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之道-癸(癸水至柔。揆德戣心。《滴天髓》《说文》)(二)
作品名称:家之道 作者:景水出焉 发布时间:2018-07-26 17:00:43 字数:5694
本之道-癸(癸水至柔。揆德戣心。《滴天髓》《说文》)(二)
师部地处塞外坝下的风宁县城。
第二次来此与第一次只相隔两天时间。第一次来是六连政治指导员,第二次来却成了组织科干事。第一次来是专车,可第二次却是公交。车站在街这头,师部在街那头。
说是县城,不过是一条马路一座楼,十来分钟走到头。
本师作为集团军的主力师,共有团营连三个单位和团营连官兵四个个人先进典型。团营级单位和团级个人的材料是重点,因此分别由组织科长、宣传科长、秘书科长负责撰写。本负责一个个人和一个连队材料撰写。另外由组织科的副科长和干事负责。按照要求,到了下个月底前,朝科长将带领个别作者代表,带上全师七篇材料到集团军作第一次任务验收。
集团军验收材料的是组宣处长及相关干事。为了节省时间,朝科长建议了当场念读验收的方式。组织处黄处长说:“这个办法不错。不分谁写的,通过统一念稿,既能排除干扰,又能听出现场效果;一稿一评,既省时,又有效。”
于是,朝科长便把这个任务当然地送交了此办法的创始者。
反正也是轻车熟路,念吧。首先念了连队的材料。念毕,品处长一直瞪着墙角道:“我之前在当师组织科长时,也搞过这个连队的材料,觉得很符合连队的特点,材料的语言也很流畅。我没意见。”
黄处长道:“方向明确,事迹扎实,层次清楚,小中见大。不错。
于是其他人等,诺诺附和。”
当念罢那个关于司务长的个人材料后,大家都有些尴尬地红着眼睛面面相觑。品处长盯着墙角眨眨道:“材料的文字文采不错,真实感人!
黄处长说:这个材料自然感人。是个好材料!”
于是其他人等皆附和诺诺。算是一致通过。
接着念罢朝科长撰写的关于坦克团单位的经验材料。
黄处长道:“主题、思想、观点都没问题,工作思路、工作措施、表述层次也没大问题。只是在事例安排和语言表达上,需要作一些细微调整打磨。”
可当念完另外几篇稿子后,都提出了一大堆修改意见,除了基本框架和事迹素材,都需要作较大调整。于是在谈到下步修改计划时,黄处长的意思是,有多半材料需要大动,要求我们住下来打突击修改。于是朝科长就毫不犹豫地把他预想的接班人果断推举而出道:前面两个材料都是小蔡同志独立撰写的,他的文字功底很好,所以我们决定把修改材料的任务,都交给他来完成。正好他家属也在军里,他留在这边修改也方便。
黄处长怔怔的盯过来一片的疑惑道:“小蔡的文字功底确实不错,让他修改也放心。不过把全部的稿子都让他一个人负责,就怕时间不允许。要求必须在两周内完成全部材料的修改并通过。”
朝科长说:“要不我和小蔡共同负责吧。”
可出门后,朝科长便挤眨出层层叠叠荫荫笑道:“这样吧小蔡,我负责修改我自己的稿子,其他的都是由你来全权负责。我十分信任你!”
想想,既上了贼船,多说无益,只得接受。好在这些材料也有了基本素材,无需再去采访。加之前面两篇材料打底,也有了些门路,便一硬头皮,勇往直前。一通斧锯刨凿,日夜操练,终于在两周之内,全部整理完毕,并通过验收。
返回师部,把定稿的材料交给朝科长。他在办公室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修改前后的四篇稿子后,便掂着稿子过来展齿挤目荫荫笑道:操,修改动作这么大呀!面目全非呀!又立即交代副科长道:“你马上打电话给每个负责材料的同志,通知他们把稿子领回去,好好认真地看一看、学一学,确实领悟一下师团级材料水平与集团军级水平到底存在多大的差距!”
因为材料水平集中反映出撰稿者的思想、理论与文字水平,这正是政治工作者能力水平集中体现的关键所在。所以材料撰稿者都把能承担军级材料撰写引以为傲的资本。于是不一会,大家都纷纷拿回自己的稿子,像是要珍藏传世之作的手稿。
不一会,宣传科乌科长就拿着材料兴冲冲地抓贼似找了过来诘道:“哎,我这个材料是谁修改的嗄?”
