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雪中策马

　　透过细碎的雪花，冰璃看着贺兰逸风轻浅的呼吸，喷出淡淡的薄烟，低头拿起搁在走廊下的油纸伞；撑开伞，踩着柔软的雪花，一步步地走近他，说道：“下雪了，回屋子里去吧，你的身子受不得寒。”
　　当泛着浅黄色的油纸伞覆盖过头顶，贺兰逸风回头，伸出白皙得透明的手握住冰璃执伞的手，说道：“墨儿，我想骑马雪中踏青。”
　　冰璃断然拒绝，说道：“不行！你的腿才刚刚能行走，不能太操之过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你若当真想骑马，等再过些时日，筋骨更加活络了再去。”
　　“过些日子……”贺兰逸风苦涩一笑，说道，“墨儿认为我还能等到那一日？”
　　冰璃闻言，心口一窒，张了张口，声音却淹没在风中。看着他殷切又渴望的目光，冰璃静默了片刻，颔首说道：“好，我们去骑马。”
　　雪，细碎的弹跳飞舞着，茫茫的山原与浩浩的草坪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被，一眼望去，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天地似乎连成了一色，而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那一层厚雪所压盖一般沉静。故而，那猝然响起的马蹄声，格外的响了，几乎成了草原上唯一的声音。马背上一青一白两抹身影十分的鲜明与夺目。
　　“可高兴了？”冰璃勒住缰绳，迎着点点碎雪转过头看着她身后与她共骑的贺兰逸风。
　　“墨儿，再往前行。”贺兰逸风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目光有些的恍然。
　　他听聂涛提及过，他的妹妹与他的娘亲有着五分的容似，八分的神似。曾经见过娘亲的他，已经模糊了她的容颜，印象最为深刻的却是娘亲那素洁淡雅的微笑。
　　“今日已是极限，你不能再经风霜，我们得回去。”恰好飞雪窜入冰璃的眼帘，在那一眨眼之下，她没有看到贺兰逸风那一瞬间的恍然，睁开眼睛后，她语气强硬的说道。
　　贺兰逸风看着板着脸的冰璃，唇角一弯，大手抬起，趁冰璃不备狠狠地打在马臀上，惹得马儿一声长嘶，吃痛后狠命的朝着前方跃起。
　　“你！”冰璃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身子一歪，好在贺兰逸风眼疾手快的扶住她，顺便从她手中抢过缰绳，挥着马鞭踏着飞雪，迎着寒风疾驰而去。
　　“墨儿，让我最后放纵一次可好？”带着恳求的语气在寒风中消散。
　　不知道奔驰了多久，不知道翻过了几座山，不知道冰璃大声呵斥了几次。也许是终于累了，贺兰逸风勒住缰绳，停下来。
　　“你疯了！”马一停下，冰璃就忍不住回头呵斥。可是娇小的肩膀一重，贺兰逸风没有反驳，而是疲惫地粗喘着气，努力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洋溢着一抹无比满足的笑容看着冰璃。冰璃见此，心头一惊，立刻反手执起贺兰逸风的手，扣上他的脉门，确定他只是因为过于疲惫而心脉紊乱后，才松了一口气。
　　“墨儿，我们在这儿休息一日可好？”不等冰璃再开口责备，终于顺过气的贺兰逸风先一步开口。
　　冰璃看着额间已经渗出细密汗珠的贺兰逸风，看到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的颤抖，脸色浮现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知道若再不避寒，他必然要染上风寒。回头看着他们正好停在一户农户屋前，冰璃也就没有在数落他，于是翻身下马，伸手给他。
