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岁月之十三

　　16、刘老师之死
　　一大早起来就听见乌鸦朝着学校方向，“哇、哇、哇”地叫了三声，我的心里“咯噔”地震动了一下，一丝不祥之兆涌上心头。曾听干妈说过，清晨乌鸦叫，必有祸事到。我在琢磨到底会有什么祸事发生。
　　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许多，提气纵步直往学校疾奔。来到学校只见校园的围墙上用白纸贴着一个横幅标语，上面写道：“刘婉郡畏罪自杀，死有余辜！将刘婉郡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看到这里，我心里不由一惊，怎么，刘老师死了？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的脑海顿时浮现出这样一个形象：“白白净净的脸上，时常挂着微笑，显得十分文静。”我们同学曾暗暗地对学校女老师进行评分，最后一致评定刘老师获最高分九十五分。刘老师不仅人长得秀丽，而且对学生特别和气，我们都很喜欢她。
　　昨天下午我送报纸和水给刘老师时，刘老师还再三嘱咐我，到她的办公室将桌上的那本红宝书拿给她，可今天怎么就会死呢？我不相信，一千个不相信，一万个不相信。我急忙冲进教室，看见同学们三个一团、五个一伙正在谈论着什么。我走近正听到一位同学绘声绘色地说：“看守她们的红卫兵，拿着一个馒头从窗子里递进去，大声喊道：‘国民党特务，快来拿你的早饭。’喊了一阵没人答应，又大声呼道：‘国民党反动派的臭老婆，还不来拿饭，老子可就扔了！’等了一阵，还是没动静。这位红卫兵心想，莫不是这个臭老婆已经逃跑了？想到这里，这位红卫兵惊道，昨晚是自己值班，如果真的跑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自己也得被关起来。这位红卫兵这么一想，可就慌了手足，忙用眼睛朝房里一看，哇呀，老天，出人命了！他看见屋里的房梁上吊着一个人，舌子伸出老长，正是刘老师。这位红卫兵本来就胆子小，为了表现自己革命的坚定性，这才报名来这里看守坏人，此刻一见刘老师这般模样，早吓得他魂飘云外、魄散九州，急急忙忙地跑到学校红卫兵总部报告。”
　　我忙问：“刘老师的尸体还在那里么？”我从侦探小说里面的知识里，意识到事有蹊跷，很想去看看尸体。
　　那位同学说：“还在关押的地方，正等着公安局来人验尸呢。本来魏主任准备就那么送往火葬场火化，可是军代表不同意，非要公安局来验尸。”
　　听到这里，我飞也似地往关押刘老师的地方奔去。我想赶在公安局没到之前看看刘老师的尸体。我长吸一口气，将功法布满双腿，提气如风般地往前飘去。
　　关押刘老师的地方站满了人，我利用身材瘦小的优势，趁守在门前的红卫兵没注意，闪身钻到了里面。只见刘老师的身体悬挂在墙边，面朝上抬，脸色苍白，舌子伸出一尺左右，一根约手指粗的麻绳环绕颈两侧斜行而上，经双耳下缘上提，离颈悬空，四肢垂下。
　　我感到悲哀之情袭上心头，我不相信，待人和蔼的刘老师，怎么会走上悬梁自尽的绝路呢？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消失，这简直令人无法相信。带着满腹疑问，趁看守人员不注意，我走近悬挂的刘老师，发现她裸露的部位上，显露出青紫色的淤血块。我从侦探小说里掌握的那点法医知识中，明白这是尸斑，并推断刘老师至少已经死去了八到十个小时，也就是说在昨晚十二点到凌晨一点就已死去。我想到昨天下午刘老师要我帮她拿红宝书的神情，绝对没有半点死意，到底因为什么，才使刘老师狠下心来走上不归路？
　　心有所疑，便仔细观察现场。屋梁并不太高，仅两米多一点，自尽的绳索不知取自何方，绳索的一头缠在房梁的木柱上，刘老师的脚尖离地面不到半尺，假如绳索稍微松长一点，悲剧就不会发生，可惜——我还待继续察看，公安人员已经进来，我不得不闪身离开，走到五尺以外的地方，等待公安人员验尸的结果。
　　我心里却在反复思考着：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是自缢而亡，还是遭人暗算？如果是自杀，那么她为什么会自杀？假如是他杀，那么究竟是谁杀害了她？
　　这时法医已验尸完毕，公安人员小声嘀咕一阵，我屏住呼吸，凝神静气倾听公安人员的谈话。“死者身上有伤，可能死前与人扭打过。”尽管他们讲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可他们轻声的议论还是十分清晰地传到我的耳里。
　　公安人员虽然对死者的死有所疑惑，但由于革委会和红卫兵指挥部的要求，最后还是下了自杀身亡的结论。
　　我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地溜到关押黄老师的那间房子。这间房与刘老师的房子只有一墙之隔，也许黄老师会听到什么。好在大家都在注视着刘老师，并没有人留意到我。我翻身上墙，爬到窗户口轻轻叫道：“黄老师，昨晚刘老师上吊自杀了。”