本想修改稿件是师里交给的一项任务,并非个人帮忙行为,也无感谢的必要。就尽量弄出些洒脱谦笑道:“只是遵照朝科长之命,按照军里提的意见要求,对材料进行了修改调整。但水平有限,还请乌科长多多指教!”
不想乌科长黑鱼出泥般促跃,瞪眼戳菱道:“操,你简直是瞎几巴乱搞嗄!我好好的一个材料,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随便乱改我的材料嗄?!而且是改得面目全非嗄!!”
本来窃喜从泥坑中爬上来还顺带捞得一条黑鱼,却不想尚未抓到手,竟先被它一口咬住,弄得甩手不得,所措不知。
幸好朝科长及时河狸般从里间背手忽悠出来笑荫荫道:“乌科长那,何必雷霆之怒嘛!说句实在话,这个你可不能全怪小蔡同志,有几份材料的质量,确实离军里几位领导的要求相差比较大,如果不修改,根本通不过,确实让小蔡同志交不掉任务哦!”
乌科长依然黑气冲天道:“我都搞了十几年材料嗄,也没见改材料有这么改的嗄!你瞧瞧,除了大小标题没动,其他哪还保留一句完整的词句嗄,简直是体无完肤嗄!这哪是修改,这是重新乱写一通嗄!要说是过去用刑,也是凌迟的死法嗄!”
朝科长展齿拍拍乌科长笑荫荫道:“老兄啊,你也别动这么老大的真火,拿回去好好看一看、学一学,以后再搞材料,就一目了然了嘛!
这话倒更激得乌科长满面乌云激荡道:拉几巴倒吧,什么学学看看,我搞十几年材料还学他看他嗄?!你的材料怎么不舍得叫他乱改嗄?!”
材料撰写与通过,才走完两步。最后还有打印、校对、油印、装订。这些本应由材料小组合作完成。可朝科长鳄眼翻白道:忹主任亲自指示,说你小蔡堪称是材料小行家,只有把任务交你一人全权负责,才有质量保证。你应该值得骄傲,忹主任可是很少这么肯定一个同志喽!
这么说,任务只赚得一身了。操。问题是吃点苦咱不怕,可只是担心,就凭这每分钟十来个字的打字水平,光这七份材料打印校对就得两周以上。况每份材料还要油印一百五十份,还要求什么双面油印、对开装钉、一字不误,并要求在一月之内高质量完成。
这哪是材料小行家,分明是XX小神仙嘛。
被逼成仙。操。
你暴露绝对弱项,当然不是不干好工作的理由。因此,首长交待的任无比须坚决完成。就如同董村苼的排长接受连长交给炸碉堡任务,村苼的班长又接受排长交给的同样任务,直至村苼接到班长交给的同样任务时,回答的都是同样一句话——坚决完成任务。其实,村苼明明看到前面好几位战友都是回答了这样的话拿着炸药包去了,都没完成任务就走了。他也知道自己多半也与那几位先走的战友一样的结果。可还必须得这么说。还必须去这么干。这才是军人。
想归想,怨归怨,干归干。有道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其实,也就剩下加班开夜车穷途没路这个办法。开夜车也没啥,可开到后半夜便停了暖气,冻得是两脚如冰、两手如棍、两眼如晶。好在电没停,便点上个八百瓦的电炉,以对抗那阴冷的塞外寒魔。
可回宿舍则更惨些。因为宿舍处于终端,平时等前面宿舍的暖气都热暴了,也传不来几丝热气。久了,暖气片里的水在零下二十多度室温的怂恿下,终于以冰的暴力方式冲破暖气片铸铁的束缚,并绽放出厚重晶亮的冻人冰雕。形势逼人。于是把办公室的电炉子又点到宿舍。虽是星火冰山,但怎奈他睡前剧烈运动,并下垫一个羊皮大衣,上盖一件羊皮大衣,头戴一顶羊皮棉帽,然后外加一条军用棉被等加重装备。在如此这般严阵以待下,那刁钻阴冷的塞外寒魔,也只能在翌日晨被起床号叫醒或提前冻醒时,于鼻口呼气的被子边缘,无奈无聊地制造出一层坚硬的并带有呼吸气旋纹理的美丽冰甲。
