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岁月之十六

　　19、徒步赴省城
　　我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梦里的情景依然十分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阴沉沉的天，几乎看不见前进的路，我们尽开颜长征队雄纠纠、气昂昂地来到火车站，就看见一列火车“呜”的一声长鸣，已经启动。我们拼命地追赶着，车上的红卫兵正向我们招手，催促着我们快跑。我们几人加快速度，飞奔向前，眼看已经追上，就要爬上火车，忽然从后面伸出一双大手，将我牢牢地抓住，我回头一看，是老爸正狠狠地瞪着眼睛看着我呢。
　　回顾梦境，我悚然一惊，如果真的被老爸老妈发现，这次北京串联之行肯定会泡汤。我用衣服遮住手电筒，拧开看了看桌上的闹钟，还不到五点。可我不敢再睡下去，悄悄地从床上爬下来。好在自大哥参加工作后，二哥就睡在大哥的房间，这个狭窄的小屋里，成为我独自享有的天地。我不敢去洗脸、刷牙，将准备好的行李拿在手里，轻轻地打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地将门关上，直奔接头的地点。
　　我的行李十分简单，一个黄背包，里面装了一本地图、一支圆珠笔和几个馒头，以及毛巾、牙刷、口杯，另外是一个军用水壶。这些就是我的全部家当，背在身上十分轻松。我怀着既紧张又愉快的心情，迈着轻快的步子，一阵小跑。路上霜露重重，寒风飕飕，四周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可我在昂扬的激情之下，根本不知道害怕，终于来到学校围墙旁的一个废弃的草棚里。我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席地而坐，外面寒气虽重，可抵不住我的热血沸腾。我练完了老头师父教的功法，他们依然没来，我便沉入深思默想之中。
　　忽然，我的心动了动，凝神细听，我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暗暗吃惊，莫非是老爸他们发现我的纸条追上来了。四周一扫无处可藏，将行李背好，纵身跃上草棚上的木梁，将整个身子融入棚上的稻草里。
　　不一会脚步声已经出现在草棚里，我闭住呼吸，只要进来的人不过细找，是不可能发现我的。就听长子李小明说：“队长，怎么样，我说了我们的小周大哥没来吧？”
　　我一听是久等不来的三大金刚，心中一喜，心想捉弄他们一下，看看他们的胆子，于是粗着喉咙脱长音调说：“谁——说——我——没——来。”
　　这三人似乎都被吓一跳，胖子、猛子跑出草棚，又返身走了进来，而长子却一口气跑了十几步。看着他们惊吓得如此狼狈，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胖最先听出我的声音，大声叫道：“是周斌，哈，我赢了，今天的早餐归长子请了。”
　　猛子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躲在上面了？”
　　我故意夸大其辞说：“我来了至少一个小时，左等右等没见你们来，以为你们被发现来不了啦，却又听见一阵脚步声，我害怕是大人来抓我，因此躲起来了。”
　　打闹一阵我问郑抗美：“红旗呢？”
　　郑抗美从衣口袋里拿出旗帜一扬：“在这里呢。”
　　我问：“没旗杆么？”“你没说还要旗杆呀。”郑抗美困惑地说。
　　王大方吼道：“猛子，你真是个猪脑子，没有旗杆还叫红旗么？”
　　我用手电筒往草棚顶上照了照，发现有一根树条比较直，纵身一跳，将那根枝条抽了出来，说：“好啦，旗杆的事解决了。”
　　猛子接过我递过去的树枝，将旗帜装上，迎风一摆，红旗猎猎作响。高兴地说道：“不错，不错，打起旗帜果然威风多了。”
　　于是，猛子扛旗走在前，我们跟在后面，尽开颜红卫兵长征队，正式迈开了长征大串联的第一步。我们在鲜红的旗帜下，一个个挺胸阔步，勇气百倍，迈着疾速的步伐，喜气洋洋地往前走去。
　　想到梦中的情境，我真的害怕火车开走，立即催促大家跑步前进。
　　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赶到火车站，只见站台上红旗招展，到处坐满了人，我们根本无法靠近。这一下我们可傻眼了，如果不能挤过去，即便来了火车，也上不了。我们放下行李上前打听，更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使我们顿时凉了半截。
　　原来这些人都是上北京进行革命的大串联的红卫兵队伍，可是火车上人员早已饱满，都是只有上没有下，下面的人很难爬上去，所以一趟列车过来，最多挤上二十几人，有些人在站台上等了几天，依然没有挤上去。
　　如果按部就班在此等待，只怕再等上三五天也轮不上我们。可是如果我们不能够挤上火车，在此等候，家里的大人一旦发现纸条，必然会找到火车站，我们就会被家里的大人拖回家，而精心策划的长征大串联就会夭折，我们的一切努力将会付诸东流。
　　想到这里，我看了看三大金刚，却见他们正四面看着热闹，丝毫没有半点担忧。我知道这三人都是头脑简单之人，我必须将我们面临的危机告诉他们。
　　于是我将他们叫在一旁，慎重其事地说：“看来我们在这里等火车，两三天也上不了车。”
