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勒令免职

　　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
　　——阿克顿
　　
　　这一年七月二十三日晚上8时30分05秒，在鹿城市瓯江特大桥上，由京城南站开往榕城站的D301次列车由后方与余城站开往榕城南站的D3115次列车发生同向动车组列车追尾事故，后车D301次四节车厢从桥上坠下。造成40人死亡、172人受伤、中断行车32小时35分、直接经济损失19371.65万元。国务院事故调查专家组调查结果颠覆了铁道部认为信号技术存在缺陷导致事故的说法，并提出组织和管理不善是事故形成的主因。
　　事件发生后，全国各大保险公司是这样向各下属分公司发出通知，要求排查遇难人员是否是公司的客户？需要赔付的金额是多少？并开通事故理赔绿色通道，力争简化手续，在第一时间给予赔付，彰显保险防范风险的功能；并准备以此为契机，宣传保险公司的正面形象。何求作为一生一世保险公司沪江分公司分管这块业务的副总经理自然布置下属尽快查清，让财务准备好资金，争抢在第一时间内赔付。
　　何求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重特大事故理赔案件，当财务部问他需要准备多少备用金时，他伸出左手食指比划了一个二，又用右手做了个零和八的字样。
　　“二百万？”财务经理以为是二后面七个零。
　　“不！”何求语气坚定地否决道，“先准备二千万吧！”
　　财务经理还真以为听错了，他重复了一遍：“二……二千万？”
　　“是的！二千万，理赔部门初步统计有二十多人，按每人各有一份百万的意外险计算，你得准备多少？”何求的一番分析有理有据，他诚恳地叮嘱了一句，“后援部门的人也得懂点理赔常识啊！”
　　此话说得财务经理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连连点头立马去准备备用金了。
　　三天以后，自家保险公司和各家保险公司不完全的理赔统计数据出炉，令何求大跌眼镜。所有公司基本计算在内的赔付额总共只有219.18万元左右，一生一世保险公司在事故中伤亡的客户为23人，合计赔付为84.1万元，与何求预估的金额相距甚远。40条人命保险公司的平均理赔款仅为5.5万元左右。
　　国人这是怎样的保险意识啊？何求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当年，美国发生“9.11”，世界上最大的再保险公司（再保险也称分保，是保险人在原保险合同的基础上，通过签订分保合同，将其所承保的部分风险和责任向其他保险人进行保险的行为。）慕氏再保险公司差一点破产。可见美国人发生意外事故第一时间是去找保险公司理赔的，它早已成为国际上的一种约定俗成。
　　在中国保险公司少得可怜的理赔额的背后，政府却忙得不可开交。“有事找政府”这是老百姓固有的思维定式。“7.23动车事故”的家属先找发生事故的铁道部门，铁道部根据规定提出死亡人员每人赔付标准为17.2万元；由于被害人家属极度不满，后来在17.2万元的基础上加到50万元，而且听说当天提出来后，就和榕城的家属达成协议，也许当地的人均工资低一些。
　　而鹿城的被害人家属则仍不满意，他们大概也在查阅这些法律依据，感到还可以再高一点，提出要90万元，而且家里付出的代价很大，所以纷纷到政府要求向铁道部反映。省里非常着急，省长在政府领导来的前一天晚上九点半问省高院要个说法，说这三个标准请省高院给一个建议。高院看了之后，工伤标准不一样，他的计算方法计算下来是60万元；然后是侵权责任法，按照侵权责任法高院计算下来可以达到90万元。最终按照省高院的建议：结合各方面因素，当地政府认为侵权责任法依据更充分，最后协商后同意按91.5万元进行赔偿，这个赔付的社会效果、法律效果是比较好的，事故问题也慢慢得以平息。
　　何求由此发出惊叹：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可当事人自己却不把自己未来的风险考虑在内，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可以反复地向政府讨价还价，17万、50万到最终的90万，感觉像是在农贸市场，没有尊严可言。政府赔付的钱又从何来？还不是国家财政的钱，国家财政的收入可是每一名纳税人所缴纳的税，凭什么拿全体纳税人的钱去赔付少数没有购买保险的人，这是一种极不合理，也是极不公平的现象。
