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岁月之十五

　　18、策划长征队
　　学校停课闹革命已经很久了，每天用不着上学，固然十分清闲，可是每天无所事事，也不好受。老爸与我的关系又疏远了，原因是去商店买东西不用再背语录了。据说因为市里出了一件人命案，引起很大的震动。有一位病人得了急性阑尾炎，送到医院准备动手术，可是医院还得等病人背完语录才肯动刀。病人痛得昏了过去，主治医生只好请示医院革命委员会作出指示后，这才动刀。谁知这位病人的阑尾已经穿孔，破开肚子阑尾已经恶化，病人躺在手术台上就再也没能活着走下来。死者的丈夫了解到手术的整个过程，知道如果及时动手术，妻子还会有救，可就因为妻子昏迷不能背语录，而白白地送了一条命。丈夫是一个兵工厂的职工，妻子的意外死亡使他失去理智，一气之下他从厂里拿来两颗手榴弹，在医院的院长办公室拉响，造成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
　　此事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市里主持工作的军代表组织大家认真总结经验，分析原因，吸取这次惨痛教训，并向上级请示，终于十分人性地作出了英明决策，同意在医院不强求病人背诵语录。这个口子一开，背诵语录的新鲜劲已过，其它部门也纷纷效法，逐步取消了背诵语录的规定。
　　商店、粮店都不需要背诵语录了，因此，老爸老妈不需要我就可以买到货物，我的使用价值自然消失了，老爸老妈对我的态度，重新又回到了过去的那种不冷不热。不过，唯一改变的是老爸再也没有对我横眉冷对了。
　　在家里既然得不到应有的温暖，而且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书看，百无聊奈之下，白日里我将大部分时间，全放在四处瞎逛上。好在外面到处都是大字报，我一字不漏地一张张看过去，那种特殊年代凸现的墙头文学，尽管大多是一些粗制滥造、以污辱人格为能事、极显泼妇骂街的独特风格，但是，的确也有一些文笔优美、字迹端正的好文章。横竖无所事事，我便以抄大字报为乐。
　　那日正在抄大字报，忽然听到有人唱毛主席语录歌。循声望去看见很多小孩往前涌去，好奇心的驱使，令我不由自主往前跑去。原来是一队红卫兵长征宣传队，他们正在散发传单。一张张红红绿绿的彩色纸条，在空中漫舞，吸引孩子们一个劲地跟着抢着。我仗着身法快捷，很快从空中抓了一大把。展开一看，上面印的是伟大领袖的最新指示，传单的落款是贵阳市五洲风雷红卫兵长征队。他们是从贵州步行走过来，去瞻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家乡韶山，从而路过这里的。
　　我数了一下，他们只有七人，四男三女，有一个年纪很小的不过十三四岁，比我大不了几岁。我的心里一动，既然他都能够参加革命的大串联，我为什么不能呢？不过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够投身入这种令人热血沸腾的大串联运动中。
　　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促使我跟着这支红卫兵长征队，走了十多里路，缠着长征队的那位小姐姐，这才打听到进行大串联条件竟然十分简单，只要有一张红卫兵的介绍信，有三人以上就可以组织一支长征队伍了。而且中央文革早就发出通知，规定红卫兵大串联可以免费乘坐车、船，各地还有接待站接待管吃管住。摸清情况后，我兴奋极了，一种大胆的设想在我脑海形成，我暗自筹划如何也组织一支队伍，到北京玩玩去。
　　我理清思绪后，想到目前必须立即着手的两件事：一是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成立一支革命的长征队伍；二是必须能到红卫兵指挥部开张介绍信。我知道凭我个人的能力是无法开到介绍信的。自从惩治了大坏蛋，我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的政治活动，我连红卫兵都不是，又如何能够去指挥部开介绍信呢？
　　我想到了大胖，这个大胖现在长得像大人一样地高大，他和我的关系一直不错；最主要的是大胖的哥哥是红卫兵指挥部的头头，因此开几张介绍信不会有什么困难。我还记得大胖昨天就说过，他大哥刚从北京回来，去的时候一分钱没带，可一去两个月，一路上除了吃喝玩，回家时带来一大把伟大领袖的纪念章，还有一件十分威武的军呢大衣。看大胖眉飞色舞的样子，也表现出一种十分神往的神态。如果找他，他一定会同意。
　　心动不如行动，想到就干。于是，我疾步往球场跑去。我知道大胖虽然篮球打得很差，可这也是他消磨时光的唯一办法。果然，我人未到球场，大胖的声音就已传到我的耳朵，我跑过去将大胖叫了出来。
