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高手中的高手

　　就在董连声很小心拆蟹的同时，在二公里之外的东关街里，也有一场螃蟹宴。不过做法迥异，这里做的是淮扬名菜雪花蟹斗，本来在座的一共四个人，江蟹最简单也最能保持原味的做法就是清蒸，但这次谢家为了表达自己的敬意，特地请来了扬州第一刀凌杜衍师傅给大家做几道可口的淮扬菜，凌师傅是扬州福满楼的供奉级别厨王，同时也是福满楼的股东之一，他的徒弟们遍布全国各地，凌师傅最为传神的菜品号称夜占八荒，也就是有八种之多，但他的徒弟们最多也就是会上二三种，尽管如此，也已经在上海、北京、成都、广州之地都站稳了脚跟。都传说凌师傅做菜很少在中午出手，因为他说休息不好耽误自己的发挥，即便是贵宾楼那位全国最尊贵的客人也是晚宴的时候请凌师傅过去，本来有人称呼他为夜占八方，后来觉得这个名字有点金属格杀之气，正好2011年邻国朝鲜国主来扬州，凌师傅献艺时就上了三套鸭和大煮干丝两道菜，让韩国棒子们大为钦佩，说即使在北京的国宴上也没吃到过如此精美的菜肴，他手下一位汉语通更是用了八荒六合这样的形容词，由此以来凌师傅的菜品上才正式改名夜占八荒，意思是晚上的菜他为天下第一，名声极响亮也少了杀伐之气。
　　今天凌师傅做的雪花蟹斗和大煮干丝是福满楼自己准备的材料，尤其是大煮干丝，一般人家挑选的豆腐都很难趁手，必须要用高邮湖边桂花林边李家的豆腐，因为他家有一眼寒水井，夏冷冬暖不说，可能含有一种特殊元素的原因，这种豆腐韧而不老，强而不悍，最适合凌师傅的刀功，另外每到这个季节桂花飘香，李家豆腐里也似乎融进去了一些桂花特有的滑润气息，他们家每天只出三十斤豆腐，都被福满楼订了，价格比最昂贵的黑猪肉都要高，不过凌师傅的大煮干丝只有扬州本地才能吃出那种特有的香气，据说到了桂花飘香的时候，很多上海宁波的人来扬州福满楼，就是为了吃这种带点桂花味道的大煮干丝，这也是凌师傅夜占八荒中排在首位的菜品。
　　另外一道菜雪花蟹斗也属于功夫菜，它出自于江南最有名的苏州松鹤楼，雪花蟹斗外形好看，但是做起来很是费时费工。步骤其实很简单：蒸螃蟹，拆蟹粉，炒蟹粉，打发蛋清，蒸蛋清，勾芡，浇汁，装盘。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光是拆蟹粉，非熟练工的话，四个螃蟹得拆至少半个多小时，就像此时此刻董连声那种手法，一晚上也做不出来一个，凌师傅在做这道菜的时候从来不用帮手，都是亲力亲为，而且有几位客人就拆几只螃蟹，他选的螃蟹则都是大闸蟹，大厨选取原料的原则和一般人不同，非上品不做，但极品也不用，只是于平淡中寻找那份和味蕾的最佳接触。
　　凌师傅做菜的厨位是敞开的，连玻璃或者屏风都没加，就好像他在面对四位客人表演，凌师傅和谢家关系极好，一些烹饪用的香料也是谢家的经营范围是一个方面，另外久厨不知香，除却味蕾发达，很多厨师的嗅觉被油烟给驯化了，但凌师傅有一种专门的香件就是谢家所赠，可以随机调整味道，这就是一种类似于劳保用品的东西，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是出自于王蓉之手罢了。
　　四位客人中只有坐在中间的谢家二老板谢暖是本地人，他左边是江苏省公安厅的胡副厅长，右边则是一个年龄不到二十岁的靓丽女子，她身高只有一米六，脸上是一副很惊奇的态度，紧紧盯着厨房里凌师傅的一举一动，偶尔手还会比量一下动作，没有任何一点的矜持，好几次可能看的不是很清楚，先是伸长脖子，后来干脆从座位上起身跑过去看看，胡厅长轻轻咳嗽一声：“连大小姐，你可不是来学厨艺的。”女子笑一笑：“我就是看他的动作好奇，看似不快但手腕的抖动极快，胡伯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女子下首则是一位正襟危坐的老者，看他的年龄差不多已经六十几岁，但所处的位置却在女子之下。
