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岁月二十二

　　25、恐慌的日子（2）
　　我的哥哥也回家了，原来他们厂也开始武斗了。我哥哥的厂是一个比较大的军用机械厂，生产一种十分先进的军用坦克，他们厂是支持“湘江风雷”的，因此，“湘江风雷”征用军用坦克攻打工联的一个据点。而支持“工联”的也有一个军用车间，生产枪炮的。于是，“工联”从那里调集了枪炮守住一个交通要道，建成一个碉堡，凡是“湘江风雷”的车、人，路过这里就会遭到袭击，根本不让经过。“湘江风雷”要出市，必须绕道几十里。对此，“湘江风雷”一直耿耿于怀，一心只想拔掉这颗扎在心上的钉子。
　　“湘江风雷”有一支特战队，叫做“红色怒火”，据说是从复员退伍军人挑选出来的，有相当一部分人还在部队当过侦察兵，因此这支队伍非常能够打仗。“湘江风雷”总部将拔掉这颗钉子的任务交给了“红色怒火”。
　　“红色怒火”果真神通广大，一个奇袭将守在据点的人员全部俘虏。“红色怒火”将“工联”的旗帜拔掉，插上了“湘江风雷”的红旗。
　　“工联”知道后，当然不肯罢休，立即组织人员组成突击队，进行据点争夺战。“工联”人员虽多，无奈据点的建筑牢固，里面的弹源充足，机枪一扫，谁能靠近？“工联”几次进攻，仍然是无功而返，一气之下，将他们最精锐的尖刀队调来。“工联”的尖刀队叫“青年近卫军”是由一些体校学生、武警转业军人、特种兵转业军人组成，是武斗的精英人士。
　　“青年近卫军”接到“工联”总部的命令后，立即派了一个班星夜驱车赶了过来。到了据点附近，“青年近卫军”的班长仇解放让“工联”组织两大卡车人员，头戴钢盔端着枪从正面佯攻，他则带领全班人员每人携带五枚手榴弹，端着冲锋枪，借助树木的遮挡，悄悄地从左面接近据点。
　　“红色怒火”据守碉堡的头目叫聂卫东，侦察兵出身，看见有几大卡车人员进攻，立即命令机关枪扫射，顿时碉堡内的五挺机枪一齐开火，五条火龙同时吐出了狰狞的火舌。进攻碉堡的人立即匍匐在地，不敢再向前推进一步。聂卫东用机枪扫射了一阵，感到事有蹊跷，他发现那班进攻的人群似乎是有意吸引自己的注意力，那么肯定是别有所图。聂卫东平常对作战部署颇有研究，在作战方面具有特殊的灵性，脑子一转，知道情况十分紧急，立即对手下的人说：“不好，有人偷袭快撤。”言毕飞身向前，一脚踢开碉堡的门，闪身冲出门外。五名射击手立即紧跟出来，然而就在这时，仇解放带领的那班人已经接近到碉堡的附近，趁着机枪哑火的一瞬间，扯开引线的手榴弹，五个一扎从枪口十分准确地扔进了碉堡，一阵“轰隆隆”的震天巨响，将碉堡内炸得一塌糊涂，强烈的爆炸冲击波猛地往大门涌去，三名走在后面的“红色怒火”战士，当即被手榴弹的弹片击中，倒在地上。走在前面的几人，也被强烈的冲击波击倒在地。
　　聂卫东翻身起来，将后面几人弄醒，这才发现后面三人已经壮烈牺牲。聂卫东和他的战友们十分悲痛，知道情况紧急，逃生要紧，返身背着三名战友的尸体，匆匆地逃了出去。
　　市中心据点又落在了“工联”的手里，“工联”造反派为此召开了声势浩大的庆功会。他们敲锣打鼓、鞭炮震天，一个个喜气洋洋、笑容满面，对着高音喇叭拼命地喊叫，无限地夸张胜利的战果。
　　“红色怒火”的聂卫东背着战友的遗体，逃到了“湘江风雷”总部。“湘江风雷”听到聂卫东的叙述，一个个义愤填膺，磨拳擦掌，一定要攻过去为死去的战友报仇雪恨。只是忌讳“工联”的枪精弹足，城堡坚固，不敢贸然进攻。实在咽不下这口闲气，大家讨论来讨论去，决定动用军用坦克进攻据点。
　　与聂卫东一起攻占据点战友，有一个就是坦克兵复员的，于是三人为了替刚刚死去的战友复仇，驾驶着坦克冲向碉堡。这个坦克是最新产品，厚厚的铁板可以挡住射击进来的任何弹头。三人冒着枪林弹雨，直往那座坚固的碉堡撞去，一声震天巨响使牢固的建筑物发出强烈的颤抖，但是厚实的砌体重新又在摇晃之中，站立起来。
　　聂卫东他们见如此猛烈的撞击仍然没有将碉堡击倒，一怒之下将坦克里的炮弹一股脑地全部射向那个顽固的堡垒。刹那间，那个在特殊时期建立的据点，在遭遇到强力的攻击之后，轰然一声，倒塌下去。刚才还是不可一世的堡垒，此刻已变成一堆瓦砾。当然，随之而倒下的还有在据点里负隅顽抗的“青年近卫军”战士。
　　为了洗刷被摧毁碉堡的屈辱，为了替死去的战友报仇，“青年近卫军”将数门高射炮从工厂拖来，对准“湘江风雷”占据的地盘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一时间炮声隆隆，炮火连天，“湘江风雷”在猝不及防之下，遭到了致命的打击，顿时又添上了十几具冤魂。
　　“湘江风雷”又如何肯吃这种哑巴亏？立即也对“工联”予以有力地打击。他们调集所有的坦克，朝“工联”总部冲去，一路上“工联”派出的阻击手，用手榴弹、机枪等武器朝坦克开火，想阻挡坦克前进的速度，无奈这些阻击变得软弱无力，除了沿途丢下几具冤魂外，丝毫不起半点作用。