任何圆满光鲜的背后,都有如许的阴损束缚。就如同太极图中的阴阳鱼。当阳鱼欲奋力出逃时,阴鱼便以同等的力将其缠附。故此,二力相抵为零的状态,正是阴阳平衡的结果,这才达到成功圆满。如此,即便获得成功圆满,也早就没了多少成功的快意。亦即原子内正负电相抵,已然中性。哉曰二货阴阳人。
反正,待材料任务圆满成功时,获得的除了朝科长的一通过分的眨眼和主任不错两字评语之外,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是腰痛头晕眼花脑空虚。看来是原子内的结构已经衰变了。可还未等你想出个偷空休息喘气的小阴谋得逞,每年的冬季野营拉练便如期而至了。
拉练计划五天,野外宿营四晚。司政后装各自两顶帐篷,相对独立食宿。第一天,人模狗样地晃动外强中干的躯壳,揹着野战背囊,幽灵般跟在队伍后面徒步行军。
这一年中,为了那几个典型材料,不但占据主要的工作时间,耗费了所有节假日和睡眠时光,还掠夺了全部的平静心态与生理调息。就像所有官样总结所言,一分耕耘,一分收成。虽然有所付出,但收获还是主要的。比如,除了打字速度从每分钟一二十个升到五六十外,还有材料文字锻炼吧,还有军人意识提升吧,还有肉体精神锤炼吧。等等。可这些收获,都丝毫无助于眼下行军对体质的苛求。才徒步了半天,便虚汗淋漓,棉衣几湿。尽管下午果断放弃背囊,只背个手枪水壶,像个被免了职又并不甘心而尾随队伍的落泊小弁。即便如此,到了半下午,如同沙雕遇雨或如酷刑凌迟般,慢慢品味浑身彻底瓦解前的渐次刺痛。脾胃冰结头胀眼涩举步维艰。于是,晚上若丧家之犬窝于帐篷一隅,就着那帮家伙烟酒咂嘴的哄闹气味,似炎夏赤脚蹲农家茅厕般喁喁煎熬。
好在忹主任并没忘记一个落伍者,并命人送来一军用茶缸的白酒朗道:“小蔡不要多,就这一缸吧!”
面对领导关怀,遂于一脸苦瓜黄连中竭力弄出些黄瓜甜菜道:“谢谢首长,真不能喝酒。”
忹主任面若一团阴阳鱼受到驱动,顿然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道:“喝酒有啥能不能的,喝进肚子即为能嘛!”
当然并不甘心就此不堪一击败北强权。遂捂着肚子又弄出满面的离兑震坎,说胃里已经着火燃烧,再不能火上浇油了。
忹主任迅即收拢太极为铜箍环眼护法道:“嗐,年纪轻轻的,喝点酒还讲什么条件。我跟你讲,这是给你锻炼机会。”
于是把朝科长如狸逼出,赶紧送来酒道:这样,小蔡不善饮酒,其他人就算了,你就这么多,敬了主任就算你完成任务吧。
于是,只得感恩戴德地聚攒起零星的元气,又注以风萧萧兮易水寒之壮气,再补以壮士断腕要命一条之勇气催之。终于一口干了这酒。顿时,如同一个不够坚强的士兵才中一枪,便捂着肚子,表情不堪地跌跌撞撞逃回篷隅而卧。
等醒来的时候,已在吉普车副驾驶座上。司机小王说:“蔡干事,你刚才把我们都吓死了,高烧说糊话,还敢骂主任!”
只觉得胃发冰、腿发麻、头发晕、眼发花,少气无力问他几点了,要去哪里。他说夜里三点多,要赶紧送你回师部医院。他一边说着,一边拽两件羊皮大衣塞过来说:“你好好焐着,等焐出汗就好了。”
于是艰难地把一件大衣坐到屁股底下,一件穿在身上,再加上车子呼呼地吹着热气,应该很温暖了。可骨子像扎进无数根冰针,一阵一阵的发寒;上下牙齿像是见到大小军官时新兵的手掌,强烈往一起凑叩个不住。为考虑司机小王的感受,遂退而求其次,也只能尽量控制不发出不堪的呻吟。
可车颠了一会,又沉沉昏睡过去。当又被惊惶失措的司机小王呼喊摇醒的时,已然大汗淋漓,全身透湿。便努力调气镇神问小王,走了多长时间,到哪了。小王却弄出比他拉的半死病者更愁苦脸道:“操他马的怪了,按说这里离师部也不远,一般最多两个小时就到了。可都走了三个小时了,现在还没出山!”