　　黄老师看到我，面呈喜色，用手指在嘴唇上按了一下，示意要我别作声。只见他从墙缝里抠出一块小石头，包在一张纸上，朝我扔了过来。黄老师眼神本就不好，房里光线太暗，因此，扔了几次仍然扔不到窗口。
　　我知道黄老师这么做，必有深意。见窗户旁有一根废弃的电线，便将电线取下，又将我的衣服脱下来，用铁丝缠住，从窗口放了下去。黄老师将纸团放在我的衣服里，做着手势，要我拉上去快走。我将铁丝拉上，立即跳了下去，走到无人的地方，我将那张纸条打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版字，标题上写着：《刘老师是魏二苟害死的》
　　我一惊，我知道这位魏二苟，原是学校的一位烧锅炉的工友，现在改名叫魏东彪，意思是誓死捍卫毛泽东、林彪的意思。他过去虽说是一名工友，可目前则是学校响当当的人物：学校革命委员会副主任。革命委员会的主任由军代表担任，而军代表经常出差，因此他实际上是学校最高权威者。怪不得公安人员明知有问题，而又作出自杀的结论，原来根子在他的身上。
　　我急忙跑回家，爬在床上，将黄老师的纸条展开，细细地阅读着。黄老师在上面将魏二苟的底细全部揭露出来。
　　这个魏二苟本来是个临时工，可他十分会来事，善于溜须拍马，竟将李校长拍得团团转，弄了个指标转了正。别看他在校长和领导面前点头哈腰，可在同事面前却是趾高气扬，一副无赖嘴脸。魏二苟抽烟、喝酒样样都来，暗地里还有一个癖好，就是赌钱。他的工资本就不高，抽烟喝酒所剩无几，再加上赌赌钱，唯一的一点钱也全部输光，一月下来没有一分钱给家里，于是，他老婆忍受了几个月，最后与他离了婚。从此他变成孤家寡人，光棍一个。原来有个老婆管他，他还有所忌讳，现在离了婚，无人约束可就变得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了。
　　为了工作方便，他将自己的床铺，开在锅炉旁的那间工具房里。那个地方十分偏僻，也非常安静，平常很少有人上那里去，魏二苟将自己的房间设置成赌窝，常常将那些牌朋酒友、猪朋狗友叫来，在房里划拳斗酒、打牌聚赌。
　　也是合该有事，黄老师有个喜欢用热水烫脚才能睡觉的习惯。那天，黄老师因开会忘了打开水，睡觉前没了热水洗脚，便提着桶子到锅炉房打热水。经过魏二苟房间，听到里面“哗啦哗啦”的麻将牌声，黄老师生性耿直，嫉恶如仇，将门推开，正发现那些人在数钱。黄老师当场将麻将桌掀翻，将魏二苟和那群牌友骂了个狗血淋头，同时将此事报告了李校长。李校长大怒之下，非得将他开除。后来魏二苟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校长给他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校长心一软，将开除改为记大过处分。谁知这一下，竟留下了祸根。
　　史无前例的运动一开始，魏二苟摇身一变成为了魏东彪。学校里本来就老师多、学生多、工友少，总共不过五六个人，其他几人毫无政治热情，对文化大革命运动态度冷漠，可魏东彪不一样，表现出极高的政治热情。他本是光棍，家中一无所有，自己吃饱，全家都饱；自己出门，全部的家当也带走了，连门都用不着锁。坐在家里又不敢打牌，酒也无钱敞开喝，呆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去造他妈的反，他自然将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伟大的、光荣的造反大业中去。
　　谁想这一下歪打正着，正合乎造反派口味。恰巧造反运动很快就波及到学校，魏东彪作为学校唯一有造反精神的领导阶级——工人阶级的一员，理所当然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执掌了左右学校命脉的印把子。于是，埋在心底的怨恨开始在心中生根、长叶、开花、结果了。
　　魏东彪本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小人，当年被黄老师抓住赌钱，弄得他差点被开除的悲惨经历，使他难以忘怀，尽管表面上装得受益颇深，感恩不尽，可心里却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恩情可不计，仇恨铭刻心。魏东彪此刻大权在握，岂能不一报受辱之仇，于是借助红卫兵的力量，将学校里的老师全部楸上台，又利用手中权力将李校长、黄老师关闭起来。
　　我看到这里，这才明白李校长、黄老师遭此牢狱之灾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这个魏中贤的后人魏东彪，这真是一个大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