　　“工联”面对如此汹汹的攻势，毫无办法，只得将人马撤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总部在坦克的冲击下，变成一堆废墟。“工联”在武器上处在不利局面，但在人数上仍然占有极大的优势，于是逼迫军代表和公安部门，想借他们的力量，对付“湘江风雷”。
　　“工联”组织一大批人在军分区和公安局门口，打着长长的横幅“强烈要求军代表和公安部门伸张正义缉拿杀人凶手”，并静坐示威一坐就是半月之久。他们摆在地下的十几具尸体发出阵阵恶臭，熏得过路的人都捂着鼻子匆匆而过。
　　在毒烈的太阳暴晒下，那些尸体虽然洒了一些消毒水，但还是非常地臭，站在旁边的人们，都感觉受不了。真不知道围坐在周围的人，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是军代表和公安局对此事却是不好处理。因为两派武斗在当时已是司空见惯，而且两派都有很大的势力，无论支持哪一方，都会遭到另一方的强烈抗议，或者是更激烈的对抗，只有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可是尸体摆在太阳下，毕竟不是办法，难闻的恶臭气味在风力的传送之下，四处弥漫，不仅造成了严重的空气污染，而且还会产生瘟疫发生的严重后果。为了摆脱这种恶劣影响，军代表一方面派人上省城请示，一方面上门做工作，要求“工联”立即将尸体掩埋。“工联”为了达到逼军代表就范的目的，不仅不肯将尸体处理，反而命令所有的工厂停产闹革命。大哥他们厂就因此全部放假。
　　大哥为人十分老实忠厚，又胆小怕事。心里并不同意两派大动干戈，对“工联”停尸、停产的作法十分反感，可又不敢作声，知道即便说了也毫无作用，说不定还会惹火烧身。干脆眼不见为净，给车间的老师傅打了个招呼，背上两套换洗衣服，回到了家。
　　只是哥哥回到家里同样找不到一方净土，“湘江风雷”与“工联”的纷争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演变得更为恶劣。军代表从省城回来，带来了中央文革下达的立即处理尸体的命令，“工联”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直接对抗中央文革，只得忍气吞声将尸体掩埋，同时，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追悼会暨声讨大会。大会上，“工联”的精英一个个上台追忆烈士生前的光辉事迹，控诉“湘江风雷”的滔天罪行。
　　精英们的控诉，激起了“工联”全体人员的满腔怒火，于是他们向全市的工人阶级发出呼吁，呼吁全体工人团结起来，口诛笔伐愤怒声讨“湘江风雷”所犯下的罪行。激动的“工联”在有人故意的操纵、引导下，纷纷来到“湘江风雷”总部，虽然无法进去，却将总部大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并将大楼的水电全部切断。
　　“湘江风雷”虽然在市里的势力没有“工联”的大，人数也少了许多，但是在农村倒是大有市场，就在“工联”大规模组织人员包围之前，“湘江风雷”已派出救兵到“农联”求救。“农联”可是农村唯一的造反派组织，农村人口本就极多，“农联”一声令下，凡愿意参加到城里造反的农民，每人每天一块钱。于是，大批农村闲置劳力此刻派上了用场，不到两个小时，就组织了五万多人，这可是一支浩大的队伍，他们一涌进城里，立即就将原本拥挤的城市，充斥得水泄不通，整个城市顿时变得狭小起来。尤其是这五万人还得吃饭、喝水，还得拉屎、撒尿。尤其是其中有很多人，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原来在队里，什么东西都是在生产队里分配，如今到了城里，没有人分配就自己去拿就是，不论在粮店、商店，甚至是别人的家里，总有一些身穿白布衣、脚蹬土布鞋的大汉们，一拥而入，各取所需。几天的骚扰，弄得城里的居民，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在这种情景下，“工联”才不得不与“农联”谈判，达成各自收兵回家的协议，“湘江风雷”之围自解。“工联”不仅没有达到重挫“湘江风雷”的目的，反而承担了“农联”进城的所有费用，真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农联”的造反派门，还从“湘江风雷”的手里获得了不菲的好处费，成为这次重大活动的最大赢家。
　　只是苦了城里的居民。居民们不仅夜夜被呼啸的炮声惊醒，而且还被频繁的撬门撬窗之声弄得惊惶不安，这使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恐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