　　我对大胖讲了组织一支长征队到北京去的设想。
　　大胖一听一蹦三尺，连声赞道：“好主意，真是好主意，我举双手赞成！”
　　我知道大胖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愣头青，于是提醒他说：“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们还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我将至少要组织三个以上的人，还要开介绍信。
　　大胖一拍大腿：“这两个问题，简直太简单了！红卫兵介绍信，我大哥那里有一大把，我偷十几张就行了。至于组织人员就更容易了，你没忘记我们三大金刚吧？我们加在一起就有四个人，可不正好？”
　　我担心道：“不知他们会不会参加，有不有走出去的勇气。”
　　大胖自信地说道：“没问题，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就去将他们叫来。”大胖说完，急急忙忙地往前跑去。
　　不一会，三大金刚到齐。我们就在这个墙脚下，举行了我们长征队第一次至关重要的会议，就是在这次会议上，确立了我们这次长征队伍的路线、方针和策略。会议决定：由大胖王大方即三大金刚之首，担任长征队队长，兼宣传处主任，负责对外联系；由长子李小明三大金刚的老二，为副队长，兼后勤处主任，负责生活安排；由猛子郑抗美三大金刚的老三，为安全管理处主任，负责长征路上的安全问题兼旗手。我因为是这次行动发起人，故而充当长征队伍的总指挥兼秘书，负责长征路线的策划，钱财保管，方针制定。
　　我们四个人都是官，没有一个当兵的，实际上我们四个人又都是兵，没有一个当官的。职责分清，我说：“请我们的队长进行长征事项的具体安排吧。”
　　大胖王大方双手急摇，对我说道：“大哥，你可是我们三大金刚的大哥呀，你知道我只会动手，不会动脑，具体安排布置的事还是请我们的周大哥代劳吧。”
　　长子李小明、猛子郑抗美齐声道：“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智多星，出谋划策的事，你就代劳了吧。”
　　我挡不住三大金刚的联手攻击，只好开始发号司令。我说：“你们非要我指挥，可就得听我的号令行事，第一，这件事必须保密，走之前留条告知家里即可。第二，你们能准备多少钱就准备多少钱，但绝对不能向家里人要。第三，王队长立即将空白介绍信弄来，至少准备十张，并且要用塑料薄膜包好，避免打湿。第四，郑主任去做一面旗帜，起一个响亮的名字。”说到这里，我低头想了想，“就叫尽开颜红卫兵长征队，你们看行不行？”
　　三人几乎同声说道：“好，就起这个名字。”
　　我接着说道：“李主任马上去印一些传单。”我从身上将贵州长征队的宣传单拿出来，说，“就按这种样子印，印得越多越好。我回去查一下地图，确定我们的长征路线。大家分头行动，随时将工作进展情况通气，我们根据情况确定出发时间。”
　　将所有的工作布置完后，我问他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三人异口同声：“没有了，你说得这么详细，我们连想多想不到。”于是，我们四人击掌为盟，各自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回到家里，我开始筹备我的计划，我的整个积蓄只有十来块，还是五岁那年在省城捡破烂卖的，我一直舍不得用，只是在黄老师被关起来时，为他买饼干花了两块钱。
　　我翻出中国地图册，将尽开颜长征路程标出。我想，先坐火车到北京，接受伟大领袖的接见后，再去革命圣地延安，然后井冈山、遵义、韶山，我甚至将在哪里坐车、哪里步行、乘什么车都作出了具体计划。
　　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十分重大的失误，路途的吃食没有准备。不错，得准备好路上的干粮，不然坐在车上吃什么呢？还有水壶，我记起大哥那里有一个军用水壶，于是，第二天一早便往大哥那里跑了一趟，将水壶拿来。第三天，我们尽开颜长征队又召开了第二次重要会议。会上，我们将一次会议布置的工作情况进行了检查核实，已经全部按计划完成，我们确定第二天凌晨出发。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将那包宣传单藏在一个秘密地方，又每人准备了一个手电，将四人的钱一统计，一共是壹佰壹拾伍圆。我们约好接头的地方，并将告知家里的字条写好，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当然就是明天能否按时碰头，能够如愿爬上北上的火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