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岁月之九

　　12、一个破灭的梦
　　也许我跟老爸是前世的冤仇，不论我怎么努力，也不能得到他的认同；无论我做了什么，总能引起他的仇视。我的那篇《爸爸，请让我爱一次》的作文，在我们的学校引起了轰动，在我们的家属区引起了轰动，在老爸的单位引起了轰动。我生活周围的人们都以异样目光看着我，我从他们的神态里，看出了羡慕、赞许和嫉妒。我仿佛一夜之间长高了许多，觉得自己神气多了，走路也是抬头挺胸雄纠纠气昂昂的。当然这只是我在外面的释放，一旦回到家里，我所有的锐气，我所有的骄傲，我所有的自豪，又不得不全部收敛起来。
　　我不能不收敛，因为老爸对我的看法仍然没变；岂止没变，而且更为恶劣了。我深知老爸对我态度更为恶劣的原因。那天晚上，我过于灵聪的耳朵，又一次听到了老爸对我的评语：这小杂种仇恨心深着呢，就是写作文也忘不了损我，现在害得我一走出去就遭人指指点点，使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听到这里，我叫苦不迭，老天，我当时写作文，只是因为那幅图触动了我的心弦，使我无法遏止奔放的情感，无法抑制放纵的思绪，我只是在思维的驱动下，一任手中之笔跑马平川，纵横疾驰。我当时写作文，只是想倾诉心底的真情，只是渴望得到老爸的爱。我原本以为，我的文章能够唤醒老爸对我的爱，能够拾回久已失去父爱的梦。
　　谁知道事与愿违，适得其反。我非但没有得到老爸的体谅，老爸的理解，反而使老爸与我的结越来越大。我知道我与老爸的矛盾，这辈子是无法调和的了，心中冷冷一笑，我那叛逆的血，又在身上沸腾。我暗暗一声冷哼，管他呢，大不了再去流浪。
　　想到孤身流浪的日子，我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下，我不由自主想到了离我远去的干妈，知道我通过了初小考试，干妈果真买了一套《十万个为什么》送给我，同时告诉我她已经调往省城的消息。
　　犹如晴天霹雳，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我冲淡了对得到那套梦寐以求的《十万个为什么》的喜悦，虽然从理智上，我应该为干妈干爸的团聚表示祝贺，可是从感情上却对干妈、秋姐姐的远离感到伤心而流泪。
　　见我哭泣，干妈和秋姐姐都来劝慰我，可在劝慰的过程中，干妈和秋姐姐抱着我哭在一团。我们三人哭了一阵，我才从离别的悲伤中清醒，想到干妈和秋姐姐明天还得坐火车，我连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与干妈、秋姐姐道别，拿着那套书，跌跌撞撞回到了家里。
　　躺在床上我蒙着被子低声抽泣，干妈照顾我、关怀我、爱护我的情景一幕幕地在我脑海浮现，拂之不去，久久萦绕。我终于在美好的回忆里沉沉睡去，在梦里自然离不开与干妈、秋姐姐欢聚一团的幸福时光。
　　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真害怕干妈、秋姐姐坐车走了，连忙翻身起来。穿上衣跳下床，直奔干妈家。哪料到天还没有亮，干妈她们还没起床呢。我怕吵醒她们，只得远远地坐在台阶上，看着干妈的门，冬日的霜露十分地寒冷，我对着灰蒙蒙的天，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练起了老头师父的功法。当我将功法练完，欣喜地发现干妈家已经开了灯。我正准备往干妈家跑去，突然我听到了爸妈的说话声，我不愿意让爸妈看见我对干妈的依恋之情，也不愿意在干妈家与爸妈尴尬的相逢，我不得不止住奔向干妈家的脚步，我只能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看见爸妈拿着背包和干妈、秋姐姐一起走了出来，不一会来了很多人送干妈。我不想被别人发现，只能偷偷地跟在后面，我看见干妈和秋姐姐几次回头观望，我感觉到他们是在看我来没来，而我明明知道，却不能上前。我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干妈说，对秋姐姐说。
　　送行的人渐渐地减少了，可老爸、老妈，仍然没有走，一直将她们送往车站，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上了火车，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我知道干妈、秋姐姐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真想冲上前去向干妈、秋姐姐说一声“再见”。
　　好不容易爸妈转身走开，我疾步冲上前。“呜——”火车在一声长鸣中徐徐启动，我跟着前进的火车拼命地向前奔跑，忽然我看见了干妈，干妈也看见了我。我挥着手哭喊着“干妈、秋姐姐”。干妈、秋姐姐也朝我挥着手，火车“隆隆”的声音，压住了我的哭喊，也掩盖了干妈、秋姐姐的声音，不过我从她们的眼神中、唇语里，读懂了她们的嘱托：好好学习。
