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之道 壬（百礼既至，有壬有林。《诗》）（四）

　　本之道-壬（百礼既至，有壬有林。《诗》）（四）
　　
　　
　　说是小镇，其实就是山沟里一条五六百米长的小街。但此地是汉蒙满杂居之地，赶集的人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十分热闹。要一句话形容它的特点，那就是人群和满大街熏人的牛羊膻腥味。
　　老黑到了小镇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小邮所发掉一个挂号信。他一出来，就把买好的十串羊肉递给他一半，随着人流一边吃一边逛。在干训队肚子荒得厉害，这几串肉没走几步就消灭了。于是老黑说：“别逑毛逛啦，咱俩找个地方喝一盅。”
　　老黑一句激活了馋虫，就跟着他找饭店。别看镇小，小饭店也有好几家。可老黑相当挑剔，一连过了三家也没挑中，白白浪费门口小姑娘一片殷勤。后来看到一家门口靠着个穿T恤衫的妇女，顶着两大砣晃悠的葫芦嗑瓜子。见这两个目露肉欲的走近门前，就久别故人般笑道：“解放军同志，快进屋吧！”
　　遂奇怪道，也没穿军装，怎么就叫解放军呀。那妇人一闭眼道：切，这还要看衣裳呀，你就是不穿衣裳也一眼认出啦。于是老黑就哈哈着进了屋，到楼上找了个靠窗的小间，要了些牛羊肉和啤酒。老黑一仰头，一口气喝了一瓶啤酒说不过瘾，就大呼老板娘快上白酒，高度的。老板娘就晃荡着胸拿来一瓶“闷倒驴”。一看，六十五度。老黑的酒量比这白酒还猛，几口半瓶白酒就下了肚。于是，瓶中的酒越来越少，嘴里的话越来越多：
　　“……本来，也不想提这逑毛干。操，可许多事却让你憋气窝火。过年过节，当官的发一百，凭啥咱就五十。想当初，咱也是科班出身，考上了士官学校。哪知士官不是逑毛官，司务长也不带逑毛长！
　　老黑一边说一边举瓶子灌酒，像是瓶里装的不是酒，而是酣畅淋漓的牢骚话。……在连队，连长政指除了跟老婆睡觉不找我，连他老婆擦屁股的卫生纸卫生巾都要找我报销。结果账往哪做，还不都是往战士菜盘子里做。做不好还查是司务长贪污。其实连队有啥好贪的，也就是捞了个肚子。烟酒倒是培养出来啦。因为你就是不吃不喝不抽，你也要熏一身的烟酒臭气。后来部队放开搞生产经营，咱被团里抽去跑生意，首长大捞，咱也跟着小捞。从前，咱也是有些抱负的，立志当个优秀指挥员啥的。可这年头鼓励人都去钻钱眼，不捞白不捞呗。有了点钱，咱也有点追求，花个五万十万弄个官当当。你就说咱们队长吧，让老婆开小店，他严格控制人员外出，还把饭堂伙食弄得那么差，不就是逼大伙把钱往他老婆花裤兜里塞嘛……”
　　老黑话还没说彻底，瓶里的酒就彻底了。可他还叫老板娘拿酒。恐其酒多失德，回去麻烦，就起身出去方便，叫老板娘坐下陪他喝点啤酒了事。老板娘就一屁股坐了空下的位置，陪老黑撞瓶干了起来。因为小店内没有卫生间，要到外面的厕所方便。可当方便回来时，却惊奇地发现，老黑被几个纠察战士拉上吉普开走了。
　　
　　这个暑期，是干训队的多事之秋。
　　“黄牌”的阴影还在笼罩弥漫，军里又突然来了一个调查组。大概是有人写信举报了干训队的什么情况。让人感到严重的是，调查组带队的竟是军政委。
　　调查组来得急，队长就紧急召集各班长作个交待，却并没叫本班长。因为老白回去后，队长就让老黑代理了班长。可老黑出事后，得了个“黄牌”警告，就不便再代班长，于是本就被暂时代理。原是坚决不从的，可队长说大伙这么信任你，你不干也得干。再说老白没几天就回来了，不过才代个几天，也不算个事。可代理班长也是班长呀，早知这么歧视，打死也不代！
