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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之道 卯(卯刘杀也。戊君卯册。《尔雅》)(一)

作品名称:家之道      作者:景水出焉      发布时间:2018-07-15 21:23:29      字数:5476

  哥之道-卯(卯刘杀也。戊君卯册。《尔雅》)(一)
  
  谣云:
  太阳昇
  天地明
  日正午
  晒死人
  
  革命战士秀文虽说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因不明其中究竟,心下还是忐忑。遂与战友们军礼握手一番,便赶到连部报了告。
  这段时间,指导员被抽调到涪陵之左去了,连部只有连长和副指导员两位领导。向连长报告毕,并未听到有啥子重要任务,他只是询问那边的情况。秀文便就自己所知所感,零零碎碎东扯西拉地说了一些。正准备回班里去,副指导员回来了。秀文赶紧起立,行了个军礼,又赶紧握了下他伸过来的手。寒暄几句后,副指导员叫他坐下,对通信员雒文说:你去把司务长叫过来开会。
  通信员出去后,副指导员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本《解放军画报》。那一期封面上是一幅毛主席戴着帽徽领章容光焕发的彩色画像。他一边递过画像一边说:现在从地方到军队都在大搞特搞叁忠于和虹海洋活动,向伟大领袖敬奉忠心,各级还要组织评比推选。你是我们连队这方面的骨干,就按这幅像画一幅大的。需要哪些材料,你开个清单,一会事务长来了,交给他,叫他明天就去办。
  副指导员朴宗律说完,便用一种似信任、似怀疑、似鼓励、似期待的眼光盯着革命战士秀文。弄得秀文没敢即时回答,就对着画像细细看了一会说:“像这样彩色的袖领画像以前从没画过,我很难保证一点不出误差。如果出了误差,追查政治责任,我一个战士哪担当得起。”
  对政治并不敏感的战士秀文,在前一段时间的宣传队工作中,却长了不少记性。他想,万一出了纰漏,可就不是进步不进步的事,那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宗律闻此,弄出一脸浑黄之色。这时事务长杨大鹏喊报告进来了。
  本来连队三个干部开会,没战士秀文的份。但这次他却以特殊的身份参加,并提出了重要看法。副指导员就将他的安排和战士秀文的看法,一并说出来一起作会议讨论。一时都沉默无语。过一会,还是连长潘殿举用商量口吻道:“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指导员和副连长都不在,就让小蔡同志暂时住到连部来,在边上那间小屋子里画,不让别人看见。画好以后,我们一起审查,如果都觉得没问题,再公开。如果有点小误差,还可以修改。要是误差大了,我们就当没做过这件事。对蔡秀文同志保证不带冒子不打棒子。”
  连长这话一出,大家都表示赞同。于是就叫秀文开列清单。秀文并未开单,却说:油画我没有学过,也不会画;再说,在这个小地方,也买不到油画工具。从实用和方便考虑,我想就用油漆在三合板上画,这样画好以后,装上边框,就能使用了。
  因无其他人会画,战士秀文的这个想法也就得到一致通过。于是,就开出了购料清单:
  红、黄、蓝、白、黑同一品种的油漆,前四种颜色的各一斤;黑色的半斤;松香水一斤;排笔大中小各两支;三合板一张。
  第二天下午,司务长从酱油县城买回所列材料,第三天战士秀文便住进了连部。