　　送走了干妈、秋姐姐，也送走了我的欢乐。我身边爱我的人，我爱的人统统离开了我。干妈、秋姐姐走后，大哥考上了初中，也到学校住宿了。偌大的家里，只剩下孤苦伶仃的我。尽管屋里堆得满满的，挤得密密的，可在我的心里，却感觉到空荡荡的。
　　老爸和我水火不相容，老妈因为爸爸也不敢对我过分热情，我和二哥几乎处在长期冷战，开学后我和他已经成为同年级的同学，也许是在我耀眼辉煌下，他显得黯然无光，因而对我更为冷淡。我却因为爸妈对他的宠爱对我的冷漠，激起了我的怨恨，我对他更是横眉冷对。
　　在家里得不到应有的温暖，只有在书本中挥霍我无处发泄的爱。每日里我都沉浸在浩瀚的书海里寻求我的欢乐，我拼命地学习，像海绵吸取水那样吸取知识。我的心中始终做着一个梦：在短短的一年里学完两年的课程，争取下学期就能参加高小毕业考试，明年就能考上初中。我想用两年的时间追上正在读初中大哥，早日完成高中学业，考上大学。我的理想是做一个航空科学家，乘上自己研制的宇宙飞船遨游太空。梦是绚烂多姿，五彩缤纷的，为实现自己的梦去努力、去拼搏，更是神圣无比，我全力以赴为圆梦而奋斗。
　　也许是我本就具有读书的天分，也许是老头师父的功法神妙无比，我的学习进展神速，读五年一期我就将六年级的课本全部学完，如果有可能，用不着等到下学期，我有把握本期就能通过高小毕业考试。
　　学完六年级的课程，我的时间又充足起来，那套《十万个为什么》已经被我翻烂，我从中学到了很多知识，奇怪的是我的书读得越多，却没有满足之感，反而觉得要学的东西更多，我的学习劲头更大。
　　有一次翻看幼时的衣物，一件小巧的红兜兜，激发了我对追寻幼时生活的遐想，我很想再找一两样儿时的东西，来诱发有趣的回忆。我知道老妈将那些用不上的破烂，全都扔在壁柜的顶层上，于是纵身跳上，钻进去在里面翻寻。找了半天，儿时的东西没找到，却找到了一本无头无尾的书，我就在柜里看了起来，渐渐地被书中情节所打动，林道静、卢嘉川一个个生动的人物形象，在我脑中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我后来才知道，这是杨沫的《青春之歌》。我这才知道，还有如此精彩动人的书——小说。
　　自此，我在学习课本的知识外，开始千方百计地借阅小说。好在黑皮他们始终是我最好的几个伙伴，尽管我已经上了高小，比他们高了两个年级，可一下课他们仍然像跟屁虫一样地跟在我后面。于是我发动他们，想尽一切办法为我提供精神食粮。在他们的大力帮助下，我看了许多许多书。比如像《三国演义》《水浒传》《小城春秋》《烈火金刚》等等。我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书中跌宕起伏、生动精彩的情节里，根本不知道外面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五年二期开学，我背着书包带着假期作业，走进了学校。我惊讶地发现，学校的老师都换上了新面孔，报名时没有人检查我的作业，只是每人发了一本《毛主席语录一百条》。令我奇怪的是，上课不再用课本，也不分语文、算术、自然等科目，每天每节课都清一色地读《毛主席语录》，每天除了必须背诵几条毛主席语录，也不用进行考试了。
　　而且，每天只上半天课，经常学报纸，老师组织我们一起开大会，批判三家村，还让学生写批判稿，画漫画。我对这些东西丝毫提不起兴趣，只是每天应付应付了事。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张漫画，一个硕大拳头，砸在一个勾鼻小个的身上，上面写着打到约翰逊。看着拳头与人的比例严重失调，以及那个小个子，四足朝天的狼狈样子，我忍不住“噗哧”一笑。通过这幅漫画我才知道，约翰逊是美帝国主义的大头子，发动了侵越战争，因此，我们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者要联合起来，同心协力打到美帝国主义。
　　虽然这些国际大事我一无所知，可这幅漫画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老师布置我们写一篇批判稿，或是画一幅漫画时，我灵机一动，便将这幅漫画原样照搬，只是将那个勾鼻小个，变成带眼镜的小个，将打到约翰逊改作打到三家村。原来只想应付了事，谁知道这幅漫画受到学校工宣队领导的大加赞赏，被醒目地贴在学校的墙报上。
　　虽然学习十分轻松，可我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因为取消了考试制，也同样取消了跳级的制度，我再也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那个上大学做科学家的梦，就这样在刚刚萌芽时，就遭遇了霜打雪压，从此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