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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作品名称:京门会战      作者:李智树      发布时间:2018-07-20 22:30:18      字数:5205

  郝刚接受领导指令担任驻井技术攻关组副组长,在他进驻这口井的那天,根据指挥部的统一安排,郝刚的妈妈和爱人飞燕,抱着刚刚牙牙学语的一双宝宝,长途跋涉,从老油田来到滹沱镇。妹妹郝霞和邹德欢负责接待。说是接待,其实就是安排一下食宿,白天有饭吃,夜晚有铺睡,说穿了就这么简单。邹德欢利用工作间隙,找到生活办公室房管科牛干事,通过他联系了一家房东。这家房东是烈士家属,对石油工人特别热情,多次把上房腾出来让石油上的待房户住,自己一家住在破旧的偏房里。房子落实之后,郝霞请半天假,帮助打扫、整理床铺。邹德欢又到生活办公室行政科领了一套液化气炉具,一张圆桌、两把折叠椅,抓了一辆便车,顺便灌装了液化气,尽快送去。就算办妥了,忙忙乎乎回去上班,连几句客套话都没有顾得上寒暄。
  驻井领导温源、石明智、冷若冰等知道郝刚家里的情况后,五次三番地做工作让郝刚尽快搭便车回去安排安排,井上的工作由他们顶着。可郝刚每次都会说:“论年龄你们比我长,论压力你们比我大,论身体你们比我差,论家庭拖累你们比我重,你们不顾一切顶在现场,井队、二线单位这么多的同志钉在这里,谁家没有一点大大小小的麻缠事,我怎么好意思离开呢!再说井下压力这样高,许多人干了一辈子石油都很难碰到一次,这次让我们碰上了,正是我们年轻人积累经验、学习知识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怎么能离开呢?”他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一会在钻台上,一会在电台室,一会又在现场值班室,手里拿着笔和记录本,跑上跑下,记这记那,都不知道找一口水喝,嘴唇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痂。
  就在前一次“对账、讨款的故事”发生后,当天夜里,郝霞没有一点睡意,拿出稿纸、信封,爬在办公桌上给妈妈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在问候妈妈、嫂嫂、侄子及嫂嫂的爸爸妈妈等亲人之后,写她哥哥的工作、生活情况,写自己的工作、生活情况,特别仔细地写她通过哥哥的引荐认识的邹德欢哥哥,长什么样,干什么工作,爱穿什么衣服,爱吃什么饭菜,爱看什么书,爱聊什么天,写得细得不能再细了。接下来她又展开笔墨写今天发生的“对账、讨款的故事”。她写道:就在今天下午德欢(忘情之下把姓删了)和哥哥一块参加固井作业回来,怎么逼自己对账,怎么发现短了钱,怎么找到“报账人”费尽口舌,把钱一分不少追回来,自己多么感动,写了很长很长。最了解儿女心思的妈妈收到信之后,只给她写了短短几句话:“从来信中看,德欢的确是个好孩子,你和你哥好好交往。记住一定要尊重人家,好好报答人家。”
  把家临时安顿好之后,妈妈抱着孙子和房东大娘拉家常。
  飞燕抓紧时间到组干科去报到。组干科通知她,下周一到资料室上班,并告诉她“资料室”是新组建的单位,隶属指挥部行政办公室管辖,主要业务是收集、整理、归档、管理有关部门和人员查阅地质档案资料(包括每口井的地质设计、现场录井资料、中途或完井电测资料、完井总结报告等等)、钻井工程资料(包括单井工艺设计、全井工艺流程记录、钻井参数、泥浆参数、钻时记录、钻头及设备磨损记录、下表层套管与技术套管及油层套管和各次固井资料、完井总结报告)、财务成本核算资料(包括钻前工程-平井场、打基础、修临时井场公路、井架拆卸拉运安装、供水管线安装、钻杆钻铤套管等拉运所发生的人员工资、材料消耗、征地费、差旅费、车辆运输费、养路费、办公费等等,钻井工程—泥浆材料消耗、油料{柴油、汽油、润滑油、铅油}消耗、钻头消耗、柴油机钻机发电机等机械设备易损易耗配件消耗、人员工资、差旅费、公杂费、辅助生产单位上井服务结算费等等,完井工程—套管消耗、固井水泥消耗、固井施工消耗、完井测井消耗等等)。资料室人员目前只能配备三名:飞燕担任主任,配一名资料管理员,负责资料验收、登记、编号、归档、保管、借阅;另配一名微机录入员,专门负责数据收集、处理、分析,为有关部门提供情报资料,一两天内就会报到。资料室为了避免强光照射,设在指挥部机关三楼西北角,所用设施包括办公桌椅、计算机、资料柜等。飞燕报到后根据实际需要,立即写出报告,交主管领导审核签批后,送生活办公室行政科限时采买配发。