  战士秀文并未正规学过美术,一切都是自创的野路子。他先量好三合板的高宽尺寸,定好幅面125×85公分,每边放2.5公分白边,纵向多余的留在下面备作另用,再用铅笔画好九宫格。既没有调色盘,也没有调色油,稠了就蘸点松香水。根据感觉,从上往下一点一点地画。其实在油画、水粉画、乃至彩照中,单纯色是极少出现的,任何一种色彩的呈现,都要受到光和环境的影响……因是临摹,也就无需考虑这些复杂的色彩关系了。就那么照猫画猫一格一格往下画,直至结束,一共用了六天时间。
  这六天,除了洗嗽、吃饭、睡觉、上厕外,每天十来个小时,战士秀文就这么站在那里画。完成以后,他将画像搬到门口敞亮些的地方,退出稍远些比照原画看了会,并没找出什么不协调的地方。经一番反复比对之后,战士秀文才去叫了连长和副指导员过来审查。
  连长看了画像,立现眉开眼笑,只说一个字好好好。可宗律副指导员远看看近看看,又比对着画报看了老半天,却没说出一个字。但他从连队叫来几个有点艺术细胞的战士过来看,问他们感觉怎样,他们也都说出一字好好好。
  好在连队没人去追究什么所谓正宗画种画法,倒是这色调明快、色彩鲜艳的“油漆画”,更赢得普通大众青睐。过了审查关,革命战士秀文总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请示两位连首长道:“画像下面空出的地方是裁掉,还是利用?”
  副指导员宗律说:要利用。把标某某的题词放上去吧。见没人答话,便又补了一句:“我看这样就更好了,也体现出毛主席和林某某是亲秘战友的含义。”
  副指导员说完看了下连长。
  连长想想说:“看这样行不行。这幅毛主席画像是我们连战士画出来的,代表了全连官兵对毛主席的无比热爱、无比忠诚,下面空出地方的设计,是否最好能体现这个含义。”
  静了一会,大家一致同意连长的意见。然后继续讨论设计方案。最后决定:主体采用由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九字组成一个大大的忠字,周围镶嵌125颗红五星,象征全连125名干部战士久远忠愚毛主席。
  方案既定,战士秀文就准备开工。可就在当天晚上,他发起了高烧。翌日晨,头疼欲裂,昏昏沉沉。但他仍然坚持按时起床,洗过脸,便去找了卫生员。一量体温,39°2。立马打了一针,又拿些药。尽管每天打针吃药,可一连三天,都毫无退烧迹象,就连病号饭也难以下咽。但他仍然坚持。潘连长叫通信员照顾他,他坚辞不受。到第三日下半夜,才出了一身大汗,把垫褥湿了一大片。这才退了烧。
  第四天早晨起床,秀文只觉得整个人浮浮欲飘。连长一见就说:看你人都瘦了一大圈,不行,休息两天再干吧。又吩咐通信员叫炊事班赶做一大碗肉丝面送过来。连长的关怀,让战士秀文深受鼓舞。于是力量倍增。至第五天,革命战士秀文就觉得身体一切正常了。而这时,整个制作“工程”也基本告竣。剩下的画框制作,就交由司务长找“二公司”的关系去完成了。
  等装好镜框的毛主席画像,更显得庄重大气,在连队集合展示时,赢得一片喝彩和掌声。
  之后,画像逐级往上送展,在团部审评时,政委和参谋长在这幅画像前伫立良久。参谋长还翻开随身带的工程兵政治部印发的袖珍本毛主席语录上的画像,比照着看了半天,对政委说:“政委你看,比这印的还好看。”
  政委又看了一会,便朝站在一旁的副指导员问道:“这是谁画的?”
  宗律副指导员朝立在旁边的战士秀文指下说:“报告首长。是我安排连队这位战士画的。”
  政委和参谋长同时把眼光投向了战士秀文,赞许地点点头。参谋长问秀文道:“你是在哪个学校毕业的呀?”
  战士秀文立正垂目答道:“我没上过美术学校,是自己瞎画的,画得不好,请首长批评指导。”
  参谋长听罢问道:“小伙子哪里人呀?”
  秀文答:“安徽庐江的。”
  参谋长就一笑道:“还是个小老乡呀,不错不错,好好干啊。”
  