　　贺兰逸风搭着冰璃的手有些吃力的下马，刚一下马，腿一软，若不是冰璃搀扶着，几乎踉跄摔倒，故而他低头看着自己有些虚弱无力的双腿，苦涩地摇头，说道：“果然是常年没有用过，如今已经不听使唤了。”
　　“我们进去吧。”冰璃尽量将身子贴近贺兰逸风，让他把自己身上的重力全部放在她的身上。
　　“还是我来吧。”清润的声音冲破风霜，在冰璃的耳边响起，随后身上一轻，梁玉熙已经不再依靠着。
　　冰璃惊愕地抬起头，迎着细碎的雪花，看到那一张倾世绝雅的容颜，看着他与贺兰逸风的眼神交汇，心中疑云重重。
　　“你们是否早就约好了？”冰璃还是忍不住问一个明明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若不是约好，眼前这个男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上官千月扶着贺兰逸风，两人齐齐回头，对她轻浅一笑，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她一步，朝着小木屋而去。
　　冰璃也只好跟着走进去，在上官千月将贺兰逸风扶着半躺上热炕后，冰璃为贺兰逸风针灸了一次，直到贺兰逸风喝了她加了催眠药的汤药沉睡后才离开。
　　一出内屋，就看到坐在堂内的上官千月。上官千月好像知道冰璃出来了，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桌边，说道：“喝杯热茶暖暖身。”
　　冰璃也没有犹豫，上前落座在上官千月的身边，端起香茶轻抿了一口，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想尝试一下猎户农夫的生活。”凤清澜尔雅一笑，半真半假地看着冰璃。
　　冰璃眉心如同碧波涟漪一皱，此时才注意到上官千月并没有身着一身价值连城的锦衣华服，而是一身白布夹袄，粗糙的面料与冰璃身上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饶是如此，依然半分不损他高雅华贵的气韵。像他这般气势先声夺人之人，若不是刻意的去关注，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身上的衣着，只因他那一身气质，生来便是让人觉得高高在上的存在。
　　冰璃眼神古怪的看着上官千月，问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上官千月却是浅浅一笑不语，起身拉起冰璃的手，朝着木屋的一端走去。出奇的是冰璃也没有挣扎，由着他拉着，跟着他。
　　上官千月将冰璃拉进了厨房，厨房内只有最简单的灶炉，一些新鲜的肉放在砧板上，还有些蔬菜瓜果。
　　“这是……”冰璃看着上官千月问道。
　　上官千月双臂环胸，斜靠在厨房门口，悠闲的看着冰璃那有些疑惑的眼神，说道：“墨儿，酉时已过，外边大雪纷飞，逸风身子孱弱，已经不宜劳顿，所以，今晚我们恐怕要在这儿过夜。至于这晚膳……墨儿，我期待你大显身手。”
　　冰璃闻言，透过厨房的小窗看到外面，虽然没有上官千月说的大雪纷飞，可是雪也确实是下得大了些，而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贺兰逸风的身子。正如上官千月所言，已经不堪奔波。
　　“我不会。”冰璃看着上官千月，很干脆地回答。
　　上官千月剑眉一挑，故作苦恼地说道：“那可怎么办？墨儿不会，我也不会，难道要将逸风叫起来，问问他会不会？”