  飞燕原来在老油田是地质物理化验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听组干科的安排,头一下大了,想和郝刚商量一下的余地似乎都没有,真是“赶着鸭子上架”。初来乍到,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其实,在石油会战时期,这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因为到处都缺人,逮住一个就安排了,“不行也得行”。你别说,就这种方式还真锻炼成长出了一批人才,正应了伟人“从战争中学习战争”这句名言。
  王同庆从职工大学学习刚刚回来,就被提拔为指挥部副指挥,分工负责前线指挥部生产组织工作。昨天中午才到前指报到,井位都不知道在哪里,井队的干部都是谁也不知道。倒是利用下午时间,把二线配属单位一家一家转了一圈,有了大概的了解。前指机关调度室、生产办、政工办、后勤办的头头脑脑晚上开了见面会,实际是一个座谈会,各路汇报了工作进展情况、人员配备情况、工作中遇到的需要领导加以解决的问题等等,王同庆一一仔细记录在自己的工作日志中。
  好像上天在有意考验他、折磨他。第二天他刚刚到地方政府沟通信息回到机关,连中午饭都没有顾上吃,一场重大的自然灾害就这样发生了。
  
  
  这是一场百年不遇的水涝灾害。一连三天的大雨,让久旱的华北平原一下子吸足了水分,大小沟渠积水严重,再加上滹沱河上游水库紧急泄洪,干涸多年的滹沱河河道常年失修,洪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一下子没过堤岸,淹没农田、村庄,也将野外滩涂上的钻井队,团团围住,浸泡,围困。交通中断,通讯电台遭到破坏,情况万分危急。
  前指机关和二线配属单位的办公室、车间、宿舍也都普遍进了半米多深的水,但是顾不得啊。王同庆和前指党委齐书记简短碰头后,立即把全体工作人员集合起来,挑选出四十八名身体条件较好、工作能力较强的男同志,六人一组,分别乘坐八艘冲锋舟立即到八个钻井队了解灾情,恢复电台通讯。其他留守的男同志全力疏通渠道,向低洼处排除积水,确保生产资料、地质资料、财务资料和生活物资以及贵重稀缺设备不受损失。女同志全部到职工食堂帮厨,主要是蒸馒头,能蒸多少蒸多少,多多益善,待冲锋舟返回后,立即分头向井队送,确保不能饿坏一名同志。王同庆让年龄较大、对前线情况比较熟悉的齐书记在家坐镇,自己乘坐冲锋舟,去灾情最重的32007队的现场查看。
  10多米高的钻台都浸泡在洪水里,冲锋舟直接停靠在井架左前“大腿”边,用棕绳固定住。他在最前边,随行的其他同志一个跟一个,顺着不堪重负晃晃悠悠的井架梯子,一边往上爬一边无言地和站在那里的干部职工握握手。看到大家伙眼里饱含泪水,自己的眼睛也早已模糊不清。心里想“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哭照样没有用,关键是怎么把大伙救出去,让大伙能吃上点东西,能有个安全的地方让大伙坐一坐,这样毫无指望地站在井架上不行!”
  上到井架二层平台,他让随行的电台室陈师傅立即架设电台天线,接通备用高能量电池,紧急呼叫总台。叫通之后,用五分钟时间向指挥部领导简要汇报了现场情况,乞求不惜一切代价,采用一切可能的措施抢险救灾,确保工人的生命安全!
  通话半小时之后,听到“隆隆”的马达声,发现空中有直升机绕井架盘旋,估计是高层领导来视察灾情了。“大伙的生命就有救了,抢险救灾恢复生产就有希望了!”王同庆这样想着,绷紧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才发现这个队的赵队长就站在他的身后,他一把将他拉过来紧紧搂抱在一起。赵队长急切地把井队失踪的六名同志的情况汇报上来。赵队长说:“这六名同志都是三班的钻工,说起来都是你的老部下,是这个队组建时,作为骨干从32001整建制调过来的。司钻惠恩真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同志,什么事都是跑在最前面,全班职工没有一个不说他好的。昨晚他们班上零点,早上8点下夜班,吃过早饭,睡觉时间不长,睡得死了一点。六名同志正好睡在一个列车房里,床上都进水了,惠恩一个个拽他们都拽不起。头道清醒过来,洪水已经封死门啦,惠恩让他们一个拽着一个,自己走在最前面,拼命向井架方向移动,惠恩的右手已经摸着井架大腿了,可能是实在没有力气了,一个个沉了下去。队上职工几乎全是西北人,都是干旱地区出身,没有人会水,没有办法救他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到现在还不知他们在哪儿。”说到这儿,老赵失声痛哭起来。王同庆嘴里安慰着“不要哭,不要哭”,可心里比老赵还痛苦、还难受千百倍。惠恩是他当司钻时的学徒工,他任副队长时提拔当的副司钻,他任队长时提拔的司钻,是后备干部的好苗子。他从职大学习回来,连一次面都没有见上,就这样走了,真比割他心上的肉还疼啊!其他几个同志他都很熟悉,都是他担任队长时陆陆续续招工补充进来的。
