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催吐

　　王母正在生着闷气，今天东关街盗香的事情虽然事发突然，可前几天就已经有风声，尤其是那“为香而来”四个字，已经点明要对香道中人下手。早在戴春林家出事的时候，好几家还都是幸灾乐祸的态度，大家很多人都明白，戴家所谓的“黄珠”只是一种象征意义，真正的香珠早在一百年之前就已经灰飞烟灭，戴家只不过是借助于老树开花的方式作为营销方式，所以大家都并不在意。但是今天发生在众人眼前的事情可是让人心头一震，谢家四宝之中最招人眼珠的东西，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盗走，准确地说是劫走，警方在调用视频资料的时候，发现那个人在门口居然对着摄像头有一个飞吻的姿势，这显然就是将扬州警方视若无物了。
　　整整一上午，东关街上游客们已经被禁止进入，因此各个店家闲来无事就凑在一起交流当时的情景。有好事的人甚至调用自家的视频资料，看看有没有传说中贼王的影子，最可乐的就是不知道哪位大爷判断龙涎香一定被贼王丢进了厕所，于是不单是谢馥春店铺旁边的公厕，就连几百米旁的厕所都被密封了起来，严格禁止任何人进出，于是一片叫苦声。东关街上经营香料香件的七八家之多，人人自危。
　　王母自然知道贼王曾经到过自己店里，也不由暗自紧张，她收罗起店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回了家，只是女儿王蓉有点让她生气，先是跟着那个董连声在东关街街区内压马路，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喜欢上了一个大叔级别的人物，好不容易被找了回来，结果一个短信就有跑了。王母都记不得这个乖巧的孩子什么时候这般不听话，不过做母亲的终究是心软，既怕女儿被那个傻乎乎的人欺负占便宜，又怕她喜欢的人委屈了自家孩子，从前王母记事的时候，她受到的都是家族为大的理论，可是现在信息高度发达的现实也慢慢让她懂得，人生百年，真正享受天伦之乐才是重要的，王母甚至都想，早日让王蓉结婚生个娃娃，那样王家的家业能得到传承，女儿也会很幸福，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董连声能带给她幸福吗？
　　门口人影一闪，王蓉带着一条狗窜进门来，这把王母吓了一跳。这狗它是认识的，知道它的主人就是武当行宫的那位道姑，准确地说是道姑收留的狗，它本来应该属于无家可归的野狗，但是道姑心善，常常让一些野狗野猫的留宿在武当行宫里，白天它们外出觅食，晚上则以道观为家，偶尔道姑还会给野狗野猫洗个澡，所以这些小动物倒不脏，曾经有卫生防疫站的人过来，说是想把这些狗猫的弄走，免得惊扰一些外地的游客，但扬州人善良的性格占了上风，很多人都坚决站在道观门口不让他们下手，有老头更是说卫生防疫站的人想把野狗野猫送到屠宰场挣钱，于是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这条狗因为个子偏大，吃的也多，从前路过王家店铺，王母总喜欢给它一些残羹剩饭，现在看女儿带着狗，不由有点迷惑，她用手语问道：“你怎么认识这条狗了？它叫路路。”
　　王蓉没想到母亲居然知道这条狗，不由怔了一下，她想告诉母亲这条狗肚子里大有乾坤，可又有点担心，她回头看看远处，并没有看到董连声，脚软莫名其妙的有点害怕。她用手语说道：“妈妈，我能让董连声来咱们家吗？”
　　王母两眼一蹬，手语也不打了，直接就是摇头。
　　王蓉如丧考妣的样子，很委屈的看着母亲，两只眼睛里已经有泪花再闪动了。
　　王母有点心疼，但这件事情是不能退让的，王家有家训，男子是外人，即使来王家也要有明确的身份，而且哪怕是王家女婿，在王家的几处禁地绝对不能让男人进入。
　　她并不知道这条狗的秘密，因此表情严苛，她打着手语说道：这不是小事！蓉蓉，要进来咱家，我必须要在你外婆祖婆前磕头叩拜，而且进来的那个人也要行大礼。可是这个董连声绝对不会听从我们安排。
