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的云（三十一）

　　单于飞从朦胧的睡梦中醒来，发现靠近窗户的地方，床单褥子湿了一大块。外面分明是晴朗的天空、灿烂的阳光，怎么会有水浸透过来呢？他再看看外面地面上被雨水冲刷的痕迹才知道，昨晚又是一场不小的雨。
　　昨天持续上了十二小时的班，他太累了，下了一夜的雨他竟然不知道。此时雨过天晴，清新的空气从窗户外透过来，沁人心脾。他起床后洗完几天来的衣服，又躺在床上认真地读起书来。他学习了一个小时的五笔字型打字法，以及中文Word等，他要好好地学习电脑编辑及文字输入，将来要靠电脑进行创作。吃过早饭，他又跑到图书室，借了一本《文学新星丛书》。那是一本毕淑敏写的小说《昆仑殇》。她是一名军医，六九年参军，十二年后回北京，是八十年代的文坛新星。单于飞躺在床上读《昆仑殇》，被小说的精彩内容深深吸引了。这篇作品不像出自一位女医生之手，很像一位经历百般磨难的壮汉的自述。文章写了一支军队，越过昆仑山高原无人区的拉练壮举，惊心动魄，悲惨壮烈。
　　外面骄阳似火，浮躁无聊的工友们无处可去，不断地咒骂这天气、这生活。单于飞却静静地坐在床上，累了干脆躺在床上，读书、思索。他感觉这样的生活也是一种磨练。在艰苦的环境里，在极单调、极孤单的生活中，磨练自己的意志，增强自己的心理承受力，长远地看，也许是有好处的。
　　这里的生活虽然艰苦、寂寞，但比起战争年代，比起《昆仑殇》中所描写的拉练生活，却是好千倍、万倍。仅仅相同的是寂寞，寂寞得让人心里发慌。不过要克服它也不难，那就是充实自己的内心世界，让思索飞翔在最寂寞、最无聊、最单调的空间。像监狱一样，一人独自呆在空房，一个月，一整年……而心却可以天马行空。它飞驰在绚丽的世界里，徜徉在五彩的空间里……这就是最有效的克服孤独之法。孤独是魔鬼，你越是惧怕它，它就越会露出加倍让人恐惧的样子折磨你。你藐视它，它就会像朝阳下的黑暗一样悄悄逃离。
　　单于飞利用一整天的时间，读完了这本书的第一篇《昆仑殇》。这篇小说写得太精彩了，震撼人心，回味无穷。作者一方面对军人顽强的意志进行了热情的赞扬，另一方面对机械地模仿艰苦的、非人的行军生活进行了批判。小说中写道：战士们本来有毛头鞋却不让穿，只能穿着解放鞋穿越万古冰川。明明有路却不走，而有意去攀援飞鸟都难上的峭壁，不顾战士的疲惫不堪硬闯无人区……这一切的代价是大批年轻军人致残甚至丧命……如果仅仅是为了锻炼身体，磨炼意志，如果让人丧命了，锻炼也就失去了意义。锻炼者，是为了将来更好的战斗，生命都失去了，又何谈将来呢？
　　一天的时光转眼过去，晚上八点整，单于飞所在的二班又要走上钻台，一个艰苦的大夜班开始了。西边天空，那轮血红的夕阳，在无垠的晴空中慢慢落下，给世界留下一片最美的晚霞。在群星的簇拥下，一轮弯弯的月牙儿，挂在西边的天空。在满天星光下，钻工们紧张有序地操作着，一根根钻具慢慢地打下去又提起。
　　深夜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极远处有微弱的灯火在闪烁，让人产生无限地遐想。单于飞正在提钻时，不经意地一回头，望了望东边天空，惊奇地发现一条灰白的亮线。那亮线上面是暗蓝色，下面是绛紫色的一抹。那亮线不断加宽，向上吞噬着暗蓝色的夜空，使之变成天蓝。那迷人的天蓝色不断扩大，扩大，直至半个天空，整个天空……星星面对这惊天动地的变化，羞涩地隐去面容。在灰白色的中间，逐渐变成了浅黄色，金黄色，且不断扩大其势力范围。在金黄色的中间，慢慢地，一轮火红的朝阳喷薄而出，映红了半个天空。又是一个崭新的、神奇的二十四小时开始了。她促使每一个人积极地、义无返顾地对待这生命中唯一的一天。
　　终于熬到早上八点，工友们带着疲惫下班了，换下工作服简单地洗洗，吃点饭后睡觉，这黑白颠倒的生活！骄阳似火，没有一丝儿风，又是一个火热的天气。尽管很困乏，单于飞仍是睡不着，他拿起书，接着读毕淑敏的第二篇作品：《送你一条红地毯》，他一口气读完了这部一百多页的小说。这篇小说与上篇主题相差很大，她用诙谐的口气，讲述了一对出身优越的工蔪族生活中的尴尬，还有一对出身贫苦的经商恋人走向富有的过程。在这个社会上，工作好的人有无比的优越性，自尊感很强。但每月收入的只是那不多不少的工资，面对大把赚钱的小商人，他们即看不起又羡慕、嫉妒。而带着几分自卑，又决心改变自己命运的小商人，可以挥金如土，但总是避不开没有社会地位的阴影。这种现象其实是社会制度造成的弊端。也是人们陈旧的思想在作怪。
