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莞找工 29

　　乔工的厂长助理郭爱花，模样就跟她的大名一样，像朵美丽的花。她说自己是四川简阳人，梳着马尾辫，80后。遗憾的就是身材不高，爱笑，待人和气诚恳。
　　不知道她是怎么应聘到厂长助理这个岗位的？根据我的初步判断，她应该是大学刚毕业不久就出来找工，只因她的手中有了鲜红的大学毕业证和全国计算机等级证书，基本上就可以找到在写字楼上班的工作，无需像我那样去干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低贱保安工作，而且拿钱也不多，还风吹雨打的。
　　她还有个妹妹叫郭爱芳，个子瘦高，人也长得水灵灵的，也是马尾辫。偶尔看到她们，我都会亲热地叫她们小老乡，她们也总是开心地答应着。那时，她的妹妹就在成型部上班，估计也是利用了她姐姐厂长助理的关系了吧？
　　从郭爱花的QQ相册中才知她和乔工后勤保障电工组长罗家成结为夫妻。罗加成和我也熟悉，大帅哥一个，皮肤较白，浓眉大眼，身材偏瘦，干活麻利。管理部经理徐强对他的工作还算满意，后来在装修“老徐饮食店”的时候，都是罗加成带人过去布线和安装电路的。有一次我上班把对讲机掉进水里了，飞快地跑到电工房请他帮忙，他熟练地打开后盖，取下电池，用电吹风把水珠吹干，总算是没有损坏，要不然我就要负责赔偿了。我们那时使用的是“建伍牌”对讲机，售价是一千六百多元的，比手机价格都还贵。在乔工上班的都知道，保安月工资十二个小时才830元，只比车间流水线上的普工略高一些罢了。如果我损坏了对讲机，也就是说自己将在乔工白干两个多月分文不取。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损坏对讲机，也不该全额赔偿，因为用了很久了，有个折旧在里面。可厂里不管，只要东西坏了，就必须一分钱不少地赔给厂里。
　　不瞒各位，我自从进入卓维手袋厂那天起一直到在虎门信义玻璃工业园结束打工生活，都始终羡慕在写字楼上班的同事们。除了工作性质比较体面外，还有就是不用担心风吹雨打和被人炒掉。通常来说，在写字楼上班的，自己辞工走的是主要的离厂方式，不像干苦力活的保安，走得那么灰溜溜的。但是，在经历了太多的出厂进厂的情况来看，早已对如何离厂的方式见怪不怪的了。反正，只要能拿到工资，那就是胜利。我不会去学那些自动离职不要工资的同事们，辛辛苦苦加班加点来的钞票，岂有不拿就走的道理？出了厂门，没有金钱，怎么生活和继续找工做？
　　谁都没有想到，2011年的9月11日，对所有美国人来说，那一天就经历了一场噩梦，恐怖分子瞅上了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牛皮大国。在美国五角大楼和世贸大厦等地，遭遇了以本•拉登为首的国际恐怖分子的飞机炸弹袭击。一时间，全球震惊，人心惶惶。乔工旅行箱厂的订单百分之八十都是来自欧美，这事出了之后，欧美客商纷纷压缩订单。没有大量订单来生产，工厂就会裁人，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先前在厂外租住的几个宿舍差不多都退完了，厂里宿舍不少都出现了人走楼空的情况。生产车间经常放假，员工没有出厂的，可以在厂里吃住，但是没有工资。这对一个打工人来讲，没有工资意味着什么？没有工资，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没有心情上班。再说了，又不是我不想上班，主要是你厂方没有订单，这就不能怪我了，对不？可是，对于保安来讲，就算全厂的人都走完了，他们也会继续呆着照看物资。
　　据说深圳那面就有一家这样的工厂，早都没人了，还有保安在守厂。他们发现有人盗窃厂方物资，出于自身职责考虑，挺身而出，想通过微薄力量维护厂方财物不受损失，其结果是两名保安身受重伤入院治疗。尽管盗窃者被绳之以法，可高昂的医疗费用就不知由谁来埋单？通过这件事，有人就嘲笑说那些保安真傻，厂方都不管你了，先不管你的工资拿到手没，还干嘛那么老实地看厂，看个屁啊。要不你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让窃者来偷，要不你就趁早离开另寻他处？广东那么大，不是说离开了此厂就真的活不了了。自古江湖上不是有句名言就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但是，细细一想，深圳保安的守厂处境和做法，也是无可非议的。既然厂方答应让你们守厂，照看物资，说明老板还是信任保安的。既然双方都愿意，我想保安的工资肯定是有保障的，要不然，谁都不会傻到拿不到钱还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干啥呢？看风景哪？养老吗？