　　冰璃蹙眉，说道：“你怎么不会？悬崖底下那段时间，不都是你做饭吗？”
　　上官千月疑惑地看着冰璃，说道：“哦？是吗？我为何不记得了。”
　　“你！”冰璃恶狠狠的瞪着一脸无辜的上官千月，知道他是故意的，明明就会，却偏偏装作不会，就是要看她有什么反应。
　　“哼！”冰璃看着上官千月丝毫不为她的怒视所动，反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深邃漆黑的双目中充满着戏谑。不禁冷哼一声，不愿去看他。
　　“呵呵……”第一次看到冰璃这份小女儿姿态，上官千月的笑声从胸腔中传出来，笑声中充满着愉悦。缓缓地走上前，趁着她生气不备，将她娇小的身子拥住；如同一个哄小妻子欢心的丈夫，讨好地说道：“墨儿，我错了，你莫生气可好？”
　　“你放开我。”楚淡墨怒目而视，推拒着上官千月。
　　上官千月倒也听话，松开了她的腰身，只是握着她一双手，认真的看着楚淡墨，说道：“墨儿，今天我却不能代你之手，我和逸风都等着吃一顿你亲手做的饭。”说完，轻轻地在冰璃的双手落下一吻，“不过我可以给墨儿打下手。”而后松开了冰璃的手，绕道灶炉之后，找到了木柴，升起火来。
　　坐在炉灶的后面，上官千月一边添柴火控制着火候，一边将视线越过灶头，看着忙碌的冰璃，心底升起一股浓稠的甜蜜，将他的一颗心紧紧地包裹着。“兹兹”的火在燃烧，这一刻凤清澜不禁想，若有一人如此，也何尝不是一种甜蜜与别样的幸福。
　　他可以每日上山打猎，她就这样静静的在家操持家务，晚间他们一起做饭，他生火，她做饭；饭后，若是夏日，他可以带着她一同上山，看看夕阳看看星空；若是冬日，他可以陪着她一起谈诗作画畅谈心事。
　　
　　过了一段时间，冰璃终于还是在凤清澜的鼎力相助下，用了整整一个半时辰将晚餐做出来了，看上去倒是色香味俱全。
　　上官千月看着冰璃绽出从未有过的笑容，心里也是一阵满足。陪着她一起将饭菜端到内堂，布置好碗筷，正打算去叫贺兰逸风时，贺兰逸风已经掀了帘子走了出来。
　　“墨儿做的？很香！”贺兰逸风被这股香味所诱惑，有些诧异自己的妹妹竟然有这般好的厨艺，毕竟他可是把她二十年的人生彻查到底，对她再了解不过；在将军府时冰璃甚少进厨房，今天却能做出这般香味扑鼻的饭菜，实属不易，所以，有些怀疑的看着上官千月。
　　上官千月立刻表明立场，说道：“我绝没有插手，全是墨儿亲手做的。”
　　“是千月从旁指点，否则我可不会做饭。”冰璃的性子就是：做了就是做了，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所以她承了上官千月的情，可是没有抢了上官千月的那一份功劳。
　　“不管谁做的，先用膳吧！忙活了半天，我可是饥肠辘辘了。”上官千月摸了摸鼻子，主动盛饭，而后才落座，拿起筷子，对站着的冰璃和贺兰逸风说道。
　　两人也都是真的已经饿了，也就没有多言，跟着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始用膳。
　　“这红烧卤肉啊，可是我的最爱。”贺兰逸风伸手夹起一块红烧鹿肉，对楚淡墨笑了笑。
　　“我还是喜欢糖醋鱼。”上官千月也同时夹起一片鱼肉。
　　当最爱的美食放入口中，两个同样风华绝大的男子，吃过无数山珍海味的皇亲贵族，含在唇边的笑一僵。当然，也仅仅是那么一僵，随后面不改色的细嚼慢咽，从容的将口中的美食吞下。
　　“味道独特。”贺兰逸风点头道。
　　“与众不同。”上官千月颔首道。
　　“真的吗？”楚淡墨双手托着下颚，怀着忐忑的心情期待的看着他们。第一次，冰璃听到被人夸奖，有了兴奋的感觉，随后放心的拿起筷子就往那红烧鹿肉下去。
　　“女儿家少吃鹿肉，对身子不好。”贺兰逸风挡下冰璃的筷子，将那一盘鹿肉移到自己的面前。