　　事故赔付确实在政府的主导下得以平息，但何求作为一名保险公司的高管觉得此事完全可以由保险公司来解决这一问题，前提是老百姓事先应投保人身意外险，二、三百元一份，基本上是每天一块钱，人人都消费得起，就可以获得百万元的人身意外赔付；出了意外风险，也用不着跟政府讨价还价，根据契约完全可以从保险公司处拿到百万以上的赔偿。这才符合市场经济的特征，这种既服务民生，又有利于社会安定作用的风险保障为什么不能让广大老百姓接受呢？
　　正当何求思考事故惨案的保险教训之际，媒体披露了新生保险公司在“7.23动车事故”中遇难的客户家属手中拥有的保单有部分是假的的消息。
　　这样的新闻，更是让何求惊诧了。客户手中的保单怎么可能是假的？他向何士明汇报后，要求理赔部门在公司内自查。随后经公安出动，保监以及新生保险公司的立案调查顺藤摸瓜，中国迄今涉案最大的假保单案逐渐浮出水面。
　　作假的主角就是新生保险公司沪江分公司的团体部经理富荣，也是该公司的团体业务高峰英雄。
　　官媒是这样报道的：一个小小的保险公司部门经理，前后只用了不到7年的时间，竟然非法集资高达3.9亿元。
　　获悉，这桩据称为中国保险行业最大的非法集资案，调查处理目前已接近尾声。
　　涉案人新生保险公司沪江分公司原团体业务部经理富荣已被当地司法机关拘捕。
　　消息人士透露，近日，保监会的一纸处理意见函已下发至新生保险公司有关部门负责人手中，敦促其妥善处理上述案件的相关工作。而一位保监会人士告诉媒体，就监管而言，此案亦基本走完了问责程序。
　　“新生保险公司有关涉案人员有的被除职，有的被处以罚款。”消息人士称，在多方配合之下，数千名受骗群众基本得到补偿，民众情绪稳定，且不良影响范围得以控制，未予扩散。
　　富荣其人奇案：
　　据了解，该非法集资案被发现，缘于去年保监会的“打假”活动。
　　去年在沪江市当地一家网站的论坛里，富荣被捕的消息传了出来。四季度的时候，中国保监会办公厅的一份非普发性刊物《送阅信息》上刊登了沪江保监局的一篇文章《新生保险公司沪江分公司富荣涉嫌非法集资数额巨大》，此事遂正式得到官方的证实。
　　富荣，二十一世纪初进入新生保险公司沪江分公司，任团体业务部经理。据了解，现年35岁的富荣是高中文化，自2003年开始，富通过私刻投保单位印章、“拼凑”假业务的欺骗方式承保。此外，富荣还用假退保单将退保金转入其个人账户或其控制的投资企业账户。截至去年，其集资诈骗金额累计达3.9亿元人民币。
　　“2007年，沪江保监局查处富荣的违规行为，新生保险公司沪江分公司免除其团体业务部经理一职，但富仍然继续通过各种方式在沪江等地进行集资诈骗活动，包括官八方所在乡的‘失地农民保险’。”一位知情人士说。
　　“案发后，公安机关还缴获了富荣涉案企业下的多辆汽车及800万现金。”消息人士称，富荣在沪江当地办了近10家企业。
　　非法集资路径：
　　2003年到2006年，富荣在沪江分公司先后任团险业务部副经理、经理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拼凑团单以团险当作个险来做，截留保费和挪用退保资金。
　　富荣的具体做法是，以拼凑的团体保单向被保险人出具保险凭证收取保费，但并不入账，从而截留保费，并直接打入其个人账户或其所控制企业账户。此外，富荣还冒充投保人的身份申请退保金，挪作他用。
　　据透露，在此阶段，富荣作案涉及资金约7500万左右，被骗客户约2000人。
　　在2003年至2006年间，不断有到期保单需要兑付，富荣是如何维系其资金链的运转呢？消息人士称，富的做法是按时按息兑付。但对于大部分续保客户，富则自行打印保险凭证，依然是故伎重施，将续期保费再次打入其个人控制账户。
　　富荣的第二作案阶段始于2007年4月。经过前期一系列的“移花接木”伎俩，截留保费与退保费并挪用之后，必然会形成一个资金窟窿。
　　事实上，2007年上半年，中国保监会各保监局共派出775个检查组、2751人次，对809家保险公司分支机构、保险中介机构进行现场检查。就是在那一次检查中，富荣被撤掉沪江分公司团体业务部经理职务。当时查实新生保险公司团体年金业务违规经营，涉及金额5401.90万元。保监会给予沪江分公司责令改正、罚款20万元、停止接受团体保险新业务1年，总经理责令撤换、罚款2万元，副总经理警告的行政处罚。并且追究了其上级公司责任，给予省公司分管副总经理警告、罚款5万元的行政处罚。
