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邹德欢一边用毛巾使劲搓擦着头发，一边走进屋里，一本正经地对郝霞说：“许多工作都一样，越少越容易出错，财务尤其这样。就是发生了一笔账，也要坚持做到日清，可不能偷懒、麻痹。万一出个错就不好交代了。”郝刚听邹德欢这样嘚嘚，自己也就附和着说：“对的，对的，应当这样。”
　　见邹德欢、郝刚这样认真，于是就有点很不情愿，勉勉强强把毛衣活随意往桌子里边一撩，打开账本核对起来。账本余额一分不差。就打开保险柜清点现金，这一点，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了。反反复复清点了多次，在办公桌抽屉里一次次拉开找……，原本高高兴兴的人，居然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一样，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邹德欢、郝刚不约而同地凑过来，问：“咋啦？咋啦？”
　　她告诉他俩：“钱短了56块9毛钱！”又说：“这可是我边疆插队三个月的伙食费！叫别人听到还以为我贪污了，这一下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咋办呐？这咋办呐？”越说哭得越伤心了。
　　邹德欢马上凑过去说：“不要哭，不要哭！把账和凭证拿给我看看，你也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看看到底哪儿出错了？”郝刚也十分着急地说：“几十块钱不是大问题，哭啥哩！静下心来好好想想”！邹德欢仔细察看了账本和凭证，发现十有八九是出在结算休假工资的雷志华手上了。因为雷志华是二线属生产单位的二级工，月工资正好56.90元，于是启发性地对郝霞讲：“你仔细想想，是不是给雷志华把钱给重了？”
　　郝霞想来想去，好像想明白一点了。她把凭证填写完、粘贴好之后，交给雷志华签字，嘴里一边聊着他回家探亲的见闻，一边打开保险柜，从专用零星报销款的小抽屉里，取出钱交给雷志华。等雷志华把字签完，将凭证交还给她，她把凭证按顺序放进桌兜里，由于精力不集中，按平时的工作常规，再次把钱取出来，数给雷志华，还叮咛雷志华自己数数，不要出错了。雷志华迅速将钱装进衣兜里，寒暄了几句，以还有点事为由，匆匆离开了财务室。错误肯定就出在这里！
　　基本确定之后，邹德欢就让郝霞和哥哥在财务室等着，自己亲自去处理这件事。因为雷志华是邹德欢1968年在陇东一个老区县接的兵，对他和他家的情况摸得非常清楚。邹德欢当时是接兵团的排长，雷志华复转到石油企业后，偶尔的机会遇到邹德欢时，还把邹德欢称“首长”，感激他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命运。邹德欢也曾到他的宿舍看过一次，以示战友之间的关心。所以，今天是“瞌睡遇到了枕头”不用打听，就在干打垒平房宿舍区第二排第六栋二号门去找雷志华。
　　到门口之后，邹德欢发现门半掩着，里边有人在用搓衣板“哗啦哗啦”洗衣服。他按照军人的习惯，轻轻用手磕了一下门。里边有人发话：“谁？请进！”邹德欢推门而入，发现坐在小马扎上搓洗衣服的正是雷志华。雷志华发现“老首长”突然到访，十分惊喜，赶忙用毛巾擦擦手，要点烟、倒水，邹德欢马上谢绝了，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今天你是不是到财务室结算了休假工资？钱没有拿错吧？”雷志华一听此言，脸一下涨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拿重啦，还装在我的上衣兜里，这不，掏都没有掏出来。”于是赶忙掏出两叠钱，伸手让邹德欢看。邹德欢发现他承认啦，还利利索索把钱掏了出来，气也就没有了，心情也就放松多了。他伸手把不该归雷志华的那一叠钱拿过来，装进自己的衣兜，然后坐在旁边一张床铺边上，问了问雷志华家里的生活情况，老人的健康情况，探亲路上的所见所闻，雷志华一一如实作答。