　　冰璃看了看他，作为医者，她自然知道鹿肉多食确实对女儿家的身子不好，可是少食反而有益；然而看到贺兰逸风独占的架势，也不跟他计较，筷子转了一个方向朝着糖醋鱼而去。
　　“你……”视线一转过去，冰璃就看到空空如也的盘子，除了残留的酱汁外，整条鱼都不见了，一转头，才看到整条鱼都在上官千月的碗里，她诧异的看着上官千月。
　　上官千月依然从容说道：“一不小心就夹多了。”
　　冰璃无奈地看着他，这个一不小心也太一不小心了吧？整条鱼难道就没有看到？她一向猜不透上官千月在想什么，此时也难得去想，不给她吃这个，她吃其他。
　　夹起一颗青翠欲滴的青菜，缓缓地放入口中，两个男人万分紧张地看着她，在品尝时，两个男人的心不禁提了起来；然后冰璃只是蹙了蹙眉，而后有些不满意地说道：“清淡了点儿。”
　　上官千月和贺兰逸风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梁玉熙说道：“清淡点好，对身子好！”
　　上官千月也说道：“我便是喜欢吃清淡点的东西！”
　　冰璃心口一暖，猛然就觉得那是一家人围着一个桌子共用晚膳，从来没有的一股满足与温馨萦绕在心间。这是她渴望多年的感觉，突然拥有了，又莫名的感觉到了一股甜外的酸！
　　“墨儿，快用膳吧！”轻易地捕捉到冰璃眼中异样的情绪，贺兰逸风将一片鸡肉夹到冰璃的碗里，柔声轻语道，“天冷，凉得快！”
　　
　　冰璃抬眸，天色已暗，屋内红烛摇曳。冰璃透过摇动的烛光，看着两张俊美无比的容颜，发自内心的一笑，点点头，将贺兰逸风夹给她的鸡肉放到嘴里，可是笑容开始凝固了！看了因为配合她而放心准备低头用膳的两人一眼，忍不住就侧身低头吐出来。
　　“墨儿，怎么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冰璃倒了一杯茶，喝下后，才苦着脸说道：“好酸！”
　　两人闻言，眼神并没有什么异样。楚淡墨见此，猛然想到了什么，绕开贺兰逸风，夹起一快红烧鹿肉，肉刚刚碰到舌尖就被她再次吐了出来：“好咸。”而后又在上官千月来不及阻止之时，从他碗里抢了一片鱼肉，“好甜！味道那么重，你们难道都没尝出来吗？”
　　“是我考虑不周，明知你第一次做饭，我却忘了在调料罐子上标明。”上官千月倒了一杯茶水给她，柔声地安慰。
　　“墨儿，凡是出自你手的，于我们而言都胜过人间珍馐百倍。”贺兰逸风看到冰璃满脸抑郁，于是宽慰道，“人无完人，况且这是你第一次做，已经胜过常人！”
　　“根本就无法下咽！你们不准再吃，这才是真的对身子不好！”说着就要去收拾碗筷。
　　“墨儿忍心我们饿肚子？”上官千月面露可怜之色，漆黑的双眸幽幽地看着冰璃。
　　“我再去做！”楚淡墨低声道。那轻轻地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不用了，墨儿！”贺兰逸风知道冰璃不会再让他们吃这些，可是他并不舍得再让她劳碌一场，能够吃上她亲手所做的东西，他已经无憾。于是折中说道：“墨儿，这两碟素菜还好。这汤也不错，我们就莫要太挑剔，凑合着用吧！”
　　“逸风说得对，墨儿，夜已经深了。今晚就这样可好？”上官千月自然也舍不得楚淡墨再动手，故而也出声说道。
　　冰璃看着两人犹豫着，毕竟天色真的不早了，而且备受打击的她也不敢保证她能够做出比这次好的东西来，最后挣扎了片刻后，还是接受了两人的建议。
　　于是，从小锦衣玉食的三人第一次吃了清汤淡水，真的算是一顿粗茶淡饭。不过，却也是三人终其一生无法忘怀的一顿饭。
　　用过晚膳后，上官千月沏了一壶香茶，冰璃升起了一个火盆，三人到小木屋外的茅草凉亭内促膝长谈。没有猜忌，没有防备，也没有顾及，真正的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