　　富荣在2007年被免除团体业务部经理职责之后，变本加厉，陆续在沪江市的大酒店、高档写字楼租赁办公场所，借新生保险公司团体人身保险产品的名称，设计固定收益产品，自行打印“保险凭证”收取保费，甚至在其营建的6个“营销网点”公然招聘业务员，以销售保险产品的名义进行非法集资。调查显示，在2007年-2009年期间，富荣作案涉及金额共计3亿元左右。
　　其实在新生保险公司沪江分公司，富荣一个人是很难做到对保单“自圆其说”的——无法兑付其编造的到期假保单。
　　据了解，沪江分公司的数名员工均参与了富的假保单集资活动。在富荣的假保单组织中，即有业务人员还有内勤，以及相应的假保单核查人员。如到期的兑付业务由专人（沪江分公司部分员工）向富提供到期兑付清单，富将资金打到指定账户，再由该账户的持有人核实清单，逐级划拨资金后，最终将现金支付给客户。
　　据消息人士透露，在2003年至2009年期间，富荣已兑付本金2亿元左右，资金缺口约为1.9亿元，这些资金最终都流向了富投资兴办的9家企业。其个人更购置了大量房产汽车，还有部分用于借贷以及投保人利息等。
　　反思
　　据了解，新生保险公司的团体业务为垂直化管理模式，这意味着沪江分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也就是平或之不直接管理团险业务——但团体业务部经理富荣竟然能随心所欲地造假操纵团险业务。即使是在2007年被撤职并调离沪江分公司之后，个人利益驱动下，富荣仍可以调用沪江分公司员工，使之为其服务。这背后除了以前的权力外，金钱作祟就是其最根本的动因。
　　消息人士透露，尽管2007年以前“拼凑团单方式团险个做”手段在新生保险公司的各分、支公司中也有存在，但像富荣那样完全脱离管理之外造假的现象，亦属罕见。
　　有保险行业专家认为，富荣案也昭示新生保险公司总部核保制度与风险管理机制存在严重缺陷。
　　事实上，早在2008年1月，保监会就发文警告不得利用保险业务进行集资活动。但是，其时正值新生保险公司三年非常时期，管理机制尚待完善，且由于执行“七大中心”管理板块，分公司权力得以膨胀，总公司的管控能力不足。
　　一位新生保险公司高层坦言，富荣事件的发生与当时新生保险公司自身的管理不到位有直接关系。
　　当时，新生保险公司总公司发现沪江分公司存在“团险个做”的风险之后，并未能堵塞管理漏洞等，这使得富荣的违规行径“越走越远”。富荣甚至还成为平或之的得力助手，并成为整个公司系统的团险高峰英雄，成为典范光荣进入人民大会堂接受表彰。
　　年底，当富荣案彻底暴露后，由于涉案资金巨大、受骗客户众多，新生保险公司在第一时间，展开了对受骗人员的紧急垫资工作。并从系统内调集骨干精英成立了沪江现场兑付小组。据本报多方了解，截止去年底，新生保险公司已经兑付了近5000万元左右，基本稳定住了局面。
　　富荣为此最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被判无期徒刑。
　　平或之作为新生保险公司沪江分公司的总经理对此要负领导责任，尽管他一再申辩自己对团体业务没有管理权，在使用富荣问题上也是前任留下的遗产，诸如此类。虽说新生保险公司使出浑身解数，替平或之开脱，但监管的处罚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平或之被沪江保监局作出了勒令免去其新生保险公司沪江分公司总经理职务，二年内不得担任保险公司高管的决定。
　　平或之在即将离开沪江返回新生保险公司总公司报到前夕，反复邀请何求见上一面，两个人毕竟是发小，想诉说胸中的郁闷。
　　这回可是何求请的客，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十分钟，何求先期到达了位于江边的一家饭店临窗坐定。大约过了十分钟之后，平或之才匆匆忙忙地赶到。
　　眼前的平或之令何求大吃一惊：小平头前面的头发故意整得往上竖起，欲显示自己的年轻，但稀疏的头发早已让头皮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其中还点缀着几根白发格外醒目；一双大眼睛配上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不怎么协调，眼球向外突出，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是甲亢病人；一张小嘴下巴略微向前，俨然是山顶洞人的后代，嘴里絮絮叨叨在重复着这样的内容。