  画像送上去后,战士秀文就再没听到下文。问题是不知结果,原件也一直没了踪影。可连队不能没有代表全连官兵忠心的政治标识。于是连长副指导员又把战士秀文叫到连部,宗律开门见山道:“上次你精心制作的毛主席画像,获得上下一致好评,又被选送到师里,并在上级机关保存。现在连队急需要有毛主席的光辉形象,希望你再接再厉,重新再制作一件。”
  艺术最怕重复。战士秀文更怕重复。可又知道宗律不好对付,便思忖半天,才慎怯嘟哝道:“那幅画像大家也都见过了,如果重复制作,也出不了更好的效果。不如用其他新的表现形式试试。”
  连长闻言,满目果色道:“怎么,你又有什么新的设想啦?”
  战士秀文努力扯出些笑答:“还不成熟。”
  连长满面春风道:“那就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大家集思广益,一齐帮你成熟成熟吧。”
  战士秀文得到连长信任,信心倍增道:“这回我想制作一件毛主席的浮雕像。就按总政发的毛主席像章,把直径放大到一米二。这样就有了立体效果,在集会时,一定别具一格,与众不同。”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因为制作浮雕像,现场包括战士秀文在内,谁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做了。于是现场好一阵寂静。
  还是连长满目星光道:“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想法。那你想过用什么材料做呢?”
  战士秀文想想说:我想只要质地细密,色泽纯净的木材应该都可以吧。
  沉默半天的副指导员宗律问:“这种木材好找吗?”
  战士秀文就瞅瞅旁边的司务长。
  司务长就挠挠头说:“现在普通木材还要凭计划供应,像这类有特殊用途的就更难搞了。”
  连长满面春叶道:“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可以代用的材料呢?大家都开动脑筋,想想看。”
  战士秀文道:“黄泥易裂,石膏易碎,都不方便移动使用。”
  ——我看有一样东西可能行。一直沉默的上士给养员接过话说:以前我在县城读书的时候,见到过人家制作舞狮子的头具,是将废纸旧书用水泡化、捣烂,再加进熬好的牛皮胶,填到模子里面,干了以后,既轻便,又坚固,还方便涂上各种颜色。
  上士一下把大家从山穷水尽带进山青水秀。于是,各人又补充了许多有用或无用的意见和建议。
  意见也好,建议也罢,最终还要归到战士秀文这儿落实。第二天,战士秀文便再次进住了连部,并很快拟好了工程推进的步骤。
  第一步,处理原料。让文书通信员到各班收集旧报纸,再将连部的废旧报纸杂志翻出来,共约有二十斤。又找来一只旧铁桶,一层一层放进去,再加水淹没浸泡。
  第二步,处理模板。找来一块旧模板,将表面清理干净,按计算好的倍率用铅笔打好九宫格。
  第三步,设置图案。先画出平面图,并在侧边标上高程。在头像部位画出等高线。
  第四步,完善模具。按头像凹凸程度钉好大头针,以大头针顶端标定该点高度,为下步填放胶纸浆的厚薄留下标记。大头针之间用细铁丝缠绕连接以增加强度。并按照实际高低裁切好板条,沿徽章边线钉好边框,以定型徽章轮廓。再往框内薄浇一层蜡,以便成像脱模。另在相应位置预埋三个带环的粗铁丝,以便使用时悬挂摆放。
  第五步,完善浆料。将已浸泡好的纸浆装进布袋挤干,加进适量熬好的水胶和少量防虫蛀鼠咬的中药,充分搅拌,使之均匀。在其上蒙块湿布,以防表面干结硬化。
  第六步,填充浆料。先按最低水平线全填一层,在纸浆上放一片预制的铁丝筛片,均衡施压,使之与纸浆实密粘接,以增加强度。之后逐层填充挤压,使其结构更趋紧实。
  第七步,协调整理。因纸浆浮雕的厚薄不同和不断干燥,其各个部位的收缩率亦随之变化,故其后期必须不断对头像各部进行调整矫正,以确保形象的准确造型。
  第八步,上蜡抛光。施蜡关键要匀,忌太多。给头像抛光要用一端略带弧形极光滑的金属件。做“五星光芒”则用平扁的。需用力拿捏适度,忌过重,亦甭太轻。这一步好坏,直接影响作品的外观精度。
  第九步,依序拆模。此步关键是小心细致。先检查干固程度,未干禁拆。拆时需遵循开其一端,有序进行。最忌无序乱拆。待全拆,还需即时对边角作细检与抛光。
  第十步,上漆着色。要点是设色要准、分色要匀,界线分明而不分离,表面光洁而无淤积。上完漆后,放平,并关闭门窗,减少灰尘吸附。至此,才算大功告成。
  这次从开始到结束,共用时半个月。周一上午,战士秀文请连长和副指导员去看效果。当战士秀文揭掉蒙布时,但见:
  金光闪闪、五星斑斓,神采奕奕、呼之欲出,笑容层层、似闻其声,容光道道、灵魂入窍……
  直看得两位连领导一脸神道、满目佛光、异口同语道:“哦,哦,好,好,好!”
  