　　猛子大咧咧地说：“上不了车，就上不了车，我们在这里等两三天就是，反正这北京我是去定了。”
　　长子、大胖也附和道：“对，北京我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去定了。”
　　我提醒道：“如果我们坐在这里等，大人找来了怎么办？大人还能让我们在这里等下去么？我们上北京串联的目标还能实现么？”
　　还是长子的反应比较快，听我这么一说，立即省悟道：“对，我们不能等下去，天一亮我妈就会发现，一定就会来火车站找我们。”
　　长子这一提醒，使愣头青的大胖和猛子醒悟过来，顿时说道：“这可怎么办，我们坐不上这趟火车可能就走不成了。”
　　三大金刚一齐将目光投向了我，大胖说：“你是我们的总策划总军师，你要我们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给我们卖关子了。”
　　我见三大金刚在我的启发下已经有了危机意识，便趁热打铁地说：“根据车站的情况，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坐上火车，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立即就走。”
　　长子疑惑道：“走，怎么走？上不了车又有什么办法，莫非用两条腿走到北京？”
　　“对！”我顿了顿才说，“就是用两条腿走，不过不是走到北京，而是走到省城。”
　　“什么，走到省城？这里离省城有多远？要走多久？再说我们是去北京，到省城有什么用？”大胖问。
　　我低头沉思一阵说：“府对府，三百五，就三百五十里，如果我们每天走一百二十里，三天就到了。我们到省城当然不是目的，而是为了更快地赶到北京。你想想这里的火车一天才一趟，而且只能到省城，我们在这里等了几天后，到了省城还要等去北京的车，谁知还要等多久？如果我们将在这里等的时间赶到省城，岂不就节约了几天时间？”
　　长子说：“走这么远我们能行么？我们可是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再说一路上吃住怎么办？我们只有一百来元钱，够不够？”
　　我说：“贵州的红卫兵能够徒步走到我们这里，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走到省城呢？至于吃住更不用操心了，沿途都有接待站，吃住根本不成问题。”
　　长子将手中的包掂了掂说：“我背的宣传单太重了，走长途可不方便。”
　　我让长子将传单拿出来分作四等分，每人将一等分传单装入自己的包里。分配完毕，我们将背包背好，猛子打着红旗，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昂起头挺起胸，高唱着：“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的歌曲，向前走去。
　　一路上许多小孩跟在我们的后面，我边走边将背包里的传单散发出去，看着那么多的学生、孩子发疯似地跟在后面跑着，抢着，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奋、虚荣和骄傲。
　　一路上我们唱着、笑着向前走着，一点不感到劳累。到了一家工厂，我们找到接待站，掏出介绍信，接待站的叔叔看了看我们的旗帜，又看了看我们的介绍信，怀疑地问道：“怎么介绍信上的公章与你们的旗帜上的称呼不对？”
　　我连忙解释道：“介绍信是我们总部开的，旗上是我们小分队的名称。”
　　接待站的叔叔看了看我，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有几个人？”
　　“十五岁。”我知道上面有精神，须满十四岁才允许参加串联，于是我挺了挺胸将我的年龄虚报了四岁，其实今天正好是我十一岁的生日。接着，我又老老实实将我们长征队的人数告知。
　　那位叔叔写了一个条子给我，指了指对面的门说：“到那里去领主席像章。”
　　我跑到对面，里面有一位大哥哥接过我的纸条，发给我四枚像章。刚出门，一位扎着羊角辨、戴着黄军帽、圆脸大眼的姑娘笑着对我说：“小弟弟你可真老实，怎么不多报几人呢？”
　　我困惑地望着她，说：“我们只有四人，怎么能多报？”
　　大眼姑娘笑着从黄布包里拿出一条大手巾，朝我扬了扬：“看我领了多少像章！我一个人，每次我报的是十人，所以每次就可以领到十枚像章。另外，你们怎么不刻一枚公章、带一本介绍信，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听了这位姐姐的话，我心里顿时一亮，忙问到哪里有刻章子的。这位姐姐笑了笑说：“这样吧，你让我也参加你们的长征队，我就带你去刻章。”
　　我心里想这位姐姐脑子不错，能够加入进来，有利无弊。不过，我不会这么爽快就答应，有意搪塞道：“这个我可不能作主，得向队长请示。”
　　这位姐姐笑道：“小弟弟，你可不要胡弄我，我跟你们走了几十里地，一路上我发现你才是你们这支队伍的主脑，只要你答应事情就有九成希望。”
　　当然，这位姐姐成为我们尽开颜长征队伍的第五位队员，她叫瞿萍，是从火车站跟着我们的后面一路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