　　“我真傻，真的，”平或之对着何求说道，“我只是一心想完成‘三年平、五年零’的目标，怎么会知道这个富荣居然会干这等事，他坏了我的大事。”
　　他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咬牙切齿迸出来的。何求听出了平或之的不甘心，那背后的潜台词显然是为了二百五十万。他说话的语调怎么听起来像是文豪笔下的祥林嫂，记得在阿毛被狼叼走后，她是这么说的“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如此看来，这一次对平或之这位三十六岁本命之年春风得意的高管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何求在听了平或之重复了三遍差不多内容的言辞后，直率地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三个多亿的假保单，光靠富荣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而且作案的时间跨度也挺大，难道平时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我们公司团体业务渠道是垂直化管理，连我这个分公司总经理也不知道富荣究竟在干什么。”平或之此刻竭力欲撇清与富荣之间的关系，“我跟他没有任何私人交往，没跟他一起喝过一杯茶、吃过一顿饭，当然，更没有收过他任何礼物。”
　　何求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富荣可是你的财神，个人业务超标部分的资金恐怕是从这里而来吧？”见平或之以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自己，何求还是敞开心扉，继续说道，“富荣的晋升、当高峰英雄恐怕都是你批准的吧？怎么说与你一把手没有任何一点瓜葛了？”
　　“这个……这个……”平或之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的，他真后悔将这些话与一位熟悉他内情的人说。
　　“好了！”见平或之无言以对，何求也不想让他下不了台，“不说这些了，就当作是教训吧！一个人拥有绝对的权力也会导致绝对的腐败啊！”
　　“是啊！是的！”平或之正愁没有台阶下，这会正好乘势转移话题，“权力？腐败？教训深刻啊！”
　　不知道他是真意识到了教训，还是……何求也没有作过多的猜测。“你什么时候去京城？我送你。”
　　“明天。”
　　第二天，按照平或之所说的时间，何求租了一辆轿车准时来接平或之去机场。平或之见时间来得及，便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去公司门口转一转。
　　何求答应了他的要求，让司机去那只“金饭碗”公司所在地绕一圈。
　　“嘭……啪……嘭……啪……”距离“金饭碗”还有一段路，炮仗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莫非这是给平或之送行的炮仗？平或之全神贯注地瞧着车窗外的景象，还一再让司机开慢点。
　　轿车缓缓地驶过公司大楼门口，但见有一群人正在燃放炮仗，也有人拿着大大的毛笔在门口的立柱上书写，驶近一看上书“新生骗保公司”，平或之并没有看到欢送他的人群，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这令他尴尬不堪。
　　何求示意司机快速离开，轿车迅速将平或之送到了机场。何求一直将平或之送到安检处，这一路上并没有见到来给平或之送行的人影，平或之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形单影只，他连一句道别“谢谢”都没有说，径直往安检处走去。何求正准备转身回去之时，余光中看到平或之转身朝着市区的方向深深地一个回眸，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一定会东山再起的”。
　　这起轰动全国的假保单案件，对保险业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呢？
　　
　　
　　
　　（2018.07.26.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