  他决定留在这里,继续给大伙涨涨精神,就示意其他同志坐冲锋舟回去反馈情况。
  在指挥部、总部乃至当地省领导的全力协调、部署、紧急动员下,从驻地附近海军某部调来12艘快艇,于太阳下落前,将困在井架、钻台上的500名工人全部转移到安全区域。后勤部门紧急动员4500名有基本游泳常识的职工,由几乎所有中队以上党员干部全员出动,亲自带队,身着救生衣,动用1100台各式运输车辆,星夜兼程向受灾前线运送了4500公斤食品、485套劳保用品、7100多件生活必需品等114吨救灾急需物资。许多地方车进不去,就人抬、肩抗、涉水往里送,其艰辛程度难以用语言表达。据灾后统计,这次洪涝灾害使76台大中型设备、300栋列车房及大量生产物资和职工个人生活用品被洪水吞噬,造成直接经济损失1500余万元。
  32007队的受困职工被快艇接走之后,王同庆和该队队长老赵没有离开,他们看到钻台上的积水在慢慢下降,就从钻台偏房找到一个钻杆钩子,然后找到一根10来米长的钢筋棍,用工具箱中的钢锯分别在钢筋棍的一头和钻杆钩的把柄上截出几个槽,将二者用铅丝捆扎结实,做成探杆,站在发现惠恩一行曾经出现而被淹没的一侧钻台边上,一寸一寸地探摸。同庆累了,老赵接过来,就在钢筋棍再次交到同庆手中不多一会,他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就反复试摸,最终把这个物体的某个部位钩结实了,两个人一起上手,使足劲往上拉,渐渐地他们看到钩上来的就是工友的遗体。是谁?辨别不清楚,因为浑身都是泥沙。拉到钻台边上,同庆让老赵拽着,自己弯下腰去,轻轻地抱起来,放在钻台里边。他们发现遗体的手里攥着另一位遇难工友的一截衣袖,于是断定,这位被拽断衣袖的工友就在附近,便开始再次探摸。很快他两又比较容易地钩住了第二个,慢慢拽上来,轻轻抱着放到前者的旁边。发现这位工友的右臂正好少了一截袖子。而左臂弯曲得厉害,想都拉不直,已经硬了。同庆断定这是同样拽后面的工友而形成的。尽管很累很累了,但这时候他俩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让遇难的工友尽快脱离苦海,尽快将他们找到。就这样他们经过三个小时的努力,把六名工友的遗体一一捞出洪水,整整齐齐摆在他们生前日夜战斗过的钻台上。
  坐在转盘边上少事休息,两人合计怎么把工友的遗体清洗干净,把冲进眼、耳、鼻、口中的泥沙清理出来。老赵首先想到,他们井队钻台偏房后边安装一个高架水箱,任何时候里面都注满了清水。这箱清水,一是每次交接班时,打扫卫生冲洗钻台用;二是在滚筒、刹车鼓发热时,浇水冷却用。王同庆听到这里,一下明白过来,立即拉出水管线,让老赵爬过去把阀门打开,压力关小一些,然后走到六名工友遗体前慢慢进行清洗。同庆用水冲洗,老赵帮助翻动。天渐渐黑下来了,但雨过天晴,空中的月亮特别明亮,所以他俩的工作一时一刻没有停止。至到齐书记发现王指挥到32007队之后,一直没有回来,知道有重要事在处理,于是派公安分处副处长、工会副主席带上热水、馍馍坐快艇去接应。
  当荣处长和明主席赶到井场,已经是晚上21点多了。他俩将快艇靠在钻台边,爬上钻台,发现王同庆和赵队长正在聚精会神地清理最后两名工友的面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停下来喝水、吃馍显然不合时宜,想动手替换他俩也觉得既不可能也无必要,只能默默地站在他俩身后,静静地等待他们干完眼前的“活”。大约半个小时后,同庆和老赵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说了声:“麻烦你们了,咱们回吧!”,就小心地走到钻台边,下到快艇里,调转头向前指而去。一路上,除了快艇拍打水面“拍——拍——”声和“哗——哗——”声之外,就是他们四个人的出气声。没有一个人主动说一句话,在空旷的“大海一样的环境”里,安静得叫人有点窒息。
  回到前指驻地,同庆和老赵打开水龙头,草草擦了擦手脸,脱掉被泥浆、洪水早已浸透了衣服,换上通讯员送过来的劳保服,一个随意躺在床上,一个随意躺在被水浸泡得湿漉漉的简易沙发上。同样一口水不想喝,一嘴食品不想吃。工友的死,占据了他们的全部思绪。稍微有点能够得到安慰是,几名遇难的工友总算没有继续浸泡在洪水里,总算有一个完整、清洁的遗体,总算看到了他们在临终前仍然你拽着我、我牵着你、与洪水奋力搏斗的高尚形象。我们也好给人家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儿女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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