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车站救人
作品名称:木脑壳和他的傻兄弟 作者:读行匣 发布时间:2018-08-07 08:16:19 字数:3132
还是在三年级,1967年冬天的一个星期六下午,木脑壳和瘪笋子放学后(那时星期六不休息)没有直接回家,约好到汽车站附近和那里的一帮小孩“躲确(北方称捉迷藏)”。他俩去得早,那帮孩子还没到。
两人见有时间,就开始侦察地形,看哪些地方便于隐蔽,别人找不到。在一块菜地边的草从里,瘪笋子发现了一个躺着的男人,他吓得声音颤抖着喊木脑壳过去看。
木脑壳跑过来,看见一个40多岁的男人蓬头垢面、身上有伤,躺在草丛里低声地痛苦呻吟。瘪笋子有些害怕,站得远远的;木脑壳轻轻摇晃那人问:“唉,你哪么搞的?生病了还是挨打了?”喊了好几声,那人无力地睁开眼,操着北方口音说:“我挨了好久的打,本来就生了病,可能要死啦。”木脑壳又问:“你是做什么的,是好人还是坏人?”那人说:“我是走资派,现在算是坏人。你们两个小孩子不要管我,免得受牵连。让我死吧,估计我也挺不了多久了,我流了好多血。”说罢又晕过去了。木脑壳、瘪笋子这才发现,他的身子下面有一大摊血,已经凝固了!
木脑壳对瘪笋子说:“听他口音不是我们山梁人,他肯定是这次搞运动被打倒的南下干部。我爸爸说,他们大多数是好人,只是有些小毛病,脾气不好、爱骂人打人之类的。我们应该救救他,哪么讲也是一条人命啊。”瘪笋子这回不敢调皮捣蛋了,紧张地问他:“鲍坚强,你讲要哪么做,我全听你的。”木脑壳说,你姑姑不是中医院的草药医生吗?我们等天黑没人看见了,把这个人背到你姑姑家里,求她救救,哪么样?瘪笋子说等一下他们几个小朋友来看见了哪么办?木脑壳说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六,我们约的是星期天下午“躲确”耍,我们两个早来了一天哩。瘪笋子说难怪今天没看到他们几个,我还以为是我们来早了哩。
不一会,天就黑下来了。木脑壳蹲下来,叫瘪笋子帮忙把那个人架到自己背上。瘪笋子一点力气都没有,半天放不上去。木脑壳生气了,骂他是饭桶,喊他一起把那人拖到了一面墙边。木脑壳跪在地上,双手扶住墙作支撑,说这下你总能够把他放到我背上了吧。瘪笋子把那人放好后,木脑壳双手撑住墙,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坚强地站立起来。毕竟,他不满十岁,而那是个成年人,尽管个子不高,瘦得皮包骨。
两人快速奔向中医院,要过工农桥,蛮远的。他们生怕被别人发现,使劲往下低头。“这个时候要有顶草帽多好呀!”木脑壳心里想。
“鲍坚强,你背的是哪个?”一个女孩喊住了木脑壳。他一看,是他和瘪笋子的同班同学唐慧珠。“我舅舅突然在家里昏倒了,我们背他上医院。”木脑壳慌忙搭讪。唐慧珠很热心地问:“要不要我帮忙?”木脑壳赶紧说:“不要不要,我们背得动。你一个女的哪有力气?”
“诶,鲍坚强,你不是没有舅舅吗?你妈是你外婆的独女啊?”唐慧珠很快又跑回来问。不晓得出于什么心理,她今天变得蛮爱管闲事的。木脑壳哭笑不得,心想姑奶奶你放过我吧,我哪有工夫跟你扯卵谈(闲谝)?瘪笋子机灵,来得快,说哦,这是喊的,是他妈妈一姓的哥哥,喊舅舅呢,过年过节总有来往的。唐慧珠真是执著,她非要刨根问底:“你们怎么不把病人送到人民医院,却要送到中医院,那不是舍近求远吗?要是耽误了舅舅治病哪么办啊?”