　　钱队长刚匆匆交代完班长们，一位调查组的少校就过来找到了被歧视的代理班长，说是政委有请。这下弄得钱队长像是突然误食了一条蜈蚣，直朝代理班长扯嘴瞪眼睛，上下蹿动的喉结，像是垂危病人的血压表般乱蹿一气。才走出不十步，便听他“这几巴，这几巴”直叫。
　　
　　因为政委怎么说也算是熟人，所以也没有太多紧张。进门打了个报告，他边招呼坐边道：“怎么样，训练还行吧？”
　　遂朝他走近了两步，没坐，一边站成刚练就的标准军姿一边回答：报告首长，训练得还行。
　　他一边吸烟一边瞅道：“嗯，有点军人样子了。过来坐下说，你站着我不舒服。”
　　遂在他对面沙发落个浅坐。他舒服了，可此人比站着更难受一些。
　　开始老想着调查的事，不知如何作答，脑子既紧张又空白。政委就递杯水道：瞅你这精神状态不错，这段时间都训练了啥玩艺呀。
　　遂如实说了有关基本训练、劳动、学习、管理。和盘托出。因为每说一处，他都认真关注，并适时配以点头应答或大笑，便鼓励得人越讲越放松，早忘了调查的事。于是又从钱队长谈到沙教员，又从班长老白谈到学员老黑，又从严控外出到开办小店，又从黄牌警告到放假之争。当讲完黄牌与放假事，政委又详问了情况。滔滔不绝说完，政委问道：“听怎么半天，咋没听你提到教导员呢？”
　　遂感触万千道：“首长，我们一直没有教导员。缺编。”
　　政委一听，脸上掠过一丝惊异道：“你觉得没教导员怎么样？”
　　此乃一直耿耿于怀。遂胸有成竹道：“教育训练是部队两项基本任务。如同飞禽两翼、阴阳两极，不可或缺。如果一个人只重金钱而放弃精神，一支军队只知冲杀而迷失方向，一个国家……”
　　政委这回没让你充分发挥继续滔滔不绝，便果断截道：“妈的，你小子认识问题还挺深刻。”说着抬腕看了下表说：“快开饭了，你回队吧，好好干！”
　　调查组离开当晚，大队领导便来干训队开了会。基本否定了放假和黄牌警告的做法，但对缺编教导员的情况下，队长一人独撑局面，也给予谅解与肯定，并表示要尽快配备教导员。因为基本否定了此前的管理做法，所以就把钱队长弄成一张阴鱼脸。但钱队长在最后的表态发言时，仍振振有词地抛出了一个让大伙为之一震的规定，此后每天早晚，全队增加一个活动内容－五公里越野。
　　
　　老白这段日子过得比一般人要困苦一些。他归队后，脸色愈加憔悴。加上每天早晚两个五公里，弄得他雪上加霜，几难支撑。老黑跑累了回来倒头便睡。可老白却睡不着，只一个劲地抽烟。当然老白把从老家带的土特产带给队长后，他便被队长分配到途中搞服务保障工作，也就基本免了五公里之苦。但老白并未因此而轻松些，晚上睡觉前照样要蹲门外抽半天的烟。
　　一天，老白抽完烟，进屋刚躺下，就突然响起了急促的紧急集合哨。
　　之前钱队长提过，在干训队结业前要来一动全装拉练。却没说要在夜间进行。毕竟大伙自新兵连后，这还是第一次。因此，大伙都感到十分突然。于是，宿舍里充斥着乱糟糟的怨骂之声。
　　待大伙都整装到操场集合完毕，至少比规定时间推迟了十分钟。队长作了简要的动员，便带着队伍走进黑黢黢的夜暗之中。
　　刚出院门，便传来跑步前进的口令。
　　行军拉练第一个科目，是全装五公里越野。虽说平时也天天练五公里，但那毕竟是徒手的。当背上装备跑动，不光是增加了二十公斤重量，更麻烦的是这些东西与身体的不协调性，它们随着跑动，一晃一撞的，倍耗速度与体力。于是还没跑到一半路程，大伙纷纷气急心慌，怨声四起，有人陆续掉队。等到再爬过一个小山头，差不多有一大半掉队淘汰，溃不成军。
