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历程之三

　　3、漂亮大姐姐
　　揭开锅一股诱人的芬香扑鼻而来，更将我肚里的馋虫引出。揭开锅盖我才知道，我连盛饭的瓢也没有，好在还有一个饭盒和调羹，我便用调羹盛了一碗饭吃了一口，真香。也许这餐饭凝结着我的劳动，我感觉到味道特别好。
　　小芳走了进来，见我正吃着白饭，便问：“周斌哥哥，怎么光吃白饭没有菜？”
　　“菜，我一愣。”这才省悟到吃饭还得要有菜，可我根本不知道用什么做菜。在灶屋里寻找一遍，里面油盐什么的一无所有，我这才懂得面对新的生活，我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从头学起，要重新适应。
　　小芳见我一副茫然的样子，立即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不一会端着一碗剁辣椒走了进来。就着辣辣的剁辣椒，吃着香喷喷的大米饭，我感到这是我一生中吃的最香的一餐。
　　我向小芳打听去商店的路径后，从木箱里取出十五元钱，便快步向前走去。一路上我看见人们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我，我知道在这个穷乡僻壤之地，人们朝夕相见的都是旧相识，偶尔遇见一个新面孔，自然要感到惊讶与稀奇了。
　　也许是超然功法的作用，我虽然只有十四岁，可个子比同龄人要高一点，即便是大我两岁的二哥，站在一起也比我矮半个头。面对人们奇异的目光，为了显示自己的不同凡响，我昂着头迈着有力的步伐，十分大方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也许是初次走这条路，也许是这里的人计量的标准不一样，三里路我竟像走了许久。好在一路上风景绝佳，翻过一座小丘陵，就是一条河，别看这条河不宽也不大，却是一条古老的河，几千年前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就是在这里怀沙沉河，留下了永久的遗憾。我放慢脚步注视着这条清清的江，它缓缓流淌的清流，似有说不完的委屈。我怎么也想象不到这条宛如一位温柔美丽的妙龄少女的河，居然会成为扼杀伟大诗人的刽子手。
　　我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驻足站在江边，看岸边农舍升起的袅袅炊烟，看垂柳映在水中的倒影；看田边不停辛勤忙碌的农民，看牧童骑在老牛身上横笛漫游的潇洒。我的思绪犹如江中的波涛汹涌澎湃，有如江上翱翔的云雀自由飞翔，望着江水不停地流淌，我仿佛中了魔似地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凝思遐想之中。
　　忽然，远处纤夫的号子声，把我从遐想里唤醒，我这才从遥远的思绪回到现实，这才记起了我的使命。我加大步伐，一路小跑，很快来到供销社。走进去一看，这供销社与我想象中的百货商店相差太远了，在我的眼中这里不过是一个小卖店而已，空阔的房子里，也只有一个小小角落里摆着一些南北货，大部分地方都是堆放着化肥农药，的的确确是名副其实的农村供销社。
　　不过，店子虽不理想，但我需要的东西倒是应有尽有。我站在柜台外看到了我所需要的桶子、脸盆、碗筷等。于是，大声喊道：“喂，请给我买东西。”
　　我看见柜台里面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花衣的女人，正埋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报纸，对于我的呼唤对方充耳不闻，仍然不理不睬。我可急了，灵机一动，从地下捡起一把碎泥巴，朝那人看的报纸扔去。我可是打麻雀的高手，枪法虽然说不上百发百中，可也称得上十发九中。当然对于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大的报纸，自然是万无一失。我那把碎泥，一点不落的全撒在那张报纸上。
　　“你——”看报的那人终于抬起了头，不过是怒气冲冲地怒视着我。
　　我一看是位大姐姐，这位姐姐长着一双丹凤眼，白净净的圆脸上嵌着一个樱桃小嘴，脸色因气愤胀得通红。我的心里一愣，心道这位姐姐长得好漂亮，忍不住厚着脸叫道：“漂亮大姐姐，你好。”
　　也许是我的外地口音使她感到意外，也许是我的一声“漂亮大姐姐”令她心花怒放，她顿时消除了对我的敌意，那满脸的怒气立即换成一副笑脸。她看着我柔声问道：“你从哪里来的？是谁家的亲戚？”
　　我带着自豪的神气说道：“我是知识青年，从城里来的。”
　　听说我是知识青年，这位漂亮大姐姐似乎对我顿生好感，有些不信地问：“你才多大的年纪，就下乡了？”
　　“我十四岁，昨天满的十四。”对于漂亮大姐姐，我可不愿说谎，便如实地作了汇报。
　　“十四岁？有文件规定必须满十六岁才下乡，你怎么十四岁就下乡了？”漂亮大姐姐显然对政策十分清楚。
　　和漂亮大姐姐谈话可是一种享受，我不知怎么的就将心里的话，一古脑地对她详详细细说了起来。我将原本应由二哥下乡，可因为二哥太老实，老爸老妈不放心，我才冒名顶替自告奋勇下了乡的经过述叙了一遍。
