得很短，耳前各留有一小绺，明显是琼瑶笔下雨裳的形象。她有两汪深潭般的眼睛，不时跳跃着一股灵气，鼻尖也翘得恰到好处，一张伶牙俐齿的口中总能蹦出一些足以令人为之捧腹的幽默话语。无论在谁面前，她的一张嘴都从不让人。可今天，她似乎没有找到用武之地，也就难免让她生出一种感慨。
　　
　　春节过后，我带上礼品，专程去了小马家里，看望他的父母。在他的家中，我得到了应有的礼遇，这里毋庸赘述。不过，另有一件令我耿耿于怀的事情，倒是值得一提。
　　那日上午，在一起闲聊了一通之后，我向他提议说：“反正也没啥事儿可干，咱们去一趟图书馆好不好啊?”
　　“大过年的去图书馆!”他听了竟很觉诧异。
　　“是啊!开卷有益嘛，我想去那里开拓一下视野。过一回年，光顾着忙活一张嘴了，早就缺少精神食粮了。”
　　“你呀!就是一个典型的书呆子!”
　　“怎么!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才好吗?”
　　“记得我曾经当你说过，我正在读社会大学，获益匪浅，我以为，关系学这一门学问至关重要，只有读好了它，才足以造就自己，才能前途无量。”
　　“是嘛，这也就难怪你对图书馆不感兴趣了。”
　　“你想去的话，我又哪敢不奉陪呐。不过，本人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吧!”
　　“我想去看两个朋友，你先陪我走一趟好吗?”
　　“你是在和我搞交易吗?”
　　“那倒也不是——”
　　“那也好，反正时间不成问题，我就先陪你走一趟好了。”
　　一路上，小马东拉西扯，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我却极少开口，心情显得有些沉重。不知为什么，我似乎觉得很难再找到一个可以与他共同拥有的话题了。一对恋爱中的男女，走在一起却无法交流，这无论怎么说都是一桩足以令人悲哀的事情。
　　亏得路程不远，总算没有让我感受到更多的尴尬。
　　小马上前按响了门铃，顷刻间房门大开，一对男女出现在我的眼前。女的小巧玲珑，妩媚可人；男的高大魁梧，不乏英武之气。两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反差，看上去显得颇有情趣。
　　女子先开口说：“哟，这么快就过来了!你就是靖灵吧?快请进——”
　　进入室内之后，小马为我做了一番介绍。那女子叫柳茹慧，男子叫李东亮。挺好听的两个名字，也很容易记住。
　　应该说，这一对男女给我的第一印象蛮好，但接下来的情形却让我难以接受。他们似乎对我格外感兴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不停地打量着我，表情诡异得很。继而说出一些话来，也很不合时宜。我很纳闷，小马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呢？
　　这种场面我无法适应，片刻之后，我起身告辞。小马似乎兴犹未尽，却拗不过我，也只好跟了出来。
　　刚一出门，我就开口质问小马：“真是莫名其妙!一个个神经兮兮的，你们在搞什么名堂啊?”
　　小马大笑起来，露出一副开心已极的神态。在我的一再催促下，他才开口解释说：“靖灵，我真的好感谢你呐，这一回，是你帮我出了窝在心里的一口恶气！”
　　“此话从何说起呀?”我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小马告诉我，柳茹慧原是他的初恋女友。那个李东亮，可谓一身兼有二职，既是他的挚友，也是他的情敌。当年，他曾和柳茹慧死去活来地爱过一场，末了却被市委书记的公子哥李东亮横刀夺爱，上演了一出三角恋爱的闹剧。他不幸成了一个失败者，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说到后来，小马不无骄傲地朝我“嘿嘿”一笑：“靖灵，你应该比我清楚，那柳茹慧哪里比得上你呐。人都说，有比较才能有鉴别嘛，我终于可以在那一对鸟男女面前扬眉吐气一回，总算是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
　　“请问，你带我来就为这个吗?”
　　“让他们自愧弗如，自惭形秽，这有什么不好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呀？俗不俗啊！为什么事先不向我说明一下?”
　　“我怕你不肯答应——好了，好了，现在我可以向你诚恳地表示歉意了。”
　　我一时气恼已极，再也无话可说，自顾向前大步走去。小马默默地跟了我一程，终于替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出口的话题，说：“靖灵，去图书馆的路正经远着呐，我们还是叫上一辆车吧！”
　　“告诉你，我不想再去什么图书馆了。”
　　“为什么呀?”
　　“有人说过，社会就是一部大百科全书，这话真是太对了。我刚刚拜读了一个篇章，简直精彩得很，尽可以让我大受启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