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岁月二十

　　23、激动人心的时刻
　　我们结束训练后，天天待在学校里，不敢走出校门一步，因为连长在会上宣布过，训练合格的红卫兵小将必须二十四小时原地待命，随时都有可能接到上级接受检阅的消息，因此必须时时刻刻做好检阅的准备。假如由于自身原因，失去检阅机会的红卫兵，也必须立即离开北京，不再允许进京接受检阅。大家都是抱着接受伟大领袖检阅的目的而来，自然谁也不愿意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天一天坐着无事，又不敢出门闲逛，只好就在校园里打发时间。好在校园里到处贴满了大字报，我和瞿萍两人便埋首在浩如烟海的大字报里消磨时间。到底是北京，这里的大字报写得相当好，其中有很多优美的词句，很多精辟的典故，为了打发时间我便拼命地抄写大字报上面精辟的章句。我带的那个本子早已抄满了，只好将那本介绍信反过来抄写。一天天就这么样混着、等着，急切地盼望着。
　　机遇终于在我们的企盼中来到了。那天晚上，排长走过来告诉我们，明天清晨五点前就得起来吃饭，五点就得乘车进城，接受伟大领袖的检阅。这可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愿望，也是我们每一个红卫兵战士来到北京的最美好的梦想。
　　排长又仔细检查了我们的介绍信和证件，没有证件的就不允许去，因此当时就有三人因为没有证件，急得哇哇哭起来。排长见他们哭得如此伤心，心中一软，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么你们必须找到有证件的人进行担保才行。”这三人立即破涕为笑，好在这半个多月大家都混熟了，愿意担保者倒是不乏其人。这个问题解决后，排长又嘱咐我们，明天除了带书包、红宝书外，其他任何含有金属的物品都不准带，即便是钢笔、小刀、钥匙、手表也必须交上来，回来后再领回去。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不敢睡着，害怕睡过头，失去这次机会。我在床上反反复复地练着功，练着练着竟然睡着，忽然我听到耳边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我一惊而醒，原来是房子里的几个人睡不着，干脆将衣服穿在了身上。
　　反正大家都睡不着，不如就穿衣起床，等待排长来叫我们。我们坐起来悄声细气地谈论着，畅想见到伟大领袖的动人情景，忽然一阵紧急的军号声打破了沉寂的凌晨，我们立即跑了出去。我想去看看瞿萍醒来没有，刚走出来，就差点与迎面而来的瞿萍撞了个满怀，原来她害怕我们睡熟了起不来，急匆匆地跑来叫我们。
　　我们用冷水漱洗完毕，就跑到食堂就餐，吃完后每人领了两个馒头、两个鸡蛋、一块咸菜、一个苹果和几块饼干，这是留着中午用的午餐。
　　我们急急忙忙地爬上军用大卡车，不一会汽车启动，我们尽量躲在油布遮挡的后面，避免寒风的侵袭。我和瞿萍都用军大衣紧紧地裹住身子，背靠着背在汽车的颠簸之下沉沉睡去。忽然我感觉到车子已经停下，连忙睁开眼睛，见有人正往车下跳，我知道到站了，便推醒了沉入梦乡的瞿萍。
　　我们匆匆忙忙地跳下车，谁知四处一片漆黑，正处在黎明前的黑夜。排长让我们紧紧跟着前面的人走，千万不能掉队。好在我的眼睛夜能视物，尽管前面一片模糊，我还是能够看清前面行走的人。
　　我让瞿萍牵着我的衣服，我跟着前面人的脚步，不急不慢地缓缓而行。我因为不担心掉队，走得倒是从容不迫，只是苦了那些目不能视物的人，跌跌撞撞、紧紧张张地跑着。走了好一阵，天色开始有些微微发亮，我抬头四周望了望，觉得这不像走往天安门的路，便疑惑地问走过来的排长：“我们这不是去天安门的路，到底是去哪里？”
　　排长神秘地对我说：“这是秘密。我们这是去机场集合，伟大领袖将去那里接见我们。”
　　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天完全亮了，我们行进在宽广的草坪里，地上结着厚厚的霜花，四面没有村庄、没有树木、也没有任何建筑物。排长告诉我们，机场就要到了，并要求我们跑步前进。尽管大家走得很累，可一听就要到达目的地，全连的红卫兵战士立即鼓起余勇迈着小步向前跑去。来到机场里面早已坐满了一大片黑乎乎的人。真没想到还有比我们来得更早的，莫非他们昨夜一夜没睡就守在机场了？
　　我们来到早已分配好的地段，排长一声令下，我们按照训练时的方法站好队形，拉开距离后，排长一声“坐下”，大家席地而坐。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几人听从了我的话，都将军大衣穿在了身上，坐在空阔的机场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挡寒风，我们用军大衣裹住身体，无论多大的风也吹不到我们了。可怜那些图轻松没穿军大衣的红卫兵战士，在寒风的袭击下冻得簌簌发抖。好在太阳出来了，温暖的太阳照在人们身上，驱散了寒气，整个人群都活跃起来。