　　漂亮大姐姐听了我的叙说，十分同情地说：“可怜的小弟弟，这么小就能够为家里分担忧愁，真不简单。不过，你的爸妈心也太狠了，不放心你的二哥下乡，又怎能放得下心让你一个小孩下乡呢？”
　　我笑了笑说：“这可不能怪我爸妈，我自小就是飞天蜈蚣，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将五岁流落省城，十一岁组织长征队到北京见到伟大领袖的经过，向这位漂亮大姐姐说了一遍。
　　漂亮大姐姐的感情可是十分丰富，随着我的叙述，她时而泪流满面，时而破涕大笑，完全被我真实而又生动的讲述所打动。
　　而我自从准备下乡开始，就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里，一直没有开怀畅谈过。过分的压抑迫使我拼命寻找倾诉的对象，可惜迟迟未能找到。而昨天坐车赶路，除了遇到几张冷冰冰的面孔外，又到哪里去寻人诉说？
　　我虽有满腹的话儿，却只能放在心里。早上认识小芳，虽说她是一位十分认真的听众，可惜她太小，根本无法理解复杂的社会，对她说无异于对牛弹琴。
　　唯有在这位漂亮大姐姐面前，不仅能够让我尽情发泄心中的郁闷，而且能够产生共鸣得到认同，使我在内心深处得到一种满足。
　　漂亮大姐姐抬腕看看表，惊讶道：“哇，这么晚了，小弟弟你在这里帮我看看店子，我去煮饭。”话一说完，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就走出柜台，跑了出去。
　　当然，为漂亮的大姐姐服务，可是我的爱好，我自然不会推辞，也没想到推辞，而是心甘情愿地守在店里。好在这个时候，当地的人们忙于农活，并没有人光顾这个空洞庞大的供销社，而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看着那张被我用泥巴污染了的报纸。
　　离开城里，我犹如生活在一个隔绝世界的孤岛，对于孤岛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见到报纸我迫不及待地浏览一遍，无非是报道一些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的先进典型。对于空头政治，我一直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因此，一翻即过，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唯有那则关于“我国第一台十二万五千千瓦双水内冷气轮发电机组建成，标志我国奠基制造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的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十分认真地看了一遍。整张报纸也就只有这一则亮点，看过之后就没有值得一看的东西了。我将报纸放下，无聊地四处观望了一阵。只见漂亮大姐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我说：“漂亮大姐姐，要吃饭了吧？给我买点东西，我也得回家了。”
　　漂亮大姐姐将我需要的东西捡在一边，然后拉着我的手说：“小弟弟，到我房里吃了饭再走吧。东西就放在这里，等会来拿。”
　　我还想推辞，漂亮大姐姐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走出店门返身用一把大锁将供销社的大门锁了。
　　我跟着漂亮大姐姐走了几十米，来到一排红砖瓦屋前，漂亮姐姐掏出钥匙打开门，将我领进了她的闺房。到底是女孩子，里面布置得十分地干净漂亮。与我的那间牛棚屋子相比，可就犹如皇宫之与狗窝了。
　　我拘束地站在房里，可不敢落坐，因为我害怕身上寒酸的衣物，玷污了漂亮姐姐干净圣洁的地方。就在我站在房里坐立不安的时候，漂亮姐姐端着一个方凳进来，上面摆着两个菜两碗饭。放下方凳，递给我一双筷子，用命令的口吻说：“吃饭。”
　　虽然只是一个辣椒炒蛋和一个白菜，可漂亮姐姐的厨艺非常高，我感觉到味道好极了。漂亮大姐姐对我非常照顾，一个劲地将蛋夹在我的碗里。漂亮大姐姐告诉我，她也是城里下放到乡里，就如流放西伯利亚的罪犯，难受极了，好不容易招工到这里，却是孤零零地守着这座偌大的空店，虽说每天也有不少的人来供销社买东西，可是没有一个人说得上话，对于我的到来，她非常高兴，要求我有空就上她这里来坐，陪她说说话。
　　她的要求正是我的愿望，自然一拍即合，我没有理由不欣然应允。我陪伴着漂亮姐姐度过了下乡生活的第一天，也是十分美好的一天。
　　回家后，我也学着漂亮姐姐的样子，将我的蜗居、我的牛棚，进行了一番布置，床上垫上了一条洁白的床单，晚上睡在舒适的床上，做着美好的梦。我的眼前时时晃荡着漂亮大姐姐的身影，心里时时念叨着一个动人的名字——杨艳，高高飘扬而鲜艳的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