小时候常听庄里人讲,到秦峰砍树采山货,就时常迷路出不来,不光是晚上,有时白昼也是。明明只一座大山,可就是找不到出路。三宝妈说,这叫鬼下障。三宝妈是阴阳婆。
今天肯定也是碰到鬼下障了。
小王听说鬼下障,吓出哭腔道:“蔡干事求你,可别说这个了。你说些别的吧,随便说啥都行,别停,你千万别再睡着了!”
遂安慰他别害怕,蔡干事还有很多任务没有完成,所以死不了。既然迷路,就近找个村子问问吧。
虽然已是早晨六七点钟,可外面还是黑黢黢一片。浓重的雾霭,像羊毛裹住汽车,只能看到近灯的距离。小王停车下去左张张,右望望。说好像旁边就是村子。他说着就钻进雾里去了。
过了好一会,他带两个村民回来。一个老翁,一个是背着医疗箱的中年汉子。那汉子一边摸额观察,一边询问情况后说,目前也看不出啥来,没法弄。小王赶紧搓搓手说,要不你给想个法子,就是能让他别再睡着了,只要能保一两个小时就行。那人于是开箱忙乎一阵,便给打了一针。小王一边付钱,一边问打的什么药,并拿了药瓶揣在兜里。
打针后,精神明显好转。这时外面的景象也明朗了许多。能隐约看到浓雾包裹的村庄,四外的山峦,也被薄明的天光映衬出阴沉的轮廓。车前的路面,也逐渐清晰起来。在老者一番热情仔细的指点交代之后,折腾一个晚上的破旧吉普车,又重新摇摇晃晃地上了路。
为保险,小王先拉到较近的209团卫生院。卫生院长亲自忙乎一阵说,目前也查不出有啥问题,还是回师里化验检查吧。于是在团里补充些热水热食后,旧吉普又吭吭吃吃继续赶路。
到了师医院,又昏睡过两次。听陪护人员说,每次都是糊话连篇,可能是家乡土语,基本听不懂。但骂忹主任和朝科长却听懂了,并传得沸沸扬扬,不但激怒了前来看望的忹主任朝科长,还把大姐和艾僶也叫了过来。
大姐一见叫了声“老窝咋”便摸手摸头,热泪盈眶哽咽道:怎么瘦成这样子啥……
艾僶也一下红了眼睛,反倒安慰大姐道:“瞧大姐你真是的,让他瘦点是脱胎换骨更精神些啥!”
大姐遂挤出夏荷滴水般笑道:“这下知道当兵的厉害了吧!”
因病加之春节将至,便和艾僶坐公交提前休假返回了承德。这会再看外面那一道道弯曲的盘旋公路,却没了原先婉转铿镪曲谱的韵味,倒像是扭曲变形的四百米障碍跑道。那一重重山壑,也没了之前音符般跳动的高低激荡,倒像是设置在障碍跑道上的一个个陷阱与坟包。
大年初一,艾僶说是否去给首长拜个年。可想想,自己本来是信心满满要下去锻炼,现在却被弄成这样,咋见首长呢。加之自己还是养病之躯,甭给首长带去晦气。还是等干出点眉目再说吧。
可艾僶并不太同意此想法说:如果是我,就去找首长汇报一下情况。你若不想去,我跟梅阿姨说说吧。之前有一天在操场边碰见她,她还问我说,小蔡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我呀。
找首长干预当然是捷径,可这又十分中伤男人的自尊。
正当纠结的时候,师里忹主任的电话就找过来了。他问一声身体怎么样啊,等你礼节性刚回答没什大问题的时候,他便哈哈一带而过道:“那就赶紧归队吧,今年将赋予你一个新的重要岗位。我们等你回来走马上任啦!”
长官的体恤,总会在你答腔之前,便果断地挂了电话。
是年大事:
雨水邓小平病逝。
惊蛰日全食与彗星相遇漠河。世界反水坝日。“荷花淀派”作家刘绍棠病故。
夏至香港回归祖国。
霜降江访美并奏琴。三峡大坝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