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岁月二十三

　　26、远离城市的义举
　　两派疯狂的对峙与武斗终于停止了。“湘江风雷”与“工联”组成了联合委员会，本是同根生的兄弟，变成狭路相逢眼更红的冤家后，经过一阵生死搏斗，此刻又握手言欢。不久又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工厂开始了抓革命促生产，学校也开始复课闹革命了。只是我们五六年级的学生，同时进入了初中，我通过跳级，原比二哥高了一级，现在却和他同一个年级了。
　　不过，恢复上课后，我的学习劲头早已消失，学习兴趣也荡然无存，而我学习的灵气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上课从来没有认真听过。只是即便认真也听不到什么，学不到什么。上课的黎老师本是一名掏粪工人，由于许多老师被打倒、被专政、被下放，统统地成为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等二十一种人，所以能够上课的只能是根正苗红的红五类了。这位黎老师虽说文化水平不高，只读过两年夜校，认的斗大的字也不过几箩筐，可是他的嘴巴特别能说，一开口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怎么怎么的。他虽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是说出来的却是别字连连，错字翻番。比如念毛主席的诗词《沁园春》，他可以十分顺口地将“沁”字读作“心”字。将《黄鹤楼》读作《黄鸟楼》，至于将“原驰腊象”，变成“原也虫象”，“秦皇汉武”，变成“泰白又止”等，更是司空见惯。
　　黎老师虽然字读得不准，可架子倒是出奇地大，他不允许任何人提出不同意见，更忌讳有人当众指出他的错误。第一天上课，他领着我们读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竟将张思德读成张田德，不懂世事的我，居然十分不知趣地站起来进行纠正，令他大为愤怒，居然恼羞成怒，当堂拍桌大骂。领教了黎老师的粗俗无知后，我再也不当这出头之鸟了。不过黎老师的敲山震虎，倒是取得了极大的威慑作用，自此后再也没人向他提出异议。可怜许多和他一样无知的学生，可就受苦了，从此将黎老师的绝招一古脑接揽过来，每每读书之时，真是异彩纷呈，笑话连篇，包括我的二哥也成为黎老师的得意门生。
　　在这样的老师谆谆教导之下，我们这些做学生的还能学到什么呢？不过这位黎老师还是有优点的，他的肚量很大，并不记仇。那次我因为纠正了他的错误，犯了他的大忌，惹得他龙颜大怒，可是下课后我十分亲热地喊了几句“黎老师”后，黎老师居然不再记恨我了。因此，我对他的宽宏大量由衷感谢，恨不得跪在地下去添他的臭脚丫子。黎老师的第二大优点是，能够容忍学生看课外书，这可是我的切身体会，自从领教了他的绝世高才后，对于他的课我采取的基本策略是：两耳不闻不听，唯有我行我素。因此他在台上讲得唾液四溅，辛辛苦苦，热热闹闹，我在下面却看得心惊肉跳。每每他上课，我便找来小说认认真真地努力学习。有时忍不住被书中的情节弄得时哭时笑，时叹时叫，黎老师从不计较，也不打扰。我虽然对他的才学不敢苟同，但却为他的气度所屈服，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教我们数学的老师更是聪敏绝顶，他教我们分解因式时，在黑板上写了这样一道算术题：1/2＋1/2＝？要同学们回答。同学们大声回答：“等于1！”数学老师大声说道：“错！应该是2/4。你想2+2=4,1+1=2，应该是2/4。”于是这位数学老师振振有词地说道，“这么简单的题目你们都不知道，可见旧的教学制度害死人，你们一定要有高度的革命警惕性，努力学习革命知识，清除旧的思想残余，绝不能再让那些封建思想腐蚀我们的思想。”
　　我就是在这样优秀的老师循循诱导之下，度过了我的初中年代。不过唯一让我能够学到一点知识的课是《工业基础知识》。教我们这门课的是一名姓展的老师，这位展老师原来是工厂的一位技术标兵，因工伤无法再动手，便照顾到学校教课。这位展老师一直离不开工厂，每每上课便将我们统统地带到工厂里去实地学习，还别说这样真的使我们学到了不少机电方面的知识。而且在上课的时候我还看了不少的小说，没有小说看了，就是一套《赤脚医生手册》也让我看得津津有味。
　　初中毕业正碰上贯彻毛主席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一周年的大好时光。所有的初中生通通毕业，凡年满十六岁的一律下乡。我的二哥正好满了十六岁，自然列入上山下乡的行列。
　　因此，老爸老妈十分焦急，二哥也仿佛是天就要塌下来、地就要陷下去一般，成天阴沉着脸，两眼茫然无神地呆呆地看着前方。
　　对于家中的事，我是一概不知，因为我正陷入十分痛苦之中。早上我在林子里练完功，正准备回家，却十分意外地见到了几年未见的老头师父。老头师父用一双慈祥的眼睛，注视着我，脸上露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