　　王蓉的脸色昏暗了下来，虽然和董连声认识时间不算很长，但二人经历过几次患难，对这个男人的性格她还是心中有数的，表面上看上去很随和的中年大叔，内心里却有着骄傲的一面，他看问题总是喜欢从自己的视角赏识，就像刚才对这条狗的态度，董连声几乎毫不犹豫就是想把它干掉，然后取出龙涎香。这种办法看似狠毒，但可以杜绝后患，中年人在理智和感情之间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只是王蓉的天性是不准做出这种事情的！母亲说家规明确说了没有名份的男人是不准进入王家，自然有她的道理，可要让董连声那么恭顺恐怕比登天还难。
　　她又回头看了看来时的巷子，依然没见到董连声，担心他迷路，更担心他冒冒失失闯进来和母亲发生摩擦，就拿出手机发了短信：“我妈在家呢！”
　　回复是简单的两个字：知道。而是回复的时间极短，看来董连声已经发现王母在家，才没有过来，这反而让王蓉放下心来。她回头去锁上院门，然后低头揽过那只狗，悄然用手捋了一下它的肚子，狗开始是很温顺的态度，但当碰到它肚子的时候明显有点抗拒，它呜呜几声不知道是警告还是诉说委屈，而且挣扎着想躲远一点王蓉的手。王母很奇怪女儿的这种动作，她开始以为王蓉要和她理论一会儿董连声的事情，其实她早就打好了腹稿要长篇大论一番，讲一讲江湖险恶，谁知道女儿只是揽着这小狗并不和她说话。
　　王母心里又有点凄凉，王蓉是特别喜欢小动物的那种女子，虽然王家不吃斋念佛，但家里大多都是女子就形成了清淡的饭食习惯，家里很少荤腥的东西。而王蓉小时候曾经养过一个街道上担着担子卖的五彩鸡，都说这种雏鸡被染过色，养不活的，但王蓉愣是把她买的那只小鸡养成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有段时间这个街区都能听到公鸡的打鸣声，后来街道的人找来后要把公鸡带走，王蓉抱着它大力哭泣，聋哑人的哭是很让人同情的，后来王母把那只公鸡送到了瓜州别院，一直活了十几年，公鸡死的时候王蓉在东关街正在午睡，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流泪，然后用手语告诉母亲：凤凤死了！凤凤就是大公鸡的名字。王母带着女儿赶过去才发现果然不假，凤凤是老死的，死的时候脸上有一种略带诡异的笑容，王蓉反而没哭，她把凤凤埋在别院那棵石榴树下，说来也奇怪，原来一直酸涩口味的石榴树从哪一年开始变得酸甜多汁，浑然换了品种一般。
　　现在看女儿对这只叫做路路的野狗这么好，王母担心会不会是王蓉要收养它，这可不好，王家祖训一直排斥这种带点凶恶品行的东西，她打手势问王蓉：“你带这只狗来干什么？”
　　王蓉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她绝对不是那种很迂腐的性格，这狗身上的龙涎香可是董连声发现的，要不是他去武当行宫发现这只狗，怎么可能会有现在这种局面，母亲是香界中的人，她应该知道龙涎香作用，谢家从明末开始一直到现在接近五百年香界中的地位超然，就是因为谢家四宝的存在，而现在这块龙涎香是不是可以打动母亲，让她接纳董连声呢？
　　她想到这里脸上的表情丰富起来：妈，董连声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他才想跟着我过来的。这只狗身上藏着谢馥春的龙涎香。
　　王母马上就像被一颗流弹击中了一般，神情变得很恐怖，她倒退几步才一把抓住院子里的桂花树站定身躯，这一刻她几乎忘记了王蓉不会说话的事实，嘴里脱口而出：“这不是真的吧？龙涎香不是被贼王盗走了吗？”
　　少许震惊之后，王母才打手语，她的手哆里哆嗦的，说不清楚是喜悦还是惊恐：董连声怎么知道的？当时发生事情的时候他还在我们店铺门前和你喝茶呢。