　　当我们第一梯队赶到山下的集结地，钱队长、沙教员和司机，已在吉普车旁等着了。队长招呼沙教员作了登记，第一批总共才9个人。过一会，第二批良好第三批合格的，便相继哼哼哈哈下来了。十分奇怪，老黑怎么也混进第二批里了。遂用手电照他，不但行装不乱，而且更无大家一脸潮红浑身臭汗。尚未等你质问，嘴便被他用烟堵住道：别几巴瞎逑毛照啦，赶紧抽棵烟坐着歇会吧你！
　　原来这家伙是和几个属泥鳅的一起偷偷从山下溜过来的。他没出大汗，就轻轻松松整了个优秀或良好。遂嘲骂他黑人走黑道。他却说，我这身躯跟你一起跑呀，那才不公平呢。问其咋不公平了。他却愤然道：不说别的，就咱这个肚子就比你多扛一袋面粉了吧，公平何在，天理不容对吧。
　　遂狠狠呸他一口。他却美滋滋道：嗐，这就叫蛇有蛇道，龟有龟道，白喵黑喵，抓着耗子就是好猫！
　　老白实打实跑全程，自然要搞到最后一批。可老石搞到最后一批却有些冤枉。因为老白体力差，不但跑不快，还在途中伤了脚踝，老石就一路扶着他走，这才都让沙教员登记个不及格。见其不平，遂提出意见，本来这活应该有收容保障工作人员干，既然没有，老石主动做了，不说表扬或加分，也不能给不及格吧。可钱队长气若劈斧道：“帮助归帮助，成绩归成绩，不能瞎掺乎。这就叫实事求是！”
　　
　　十月的北国边陲，已然寒气袭人。加之昼夜十几度的温差，逼得人早就穿上了军用卫生衣。可刚才的小憩，把一身热汗凉成了贴身的冰针，如芒贴身。再加之天上晶亮的寒星，弄得身心愈发寒颤。于是就巴不得快点下令继续行军。
　　等大半最后一批人都到齐，队长简单作了讲评，便又下达了十公里奔袭的命令。说是奔袭到一个叫金沟的地方，然后带回，今晚的科目就算完成了。这回钱队长背个手枪水壶走在队伍前头，大步流星地带领队伍朝目的地进发。
　　最先到的是歇凉了汗难受，可老白他们最后到的却要马不停蹄的难受。老石咕哝说，老白我这次就不陪你了，你干脆请假呆这算了。老白就说，你甭管了，你先走吧。于是老白一边走一边退，走到三岔口，他干脆找个地方猫着不走了。反正他们这个阵线的人总不少于半数，倒也心安理得。这个白猫！
　　这次老黑却没开溜，一直晃动肉身，紧捣短腿，跟在身后寸步不离。暴走了会，听他气喘吁吁，要替他扛枪。他倒硬气道，嗐，小克斯。遂与之并肩，鼓励性地朝他背囊拍了一把。这才知道，他的背囊原来是空的。这个黑猫！
　　
　　若按决心图中标定，翻过那座小山，再前行五公里，经三岔口向左行约一个小时，便到了目的地金沟。可老黑看表一再抱怨说，都走了快两个小时，咋还不到，别是老钱带错逑毛路了吧？！听罢，遂一个箭步跑到排头询问钱队长。队长让沙教员展开地图，用手电一照说，没错，从三岔口左行八公里……不过也应该到了。正好到了一个村庄，一打听，这里叫土仑，说是金沟在隔三座大山梁那边呢。我们在三岔口走错了方向。原来是钱队长看反左右了。
　　队长立即命令队伍后头变前头，原路返回。
　　老黑听到返回消息，牢骚如洪道：“钱队长不是要带咱们上金沟吗，怎么蹿到土仑那！操，溜马还是溜狗呢！”
　　老石也愤愤不平道：“反正他有权，他一个说了算，对你要执行，错也要执行。反正白花大伙的力气不用花钱！”
　　有人冒出一句道：“嗐，这叫摸石头过河呗！”
　　这句更点响老黑窜天猴道：“摸他老婆金沟儿！娘的，这走一路丢一路人不说，结果还要跑冤枉路。一个队长带个教员，还犯这个低级错误，还有脸带队哩。操！”
　　
　　
　　是年大事：
　　冬至-世界贸易组织成立。
　　立春-中国人口达12亿。
　　大暑-大学生就业实行双方选择。
　　秋分-美发现太阳系外首颗行星。
　　立冬-京九铁路开通。世界首颗人造心脏移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