最后，邹德欢话锋一转，诚恳而又略带严肃地对雷志华说：“今天这件事你做的真的有点不地道，财务的钱、银行的钱天天晚上要对账，想多拿是拿不走的。再说，我们做人一定要正派，是自己的钱一分不少，不是自己的钱一分不要。不知道你是咋想的？”雷志华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解释说：“今天郝会计把钱给重了，我当时想，石油上财大气粗，到处是钻杆、套管、钢板、报废的设备，哪一件不是成千上万的价值，多拿这几十块钱算什么？又不是郝会计她自己的。”邹德欢语重心长地说：“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我们谁看了都心疼。但这是会战初期管理不到位暴露出来的问题。你想想，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设备，这么多的器材物资，短时间內从全国各地集中到一起，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是情有可原的。随着各方面的管理逐步到位，我相信这些问题会一步步解决的。”两人的谈话停顿几分钟之后，邹德欢又对雷志华说：“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不要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对任何人说起了。你是预备党员，郝霞刚刚参加工作，还是实习生，说出去对谁都不好。一定要记住老哥的话！”“你放心，老首长，你这是实心实意对我们好，我再没有文化，这点道理我还是能想清楚的。下次见了郝会计，我一定好好对她赔情道歉。我的一时自私，给人家添了多大麻烦，实在对不起人家！”雷志华十分诚恳地回答道。
　　告别雷志华，邹德欢估摸着快到开饭时间了，自己不回去，郝霞哥俩一定等急了。于是，几乎一路小跑赶回财务室。一进门就说：“嘿，哥给你把钱一分不少地要回来了，哭皮胎！”郝霞见邹德欢把钱扔到自己跟前，而且听到邹德欢忘情失言说出这句话，马上灵机一动，破涕为笑，站起身，工工整整给邹德欢深深鞠了一个躬，故作宭态娇滴滴地说：“欢哥，你今天的大恩大德小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邹德欢和妹妹郝霞的这出戏，把坐在办公桌另一头的郝刚看得十分不自在起来。
　　
　　随着勘探成果的飞速发展，指挥部动用钻机已经达到十六台，一二线员工人数壮大到近万人。
　　在新区域庹楠凹陷猛回头潜山部署了第一口预探井，编号为庹8-5井，设计井深4000米，由刚刚组建的32009钻井队承钻。这口井于当年的1月13日零点整一开钻进，钻至300.93米，下13吋半的表层套管，固井合格；三天后的16:30二开钻进，钻至3706.47米时，下7吋的技术套管，固井合格；于同年的3月14日上午10:15三开钻进，钻至3923.06米，下5吋油层套管，固井合格；于10天后的凌晨3:38四开钻进，钻至3939.42米时，放空0.88米，按设计要求继续强行钻进1.75米，先后发生石油史上罕见的强烈井喷五次。
　　好在在四开之前，已经判定进入潜山顶部，指挥部汲取沱2井硫化氢井喷的经验教训，党政领导高度重视，组织了四个驻井工作组。工作组由温源任组长，总工程师冷若冰和综合调度室副调度长任副组长的全面掌控指挥小组；由石明智任组长，副总工程师郝刚和生产技术科科长任副组长的技术攻关实施小组；由应榭任组长，地方政府公安局长和指挥部所属公安处长及安全科长为副组长的治安安全防范小组；由郑世范任组长，生活办公室主任和职工医院院长任副组长的生活医疗保障小组。各小组制定了明确、具体、严格的职责分工细则，实行24小时现场值守。各二线单位（包括钻前安装大队、机修厂、管子站、运输大队、地质研究所、固井大队、器材物资供应站、消防队）都组织一支队伍，由一名主要领导亲自带队，负责劳动力足额，工种配套，设备工具齐全完整，能打硬仗，现场抢险、抢修、施工等工作，驻扎在离井场东南边一公里之外的一处开阔地，随叫随到。所在的32009钻井队更是全员备战，工装不脱，工具不离手，待命冲锋。就这阵势，在附近社员群众眼中，俨然就是一个来头不小的工厂。