  作品完成当晚,天降大雨。偏巧,存放雕像的地方漏水,等翌日秀文发现时,那么光芒万道的头像,叫那漏雨打的是笑容宛在,却满面泪痕。这可是老天犯下的天大政治事件。
  潘连长见罢,满脸爻符,匆促低声命令战士秀文赶紧悄悄销毁了事。
  宗律副指导员想再重做一件,可战士秀文心里实在不想再重复一次,就托词说:这段时间太累了,做也做不好,等过一段时间吧。
  宗律视之,只得将就同意了。
  
  在这段造像时间里,一排长的未婚妻到连队来完婚。作为革命化婚礼,连部几个人加上一个战士秀文,围着说了几句带革命意义的喜庆话,俩口子给每人散了两块小糖,仪式就结束了。他俩就在一阵吃糖声中,钻进连里现腾出来的那间只能放下一块铺板的“新房”里去了……
  白天,排长依然上班,俩口子难得在一起。倒是天天躲在连部造像的战士秀文能够时刻陪着她。她就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赏欣道:蔡同志,你那个手啷个那么巧噻,连像章那么难做的事情都做得好得很唦。
  秀文一边干活,一边学着半生不熟的四川腔道:“好个啥子嘛,还没完成一半唦。嫂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呀?”
  ——是你们排长告诉我的唦。不单单是姓,就是名字我也知道吔。见秀文未语,又自我介绍道:我姓余,多余的余,名叫宏碧,宏大的宏,金碧辉煌的碧。停一下又道:你听我这个名字,像个男娃儿的,好不好笑嘛。
  战士秀文见她自己倒是自嘲般笑着,就答句,名字不过是个记号,过去穷人家孩子哪有名字,不就猫呀狗呀地叫嘛。再说你那应该是富余的余。听了这话,她就抿着嘴笑了。
  停了会,她便转弯抹角地打听排长的一些情况,像能力呀,水平呀,待人接物呀,个人作风呀等等。
  尽管战士秀文对排长有些看法,但依然是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专拣好听的说给她。她听得很高兴,就主动要给他织一件背心,并且只用了三天就送到他手上。背心是用白色棉纱织成的,织的是菱形花纹。一试,大小长短就像是量身定做的。
  这弄得秀文有些受宠若惊道:嫂子,你那天还说我手巧,我看你那双手才真叫巧噻,我也没见你用尺子量一下,如何织得像长在我身上一样噻?
  ——我这点能耐那里算得上手巧哟,在家里织得多了,见你站在那里,就想到以前给哪个和你身材差不多的人织过,心里头就有数了噻,哪里还要量个啥子嘛。她停了一下又补道:你现在不能穿,要下水清洗一下,晒得干干的才好穿噻!
  ——刚刚织好的,一次还没穿得,洗个啥子嘛?
  ——不是那么说的,我织的时候,手上或多或少都要沾些个脏唦,就是没得脏,不是还有手汗嘛,那样放着,时间长了,就是不发霉,也会有气味噻!
  战士秀文听罢,说吃过午饭就去洗。
  ——算了吧,一是我,二还是我吧。等我清好水,晒干透了再交给你吧!她说着,就拿过纱背心,径自洗晒去了。到第二天下晚才又将叠得好好的背心交给了秀文。
  这件背心秀文在部队虽只穿过一回,却一直跟着他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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