　　一时间，乔工下班时盛况空前的人海一去不复返了，少量人员还在坚守岗位。尽管欧美订单大幅压缩，但也不是说就没有订单来生产。只要还在上班的，就有工资领，这一点，乔工还是能做到的。毕竟在路东，乔工还算得上是两三千人的大厂了。通常，一两百人或者几十人的小厂在路东很普遍，以五金、压铸、制衣、傢俬等为多。我亲眼所见过这些厂的员工，有的男工满身油污味，一双手好像黑不溜秋的总是洗不干净，还不照样下班时捧着饭碗，津津有味地吃着不太合味的饭菜，眼神中流露出一些呆滞与麻木的表情。也许，他们早已习惯和适应了这样对生活环境，只相信干活才又钱拿，才有饭吃的道理。和他们相比，我都不好意思，穿得那么光鲜，工资也不少一分，还自由自在的。如此比较，我这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平衡，以貌取人的想法是错误的。不管怎么说，做保安跟在车间上班的，都是厂方宝贵的财富资源。说白了，大家都是打工的，你也别瞧不起人家，说不定人家还瞧不起你呢。实际上，大家都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记不起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几句话了，所表达出来的意思让所有打工人心酸和无奈：“背井离乡绝非你的过错，铁血男儿更应铁肩担道，为了不让母亲哭泣，为了不让孩子挨饿，为了不让爱人受苦受累。打工不是我们的本意，如果内地经济条件好些，挣钱的机会多些，工厂效益好些，谁还愿意有惊无险地跑这么远来忍辱负重和吃苦受累？”当时的我人还年轻，不是很懂这些话的深刻含义。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阅历的增加和额头眼角悄然出现的细密皱纹，才算是大彻大悟了。都说四十不惑，人过中年，心里有很多想法很多感悟渐渐地就会开始慢慢回忆了。也许是通过这种回忆的方式，来总结之前走过的生活道路的成败得失，无论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总之，是回不到过去了。走过了就是走过了，要不然，时光还真的可以倒流了，太阳也会从西方升起，那样岂不成为千古笑谈？
　　9•11的恐怖袭击风暴，让美国的保险行业赔得很惨。应该说，像遭遇基地头号人物本•拉登发起的恐怖袭击，这在美国两百多年的建国史上还是头一回，但也是受损比较严重的一次。从此把美国拖入到了反恐袭击，出兵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争泥潭不能自拔，白白葬送了好几千美国士兵最宝贵的生命。与此同时还导致乔工大量裁减员工。当时的广东，如果厂方有欧美订单的，遇到这种人为灾难，为了保存实力，许多厂都会像乔工这么做。为了缓和化解员工与厂方之间的雇佣关系，乔工专门聘请了法律顾问，又称法务专员来全面处理裁员的大事。
　　法务专员个头不高，平头，姓廖。时年二十多岁，讲起法律条文来对答如流，头头是道。工模部在乔工算是一个重要的部门，他们的工资水平在厂里属于高薪阶层。至于他们每月能领多少钞票，做保安的我还是略有耳闻的，反正，他们做一个月的话，完全足够保安苦战四五个月拿到的那点薄薄的薪水。当然，谁都想拿高工资，享受好待遇。不过，模具的设计与开发，样品的制造和各项技术参数，都对工模师傅们提出了严格的要求，因为这是客户下的订单，必须要达到指标而且经过检验合格后方可出厂。所以别小看他们几个工模师傅平时吊儿郎当的，但涉及到产品制造的模型器具之指标参数，自然不敢马虎大意。一旦出现纰漏，客户退货回来，就会为乔工带来不可估量的经济损失。既然能拿高工资，就要拿出自己的真本事出来，做出了实实在在的成绩后，厂方受益后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可是现在，由于欧美订单严重缩水，厂方不堪重负。说得很直白一点，那就是厂方首先肯定不是慈善机构，工人不干活了还可以跟平常一样照样拿工资，头脑精明的商人肯定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既然这样，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来大刀阔斧地裁减员工数量。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纯属无奈之举。工人们的反应也很强烈，明明做得好好的，一眨眼就不要我们了，轰人出厂，是何道理？这对于流水线上的普通工人来说，只要发够工资，一般问题都不大，他（她）们就会拉着密码箱静静地离开。