　　我一见老头师父，一种亲近之感油然而生，我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十分激动地喊了一声：“老头师父，您怎么好久没来看我了，难道将小调皮忘了么？”
　　老头师父轻轻地拍拍我，说：“傻孩子，师父怎么会忘了你呢，这些年你还好么？”
　　我抬头望着老头师父，将这几年的情况，详详细细认认真真地向老头师父作了一个汇报，说完后我向老头师父说道：“自从师父那次教诲后，小调皮再也没有做过坏事，只是为了保护黄老师，才用计将那个大坏蛋惩治，这可不是坏事吧。”
　　老头师父望了望我慈祥地说道：“孩子，惩恶就是扬善，只是不要过分，过极则反。一定要注意，你的一生坎坷，但是总是能够绝处逢生，遇难呈祥，化险为夷。不过你天生的风流情种，难逃桃花之劫。一定要尽量避免情债，同时要尽量避免收敛过多的财物.多情将会无端地惹是生非，多财就会消福折寿，一定要尽量多行善事，这样才会给你增福添寿，你在五十岁时，将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坎，如果能够跨越，当有九十高寿，只是很难很难，唯有多行善事，方能祈求赐福。为师这次离开，将不会再见，若是有缘也只能在另外一个世界才能相逢，一切好自为之，切记、切记。”
　　老头师父说完，用手在我的身上抚摸了一遍，说了声：“为师走了。”言毕身如一道白影，倏忽不见。我哭着喊着，却再也不见老头师父的身影。却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小调皮，记住你练的是超然功法，千万不要讲出去，也不得乱传出去，不然你将灾难重重。”带着无比的失落，我落魂失魄地回到了家里，晚饭也没吃就躺在床上。我的脑子尽是老头师父的影子，老头师父教我功法、对我的照顾和爱护的情景历历在目，使我久久难以入睡。
　　这时老爸和老妈的谈话一字不漏地传入我的耳里。
　　老爸说：“文儿这几天好像特别难受。”老妈叹了一口气：“唉，文儿自小老老实实，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家，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到农村去我真不放心。”接着我听到了妈妈的啜泣声。就听老爸说道：“只怪老二的运气不好，谁让他碰上了这个时期。”老妈哽咽地说道：“如果是斌儿下乡的话，我倒能放下心来。”
　　听到这里，我浑身一震，心里涌出一阵莫名的悲哀，老爸老妈心里只有老二，我虽是老幺，却总是得不到老爸老妈的欢心。我的心里本就低沉到极点，爸妈的话无异于雪上加霜，更使我异常伤心。好吧，既然你们视我为眼中钉，那么我就在你们的眼前消失，永远消失。
　　我想既然要消失，就做得漂亮一点、大气一点，干脆再给老爸老妈一个惊喜，我就如他们所愿顶替二哥去下乡吧。想到这里，我暗暗背起了知识青年之歌：“迈开雄伟的步伐，手捧红彤彤宝书，到农村去，到广阔天地中去。海阔凭鱼跃，天上任鸟飞。毛主席指示我照办，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滚一身泥巴，炼一颗忠于毛主席的红心！为了世界革命，解放全人类，为了献身于共产主义事业，前进吧，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我的眼前出现了戴着大红花，背着黄书包，挥着红宝书，唱着革命歌，英姿焕发，雄纠纠、气昂昂，奔赴上山下乡，当上知识青年的辉煌镜头。我从床上一跃而起，不错，就这么办！我连夜跑到大胖家里，找到大胖的爸爸。在我苦苦的哀求之下，终于将周文的“文”字后面加了一个“武”字，于是，我，周斌，就这样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名光荣的知识青年了，我用远离城市以德报怨的义举，拯救了对我一直仇视的二哥。
　　当老爸老妈得知下乡的名额，由周文变成了周斌时，在十分诧异的神色里，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尽管这种欣喜完全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我的心仍然有一种被刺了一刀的感觉，心口酸酸的，痛痛的。后来老妈似乎察觉了我的不快，对我表现出了一种少有的温情，然而我却对她的虚情假意感到十分地恶心，我甚至有些后悔，为我的义举而悔，我真不该当这种替罪羊，只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的冲动，已造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实。不过，走到这一步，我知道我已经告别了混沌无知的岁月，从此走上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