　　财产的多少理应与对社会贡献的大小相关，有钱就是对社会贡献大，无钱就是贡献少，最简单不过的道理。然而，这种关系被现实社会中收入不均现象彻底扭曲了。根深蒂固的所谓正统思想者，好像不屑谈钱，以为太看重钱就是羞耻。其实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想得到更多的钱，人毕竟生活在金钱的社会里，没有钱就没有一切。这种矛盾的心态必然受到社会的作弄。
　　其实，以正当手段挣钱，永远是高洁的，多多益善。古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话是有道理的。倘若为了表白自己的高贵，可以不为钱着想，那他最好脱离这物质的世界，最好进入天上神仙的境界。这篇小说显出作者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风趣的语言与上篇的波澜壮阔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天的时光很快过去了。吃过晚饭，单于飞与许超一起来到井队西边的大沟里散心。这条大深沟被前天的大雨冲得更深了。他们从最深、最险的地方慢慢地下去，那条沟有六、七米深，四边几乎是垂直的，只有一段成七、八十度的陡坡。他们顺坡而下，到了最底层，看到几段早已被人遗弃的土墙，墙有三、四十厘米厚，被大雨冲成几段。他们就以土墙为靶子，练拳脚。他们把土墙推倒，踢倒……玩了一会，又从很陡峭的地方爬了上去。他们很喜欢最深、最陡的大沟，最喜欢崎岖不平的地貌，越是险峻越有趣。人生岂不是如此，只有最勇敢的人才有勇气从艰难困苦中取得乐趣。与自然斗争，其乐无穷，这句话确是一条真理。
　　从深沟里爬出来，他们又来到一片茂密的树阴下，在草地上，许超做了几节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气功。单于飞感觉很好玩，也跟着比葫芦画瓢地练了一遍。练的时候，单于飞没有感到“气”的涌动，只觉得大臂酸疼。直到九点多，天已完全黑了，他们才回到井队。
　　第二天，单于飞所在的班本来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上班，但钻机上的水龙头坏了，一时难以修好，他们只能休息待命。工友们穿着工作服在寝车里闲聊，单于飞却躲在一旁继续读《君子于役》。这篇小说写了昆仑山驻军留守处，一群女人的故事。作者从一个女医生的眼中，看到一位年轻的军属虎姐。她美丽多情，因为多情被人们认为“骚情”。丈夫几年不归，她的旧恋人追来了，他们相拥了。那是真情，爱情，但也是奸情，是犯罪。虎姐的旧恋人被改造去了，她也等着丈夫的处置……在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人们往往会受到情感的折磨，这是谁也逃避不了的。只是人们往往把它压抑在内心深处，很少去展现它罢了。
　　虎姐与旧恋人木匠的爱情是真挚、感人的，从人情、人性方面说，虎姐是值得同情和赞扬的。但是，她是军属，与别人相爱，是通奸，也是破坏军婚的违法行为。这又怎样解决？这些矛盾，在现实社会中是客观存在的，这也是造成社会复杂的原因。
　　水龙头没有修好，井队买了一个水龙头上的轴承，花了一万四千元，装上仍是不行。今天，井队不得不从别的井队借了一个水龙头。卸水龙头时发生了几件意外的事：放吊车支架时，单于飞的中指被厚厚的钢板压了一下，指头钻心的疼，红红的，幸好没有破。他立刻把手指放到冷水里，才没有淤血。都怨自己没有注意；从井台吊钻杆时，司钻的脚被两根滚动的钻具夹住了，他疼得坐在地上，好久没有站起来，幸好没有伤到骨头，不太严重；吊水龙头时，吊车的大钩猛地摆动一下，单于飞正站在大钩与钢管之间，差一点把他挤在中间。多亏副司钻手疾眼快，把单于飞推了出去，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安全第一，任何时候都不能忽视安全。吊重物时，切忌在两个重物之间。眼光要放宽些，灵活些，任何时候都要先想到退路，要有躲避的余地。唉，这个处处充满危险的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