　　第一次井喷发生在4月8日凌晨2:31-4:08。当时井口装置闸板式封井器，因为关封井口人工操作，速度比较慢，强行装上回压凡尔，接方钻杆关井，井下压力剧升，将一根3吋半的钻杆顶出，正好顶在游动滑车底部，井口天然气喷涌而出，发出“吱——吱——”的鸣叫，震耳欲聋，方圆几十里都能听得到。待压力得到释放，稍稍下降后，温源招呼各组正副组长上钻台查看。发现，被顶出的从最发达国家进口的3吋半优质钻杆公口加厚部位刺了一个150毫米x70毫米的大口子。井下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在短暂几分钟的“诸葛亮会”之后，马上组织队伍采取相应的措施，换出刺坏的那根钻杆，强行换装万能液压封井器，同时加固转盘，整理钻台。一切就绪，准备下钻时，第二次更为强烈的井喷发生了。时间定格在8:25。天然气携带潜山的石块喷出，因万能液压封井器关闭，将正在井内的一柱3吋半钻杆、回压凡尔、方钻杆一并顶出，转盘被顶翻，水龙头脱离大钩，一组钻杆立柱喷出后，顶在井架上，二层平台被击碎。一个半小时后的10:02，终因井下裸眼段井壁垮塌，大块岩石形成石桥，将井眼堵死，井喷才暂时停止。于是，根据预案，该队队长秦明接替司钻操控钻机，组织职工强行下钻两柱，指挥组调现场值守固井车，以1:91的大比重打高标号油井水泥0.8吨，形成水泥塞，封死井口。总部机关接到报告后，派出三名富有井控经验的专家组，星夜赶赴现场进行指导。
　　接着，钻前大队组织井架安装队抢换井架，机修厂组织职工抢换转盘，井队职工按专家组意见抢装封井器。最上面装一台闸板式封井器，中间装一台全新的万能液压封井器，下面再装一台旋转式封井器。在“诸葛亮”会上，专家们接受郝刚和部分生产骨干的建议，在转盘的四角各连接一条7/8的钢丝绳，钢丝绳的末端各固定一台D-80大型拖拉机拽着，以防气流喷出。三套不同规格的封井器、四台大型拖拉机，多大的压力也能控制住。大家以为“万无一失”了。可是就在刚刚下钻，钻开堵塞井口的石桥一刹那，第三次强烈井喷发生了。时间是17:05。由于拖拉机的拉力，转盘、水龙头和游动滑车未被撼动，但井口方钻杆被摧断三段，三台封井器全部被刺裂，三千多米的3吋半钻杆，一组组被刺出井眼，像面条一样缠绕在井架上，井架再次被打得稀巴烂。更加可怕的是，两柱4吋6的钻铤，像巨型炮弹一样从井口飞出，分别落到四五百米之外的玉米地里，插入地下，地表只留一截一二十公分的头头，示意人们好找到它。加上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数公里以外的行人有的都吓得惊慌失措。井下压力之大是石油钻井史上罕见的。后来由于钻具全部喷出，关闭全封，天然气从放喷管线喷出，压力得以释放，采取有效措施才将其再次堵死。
　　经过两级专家组和全队职工夜以继日反反复复地充分酝酿、总结，在二线各单位密切协作配合，恢复井架及损坏的设备之后，决定采用涡轮及液压机通井，结果再次发生强烈井喷，钻具全部被顶出。又不得不回到原点，重新抢换井架，重新抢修设备，重新召开“诸葛亮”会，重新商讨“克敌制胜”技术措施。
　　第五次井喷的时候，全体参战人员认真总结了前四次井喷的经验教训，由于提前接通了四条放喷管线，而且全部开启释放压力，同时调用固井水泥车向井下注入62立方压井液，最终将其制服。
　　之后又对这口井进行了7次堵漏作业。施工的艰难程度难以言表。
　　经测试，庹8-5井日产天然气30万立方米，凝析油72立方米。该区域是国家又一个储量可观的油气田！
　　从钻达潜山顶部到正式完井交井，时间跨度长达10个月，300天。反反复复的折腾，没白天带黑夜的工作，从指挥部领导、专家组成员，到一二线干部职工，没有一个人请事假、病假、探亲假的，没有一个人讲一句消极话、泄气话的。烟瘾再大的人，也没有一个违规动火抽烟的；驻地附近的社员群众，不论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人擅自进入警戒区的；因此没有发生一次大小火灾，没有发生一人次伤亡事故，也不能不说是石油勘探史上一个罕见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