　　起初，管理部也用同样的方法，想让工模师傅这样拿钱走路。金虹霞课长也亲临工模部，看到了师傅们愤怒的眼神，听到了他们咆哮般的声音，解雇我们可以，按照国家的劳动法律法规，除了给足工资外，还应当按照入职年限支付相应的赔偿金额。至于多少，国家劳动法里都有明确的规定。他们的意思，如果厂方能按照国家法律的规定来办理，他们可以考虑离厂。对他们而言，无非是换个环境而已罢了，任何一家外资工厂，对模具师傅都是求贤如渴的。基本上，他们只要找到厂子，工资都在千元或者好几千元之上。用人单位也是懂得的，若想开个几百块就能找到模具师傅，别说他们不相信，就连我都不信，开啥子国际玩笑嘛。
　　至于工模师傅们如何与厂方法务廖专员谈判的，还有他们究竟有没有拿到满意的报酬，我还真的是不得而知了，是由于我的工作岗位不停地变换所致。他们离厂的时候，我倒是晓得的，那时正巧在东门上班，最后看见他们平静地离开，心中疑惑便荡然无存。就不得不佩服法务专员业务的娴熟，成功地为厂方节约了数目不小的开支，为员工师傅离厂争取到了应得的权益。这种双赢的局面是可喜的，是令人称赞的。就像邓小平与英国原首相撒切尔夫人讨论香港问题时说得那样，“主权问题是不容许谈判的，除此之外什么都好谈”。我就想，香港问题那么复杂的，都可以通过外交谈判得以解决，更何况是工人工资这些小事呢？
　　由此，我又想起了一个人，乔工的中方厂长小莫，全名叫莫仕谦。高个子，眼镜帅哥，喜爱打篮球。他的主要工作就跟谢岗镇卓维手袋厂的谢照光和赵厂长他们一样，我在之前的章节中已有详细地介绍，这里恕我不再重复。
　　小莫的家就在路东村，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有学问的人。听他说话，轻言细语的，像个娘们。他的涵养很好，有时候，有的员工在离厂时情绪激动，他反而还会安慰他们：“你们的诉求可以通过正当的渠道来反映和解决，切不可一时冲动做下错事，以免后悔。我能够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出了厂，还可以再去找厂上班嘛。不管怎么说，生活还要继续啊，对不？其实，对打工者来说，频繁地出厂和进厂都是很正常的，没有谁能在一个厂呆一辈子。就拿我自己来说吧，并不是说进了乔工，自己又是本地人就万事大吉了，我都随时做好了重新找事来做的思想准备。我个人觉得，个人的心态真的很重要，无论你在广东的哪家工厂上班，都要有所思想准备才好。这样的话，才不至于让你突然离厂的时候感到慌乱和无所适从。改革开放为广东带来了先机，同样为所有的打工一族带来了福音。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广东的开放，包容，赚钱的机会无疑都要比内地要好要多。所以，你们来到东莞，进厂找工来做，出厂时只要能拿到辛苦得来的工资，我个人看法就算是不错的了，我也相信你们离开乔工之后，照样可以开心地生活和工作，祝福你们都好运吧。”
　　小莫的这番话，让我觉得他言之有理和合情合理，他以“现身说法”的方式来看待打工路上的辞职和进厂。“心态真的很重要”这句话，仔细理解可以让困惑的你茅塞顿开，有拨云见日与恢复自信的神奇功效。人，一旦失去了信心，就会没有精神，而精神一旦缺失，就会自暴自弃，随遇而安。比如我，当初在深圳的情况就不太好，糟糕到只差一点就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我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吗？困难都是暂时的，信心和坚持那才是最重要的精神支柱，相信和依靠自己会给你带来打工路上无穷无尽的力量，这种无形的力量是你战胜一切困难与迎接新挑战必不可少的重要武器。
　　鲁迅先生也说过，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尤其是要有一点阿Q的精神。在谈及优胜者与落伍者时，还说了一段含义深刻的至理名言，“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些虽落后仍非坚持跑到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的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
　　这段名言的意思是：在全国范围内，广东等沿海的经济形式和条件，通过了中国的改革开放获得了长足强劲的大踏步跨越式发展。和内地经济相比，他们就是优胜者。内地之所以受限，有其地理条件的客观原因，道路不通，通讯不发达，基础设施严重滞后，人们的思想观念没有更新。说具体些，在我看来，像那些厂长课长襄理级别的，就是优胜的高级打工者，我做保安就是落伍者。有时想想，不管是高级打工者也好，还是我等低级保安也罢，人生就像一场旅行。充其量高级打工者们走的是高速路，而我走的是省道或者乡村路，但目标都是向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