　　但转念一想也并不是如此，开始董连声并不在，只是后来送给王蓉冰茶才跑过来，难道当时他无意间看到了贼王的动作？可是真要发现龙涎香，那可就不是小事了。她打手势：快想办法取出来看看，我出去转一圈，你叫那个男人过来帮你吧。
　　王蓉显然对母亲这么快的急转弯弄得很不适应，在她开始的想法里只是向母亲表功，说董连声在其中的作用，她可不喜欢什么在列祖列宗面前磕头叩拜，让董站长进来后也是卑躬屈膝，并没想现在就让他上门，王蓉如何不知道自己都和男人之间的窗户纸都没捅开？她忙打手势：妈妈，他来不来都可以的，我这里有他买的催吐药，给狗服下去就能吐出来。
　　王母楞了一下，回头看看自家的院子，这是在最外间，里边还有三层，原本她的想法就是自己锁闭几道门之后出去，两个女人给狗催吐并不容易，女儿未谙世事，虽然她和小动物都很亲近，但谁知道这个狗疼痛的时候会不会凶性大作？董连声是个男人，肯定会保护好王蓉，在这点她倒是很放心这个男人，现在听王蓉的话很有把握，也就犹豫不决了，不过看女儿信心满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打手势说明：叫他来是保护你，没给祖辈排位行大礼他是进不去后边房间的。
　　王蓉对母亲眨眨眼，她如何不知道家里的构造，当时父亲活着的时候她清晰记得，有些地方自己可以进去，但父亲却不敢，这是被严格规定好的，但是这个董连声会不会像父亲一样温顺听话呢？退一步说，他会不会娶自己呢？他有没有过家人？一连串问题都浮上心头，王蓉原本笑盈盈的脸上就像落满了霜雪的玉兰花，不减其香但已经被冻得病入膏肓。
　　王母看女儿脸上变颜变色的，也有点担心，她打手势道：让他来吗？这龙涎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谢家的人在外边找的已经天翻地覆，听说谢家老四已经通过江湖人传下消息，谢家愿意用钱把龙涎香赎回去，或者拿家里珍藏的一些古玩交换。董连声知道这个大秘密，咱们可要都保密。
　　王蓉的表情有点云淡风轻：我们把它还给谢馥春不就行了吗？这种香并不适合咱们家香的类型啊！
　　王蓉很稀罕龙涎香那种辽阔壮观的香型，其留香性和持久性更是其他香料无法比拟的，要比麝香长—倍，历史上流传有龙涎香“与日月共长久”的佳话，可是王家香件大多都是草木香，这和谢馥春家有很大区别，因此说起来在王蓉心目里，这块龙涎香只能用作把玩，真正制香需要重新设计香方，他们家那本《香草经》中并未合适的记载。
　　王母一脸苦笑：蓉蓉，你想想我们如果还给谢家，怎么解释？他们不但不以为我们帮忙，反而会认为我们勾结贼王做了这个局。我们会被赶出东关街的，而且天下所有的香道中人也都会把我们视为异类。这块香我们现在骑虎难下了。
　　王蓉眨眨眼，她不太懂母亲的意思，对于社会上的很多显而易见的俗理王蓉并不太了解，但心里却一直有一个意识：母亲是对的！既然母亲说不交出去就留着吧。
　　董连声还在街区里徘徊，他其实刚才看到王家的门敞开就知道王家家里有人，想想肯定是自己早晨得罪的那个妇人，王蓉的妈妈！因此早早就闪开了，他甚至到了王家店铺去看了看，果不其然那里已经关了门，他有点犹豫，是继续在这里等消息，还是干脆回自己的住处，东关街上已经门可罗雀，偶尔有一队穿制服的保安过来查验证件，或者干脆撵人，那个厕所已经被彻底拆掉了，有种浓烈的臭味散扬在空气里，很叫人恶心。董连声决定给王蓉打个招呼后回去，他掏出手机编辑信息道：我走了！刚要发的时候却觉得这个词有点太不吉利，又修改了一下：没事我回明月苑了！明月苑是他租住的地方，以前和王蓉说过。
　　开始没回音，当他已经走出东关街的时候王蓉的短信才到：路路哭了，但是它没吐出来，好像它很难受，怎么办呀？
　　虽然只是短信，但董连声能想象的到王蓉眼泪汪汪的样子，她肯定在陪着狗一起哭，这个善良的女孩委屈的时候梨花带雨，让董连声也很难过，但是他回头看看，自己已经走出了安检，没有正当的理由回不去的，因此狠下心发了信息：加大剂量，吐出来就好了，不然东西在肚子里它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