木脑壳突然大声说:“唐慧珠,‘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句话很重要,你赶快背出来,记住,要背100遍哦,不然会出事的。明天你就晓得我们不是在舍近求远了。你赶快背熟吧,我们先走了。”
唐慧珠一定没有听懂,她满脸茫然站在桥当中,木脑壳和瘪笋子已经过了工农桥。
瘪笋子问:“木脑壳,你刚才跟唐慧珠说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懂。好像唐慧珠也是懵的。”木脑壳说:“这就对了,我就是要她懵。我也是临时想出来的,是陈嗲教我背的心经开头几句。”瘪笋子说:“那是什么意思呢?我怎么听起来像不是我们地球人讲的话似的。”木脑壳说:“今天哪有时间给你讲这些,以后再说吧。你只要晓得是菩萨们说的话就行了。”
走到四方井时,又有人喊:“瘪笋子,你们那是背的哪个?是不是你爸爸?”瘪笋子看都没看那人就回答:“不是我爸爸,是你爸爸。”那人追过来:“我爸爸刚才还在巷子里下象棋呢,怎么就病了?”瘪笋子赶忙说:“不是你爸爸,哄你的,蠢卵子!是木脑壳的舅舅呢。”那人就走回去了。
瘪笋子姑姑住在中医院的一楼,他姑父是卫生局副局长,姓顾,被打倒两年了,赋闲在家反省。姑姑开门后吓了一跳,本能地把他们迎进屋,将那人放在一张竹子做的躺椅上。瘪笋子讲不出话来,让木脑壳说。木脑壳跟两个大人讲了事情的经过,说我们也没地方去了。
那人已经昏过去。顾副局长仔细一看,说认识他,是全县最大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大走资派刘前进。瘪笋子姑姑说刘前进名字好像蛮熟的,是做什么的。顾副局长说,他是山梁县副县长,一二•九运动的学生骨干之一,前年被打倒,搞得比较厉害,被关进牢里。看这样子,肯定被打得要死,还是逃出来的。
木脑壳说,姑父姑妈你们一定要救救他啊,哪么讲也是一条人命喔。姑父说要救的,我也是被打倒的,我们没犯什么错误,纯粹是被冤枉的。这场运动害死人,全国不晓得有好多人被冤枉,被整死。像他就很倒霉,老革命,学生运动领袖,有文化,有能力,还被整成这样子,真过不得想啊。
瘪笋子姑父是医学院毕业的大夫,原是人民医院外科一把刀,当卫生局副局长没几年。他叫瘪笋子姑姑拿来了药品、器械,熟练地给那人处理了伤口,止住流血,包扎好,说看看明天能不能醒过来,碰运气了。姑姑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还有木脑壳最爱吃的火焙鱼。两个小孩饿坏了,狼吞虎咽,很快就吃得一干二净。姑父又跟姑姑说,明天让她想办法到农村亲戚那里借一只老母鸡炖给刘前进吃,要不补一补,他肯定挺不过去的,真造孽啊。
姑父说:“你们回家吧,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打死也不要说,永远也不要讲,连爸爸妈妈也不能讲,不然不仅害了刘前进,也会害了你们的亲人。”木脑壳说:“姑父姑姑,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们会长命百岁的。”姑姑哭了,说这孩子真有良心,将来会有大出息的,瘪笋子你要和木脑壳永远做好兄弟。
木脑壳回家后被豹叔轻易就发现了,问他身上的血是哪么搞的,是不是又和别人打架了?木脑壳说没打架。豹叔说你再不讲实话我就打死你。木脑壳说你打死我我也不讲,因为不能讲,讲了出去就害死一条人命。豹叔听他这么说就改了口气,问他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木脑壳说当然是好事,是救了一个人,至于那人是谁,他也不晓得,只晓得他是一个大干部,是走什么的派。豹叔说是不是“走资派”?木脑壳说是的,就是走那个的。豹叔说我懂了,你不要同别个讲,我不问你了。
过了几天,木脑壳和瘪笋子又去姑姑家看了刘前进。他第二天就醒过来了,这几天吃了土鸡,喝了鸡汤,脸红扑扑的,身体好了不少。刘前进谢谢两个孩子,还告诉他们,等伤好了就到北京去,卫戍区一位大首长是他最亲密的战友,一个村子参军出来,出生入死的那种。那个大首长没被打倒,现在还在位,会有办法帮助他的。他还跟瘪笋子姑父姑姑及两个小孩子说:“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只要我们都活着,总有一天会见面的。我相信浮云总遮不住太阳的光辉。现在的形势是暂时的,中国共产党一定有能力纠正自己的错误的。祝愿你们好人平安。我已经坐过几次牢了,国民党和共产党的牢都坐过,没什么怕的。”
很多年后的1979年,木脑壳已经长大了,全国的绝大多数右派都被平反了。家里突然就来了个大首长,比县长大得多。那人感谢鲍坚强同学的救命之恩,给豹叔送了两箱茅台酒。豹叔这才晓得当年木脑壳救的人是老革命副县长刘前进。他已经平了反,恢复了党籍,时任山东青岛市委副书记,开了两辆小车,长驱几千里,专门来山梁感谢当年的救命恩人。山梁县长陪他到的鲍家,鞍前马后的,像他的马仔。
可惜,当年救他的人之一,瘪笋子的姑父、县卫生局顾副局长“文革”中被整死了,当然不是因为救刘前进的事,那件事没人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