　　一些红卫兵开始唱起了歌，都是流行的革命歌曲。在座的红卫兵战士谁都会唱，有人开了头，大家自然而然跟着唱了起来，整个机场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歌声里。
　　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唱着《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这首歌：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您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哎……/千万颗红心激烈地跳动/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我们衷心祝福您老人家/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一上午我们在焦急的等待中过去了，我们将带来的食品吃完，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我想都下午了，看来今天不会来了，便将头藏在军大衣里，打起了瞌睡。
　　忽然一阵口号声把我惊醒，一睁开眼看见身旁的战友都站起来了，并“呼啦啦”一起朝前涌去。我将身旁的瞿萍推醒，拉着她向前跑去。前面一排解放军战士手拉着手形成一道防线，拦住了疯狂的红卫兵战士。我和瞿萍跑上来，被前面的高个拦住了视线，瞿萍急得直跳。我灵机一动，将军大衣脱下，拉着瞿萍站在大衣上，果然我们增高了许多，能清晰地看见前面。只见一辆敞蓬吉普开了过来，是周总理。他手举红宝书用力地挥动着，后面跟着江青等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的成员。可是我们并没有见到伟大领袖，这时才听人说道：“伟大领袖因为来了第三世界的客人，所以不能来了，让周总理代表他看望机场的红卫兵小将。”尽管我们没有见到伟大领袖，可一想起他老人家日理万机，仍然在百忙中派出周总理看望我们，已经使我们热泪盈眶。
　　当敞蓬汽车在漫天的尘雾中离去后，排长对我们说整队回家，继续等待检阅。我们立即排好队，向前走去。走上公路，我见许多人围着一位拾粪的老人，便也挤进去看个究竟。一打听才知道这位拾粪的老人，曾近距离见过伟大领袖。那是半个月前，他在一个厕所里掏完粪正准备出来，忽然看见公路上停了一长串小汽车，吓得他急忙退到厕所里。从厕所的墙缝往外看，公路两旁很快站上了岗哨。不多时，就看见过来一些吉普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被扶了下来，走在前面竟是被人们高呼“万岁”的伟大领袖。老头惊呆了。听着老头描述着见到伟大领袖的情景，可把我羡慕死了，我想如果我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我愿意像那位老头一样，掏一辈子粪。
　　我们十分失落地回到原来住的教室，不一会排长跑来告诉我们，上级领导仍然会安排我们接受检阅，我们这才高兴起来。
　　这一天排长传达了伟大领袖在天安门接见我们的消息，而且每连选两名红卫兵小将上观礼台，条件是“年龄小、体质弱、少数民族”。我的年龄最小，而瞿萍则是回族人，因此我们俩双双被选了上去。
　　这天天还没亮，我们就乘车来到观礼台上，好在有上次的经验，我们仍然穿着军大衣来到了观礼台。我和瞿萍紧紧裹着军大衣，注视着天边发生的变化。眼见天空渐渐地显现出鱼白色，又看见天边的云彩由灰变白，直至一个火球由桔黄变成火红，一轮红日跳跃而出。天安门广场以其雄伟的英姿展现在我的眼前。我看见整条长安街整整齐齐地排满了接受检阅的红卫兵队伍，我们都在热切地等待着、企盼着。广场里的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毛主席语录歌，我的心里还在暗暗祈祷：“伟大领袖今天一定能来。”
　　突然广播喇叭停止了，整个广场安静下来，紧接着响起了东方红乐曲。这时正是红日中天，一位高大的巨人站在敞蓬吉普车上，一手扶着车梁，一手向我们挥手致意。太阳照在伟大领袖的身上，使阳光的辉煌与领袖的辉煌交相辉映，显得圣明、崇高、伟大。
　　我感到地球停止了转动，时光停止了流动，我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整个空间凝固了，所有的激情都定格在伟人出现的一刹那。我们兴奋得热泪纵横，热血沸腾，高声地喊着，跳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整个天安门广场都沸腾起来了，人们仿佛疯了一般，一个个泪流满面地狂呼乱喊，没有了节奏、没有了韵律、也没有了纪律，大家一个劲地往前挤着，想再靠近一些看看伟大的领袖，想再与伟大领袖拉近一些距离，想更清晰地再看东方巨人一眼。直至伟人和中央领导离开，我们仍然不肯停止，依然还在尽情地高呼着、跳跃着、沉浸在如醉如狂的喜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