　　谢暖说道：“连小姐，我们每个人所擅长的不一样，凌师傅的淮扬菜天下一绝，我们谢家在制香界也是独占鳌头，您擒贼抓盗技术天下无双！可是人毕竟精力有限，这才有各行各业百花齐放的说法！哈哈！”显然他也不满意连小姐对厨艺热爱，迟迟不进入正题，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挤出来的一般。
　　胡副厅长看他一眼，似乎觉得谢总表达的太过于直接，刚要解释什么，没想旁边那个老者却是冷哼一声：“你们谢家制香只能算是大家，独占鳌头这句话有点虚，别说香道里讲究一佛二道，扬州大明寺里的佛香应该在江北一带首屈一指，前段时间仪征大悲禅寺里丢失的三香丸从影响力上也不次于你这龙涎香，只从技艺上理论，就是在东关街之上你们也排不了第一吧？”
　　谢暖本来是一个圆脸，被这话撩拨的成了条状，他拉长的脸绯红，强辩道：“罗总，您这句话可有点外行，香道中谢家四宝名闻天下，像是戴春林他们顶多算个死灰复燃，怎么可以和我们这种三百年老店相提并论。我们谢家和大明寺是不一样的，他们是用香敬佛祖，自制的香虽然也的确高明，只限于佛界交流，我们则是制香面向百姓之家。这次被盗本身就验证了这件事情。”
　　他的潜台词是，如果谢馥春不能在业内独占鳌头，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那贼王也算枪打出头鸟，直捡最有名的人下手。
　　连小姐刚才依然目不转睛看着凌师傅的表演，看他已经盛盘净手，才摇摇头：“凌师傅的刀工果然厉害，在我所见里能排在前五名。罗叔叔，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面容严肃的老者马上很恭敬的应道：“连总，我们刚才在说香道的事情。我总觉得这次失窃应该有更深的背景，看看龙涎香失窃最大受益人是谁？”
　　连小姐挥挥手：“叔叔，你别这么称呼我好吧？我现在还是哥学生，在你这里只是挂职实习。你叫我采采就行。我爸妈和长辈都这么称呼我的。”
　　胡副厅长笑着说道：“采采，你小的时候来南京，我还抱过你呢。我给你爸爸打过电话，他说这个贼王应该叫你姐姐，说你来一定会抓住他。”
　　采采笑了笑，很妩媚的样子：“这个人的名字还是我爸爸起的，但一直没见过我们，他妈妈和我爸爸算是好朋友，救过我爸爸的命，因此大家抓他的时候可别伤了他的性命。不过这龙涎香我感觉并没有在他身上。”
　　谢暖听得这些话不由心中大振，原来天下警匪真的一家，这个盗窃犯居然和胡副厅长、连小姐都有渊源，那真要如此，倒不是坏事，现在谢家不惜一切代价就是找回龙涎香，虽然现在号称完璧归赵，但谢总自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忽然想到刚才罗总刚才那句话，忙不迭插嘴：“连小姐认为这件事情不简单，他来盗窃我们谢家龙涎香是受了别人指示？可是在东关街我们谢家真的没有竞争对手，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哼！”罗总是那种不轻易给别人面子的人。他问道：“我们今天过来，并不是考校谢家的规模，只是就事论事，说来也巧，原来我们小姐有个香件，叫做三十六天罡木樨香珠，是她一位叔叔送给她的，上边就有谢馥春的标志，当时号称绝品，因为同样的东西最多能释放出五种香气，而这条手链却是能发出七种味道。”
　　听到这里谢暖神色一变，不过仍不肯服输：“这的确是我们的产品，发出五香的价格在五万左右，每年限量供应十条，年初就预订一空。能发出七香的本店共发售过两只！这么说起来我们和连总也是颇有渊源。”
　　“可是三十六天罡木樨香珠是你们的产品吗？我们小姐怎么在其中隐秘处发现了一个阴刻的王字呢？”罗总并不客气。
　　谢暖脸上比刚才还要难看，他愣了一会儿才解释道：“这是我们店里的一个技师个人行为，她，她姓王，才故意做了这种安排！”
　　连小姐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好像在辨别这话是真是假？
　　开放式厨房的门打开了，凌师傅大步走了过来，他手里端着那盘雪花蟹斗放在众人面前，略一拱手说道：“各位请慢用！”
　　连姑娘满脸如桃花开，她并不是那种很漂亮的脸型，甚至乍看上去有点婴儿肥，脸上的眼睛也算不上晶莹，但是举手投足间就有一种灵性，她说道：“凌爷爷，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好吗？”
　　凌师傅没想到小丫头居然会有这么一问，笑着回答：“我可是只对餐饮明白一点，别的事情就有点不太熟悉了。”他的回答很是干脆，言外之意就是你要问就问菜系方面的事情，别的恕我不懂。
　　连姑娘点点头：“您今天做的这两道菜我都观察了，我发现您在做大煮干丝的时候和别的厨师不一样，别人一块豆腐干都是横切三十六刀，纵切七十二道，取一百单八道的数字，而您是用了一百零九刀，多出来那一刀却又是杨柳春风一刀斩，因此你的大煮干丝比别人的要多出一刀的数量，这是为什么呀？”
　　凌师傅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小姑娘，你居然能数清楚我的刀数？这真的是英雄出少年。我的大徒弟北地刀王苏三跟了我十六年，他就从来没看清楚我做的大煮干丝不是一百单八刀！其实说起来很简单，这是我对我师傅的一种怀念，我初次学艺的时候，老人家教给我一句格言：笨厨才能学到真手艺！因此我每次练习都比老师教给我的多那么一刀！”
　　“哦，”连小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有个伯伯，别人都说他笨，可他的成就比我父亲都高，就是因为他执着于一道。谢谢您！”连小姐离开座位很认真的给凌师傅鞠躬答谢。
　　凌师傅急忙还礼，房间气氛中的僵硬被一扫而空，谢暖趁机拿一张餐巾纸给自己擦擦汗，三十六天罡木樨香珠的确是谢家的商业秘密，这也是当时王家和他的约定，王家都是妇人，并不想太过于抛头露面，而谢家则借助于这种香珠撑起谢家名声，相得益彰各取其利，但没想到香珠上居然有王家暗记。
　　凌师傅走出门去，胡副厅长见连姑娘吃蟹肉很是舒坦，就笑道：“采采，你可不能光吃！我们刚才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散出去了消息，另外摄像头也加装了很多，你可是从中发现了什么？那个董霖浩既然和你有交集，你可不能网开一面！”
　　连姑娘笑了：“我不网开一面又能如何？你以为我们真的能把他怎么样吗？谢总的要求只是找回真正的龙涎香，并没有一定要将董霖浩绳之以法的想法吧？”
　　谢暖连连点头：“我们只想留住祖宗的东西，甚至是如果有必要，我么可以高价回购。在此之前我们也通过江湖道找过齐三爷，可是齐三爷听说此人的江湖地位后，直接把我们送去的礼物退了回来，说如果按照以前的规矩，那人应该算是他的长辈。”他说的齐三爷是扬州四望亭上的一位江湖大佬，传说他的师傅曾经跟着黄金荣杜月笙做过。
　　连姑娘摇摇头：“其实究竟鹿死谁手也未可知，我总觉得现在那块龙涎香未必就在董霖浩手里。他不会糊涂到带着香离开东关街，我们今天的所有设计就是按照这个思路。但是我隐隐约约觉得龙涎香已经落到了别人的手里！但这个人未必是董霖浩！”
　　四个人中除了罗老毫不惊讶，因为他对于自己这位侄女绝对信任，那二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不可能吧！”谢暖说道，“众目睽睽之下，就是那个人盗走了龙涎香。”
　　连姑娘并不着急，她吃一口大煮干丝，脸上一副陶醉色，点点头才说道：“当时我们把消息散出去之后，很多人围拢过来看，我当时就在监控室，看了很多人的反应！大家有的奇怪，有的嫉妒，也有的咒骂，但只有一对母女的表情和别人不一样，而且其中一个人打了手语，她说这龙涎香不是真的！”
　　大家刚才看她辨析凌师傅的刀功，就知道她眼力厉害，现在听她这么一说，都更是都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