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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作品名称:青砖      作者:燕新社      发布时间:2018-07-11 11:49:03      字数:4149

  国兵营黄子辕初识乐小乐
  生意场王禹顺发难耿直人
  
  出沈阳城过马官桥向东十里地是天柱山,清福陵【1】依山而建,陵墓位于奉天东侧又被称为东陵,陵内埋葬爱心觉罗•努尔哈赤。福陵北倚天柱山,山深林密,鸟语花香;南望浑河,水涌河宽,波光粼粼。正是这天地至尊的帝王陵寝前有秀水,背靠山林,占尽天地乾坤吉祥富贵的风水,神奇般成就了“天命”大帝后世十一代子孙一统二百八十年的大清王朝,其中又有一百三十年的康、雍、乾盛事。
  依山带水的清福陵东西挑起抚顺、沈阳两大重镇。从沈阳到抚顺相距五十公里,三百多年前,努尔哈赤率满族八旗子弟在抚顺东北方向一个叫“萨尔浒”的地方大败明军,紧接着满族人一路凯歌打到沈阳。尔后努尔哈赤建国称汗,建都赫图阿拉(辽宁新宾)国号大金,为日后建立大清帝国奠定下坚实基础。一六三六年皇太极称帝,改国号大金为清,建都盛京(沈阳)。从此,沈阳至抚顺这条军事、经济战略通道一直是兵家重地,马官桥则是两地间的咽喉。
  马官桥村百十户人家,大多是满族正白旗,首富那日勒。早年,那家闺秀曾入选宫闱应答【2】,也有祖辈男丁在朝中任职辽西边塞镇守营的管带【3】。近代没落,但那日勒前辈享有大清朝两百年俸禄,跑马圈地,传给后人浑河岸边房屋百间,良田千亩和城内几间商铺,时至今日那家仍是富甲一方的大地主。
  国军二零七师步兵二营两年前进驻马官桥,营部设在那家大院。那日勒和家眷搬到村西头一个稍小的宅院里居住,一家人提心吊胆拥挤在一起,委屈生活。那日勒也一扫昔日显赫风光,完全没有了置高气昂的骄横嘴脸。
  那家大院一改往日的清雅,房顶上架起电报天线和电话线,大小军车、摩托车从院子里排到大门外的土路上。大门旁设立了岗哨,穿着美式军服的军官出出进进,街道上一排排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大兵从门前走过,到处充满战前的紧张气氛。
  二营少校营长黄子辕,苏州人,三十一岁,中等身材、稍瘦,面色白净。整整一个上午,黄子辕一个人关进屋子里埋头在《沈阳东部浑河地带步兵二营战时防务、作战规划设计》的纸堆里。中午时分门外一个带有稚气的报告声把他从满桌的文件和地图中召唤出来,随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轻轻推门走进。小兵手端一个大托盘,托盘里摆着鸡蛋炒木耳、肉丝烧春笋、酸菜川白肉和几个白面馒头。
  “报告长官,我是新入伍的勤务兵乐小乐。请长官吃中午饭。”
  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兵站在门口,黄子辕原本不太高兴的脸上竟意外地挂上了笑容。他示意乐小乐过来,并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兵,说:“你这小鬼倒是满机灵的,啥时当的兵,我好像没见过你的?”
  “报告长官,乐小乐一个月前加入国军,在新兵集训队集训结束,三天前分配到二营营部给长官做勤务兵,请长官多多指教。”随后,乐小乐又加上一句,“我是马官桥本村乐老四的儿子叫乐小乐。”
  黄子辕上下打量着乐小乐,这小鬼一身戎装,十分威武,而且这孩子说话利落,头脑机灵,甚是讨人喜欢;便赶紧把桌子上的东西挪开,让乐小乐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拉过一把行军椅,招呼小乐坐下一起吃饭。
  乐小乐从小长这么大最怕的就是当兵的,即使是排长、连长在他心目中都是很大的长官。今天这位指挥着几百号人马的大官,一见面对他这么和蔼,还拉自己一起吃饭,这让小乐倍感亲切。他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吃过中午饭,小乐收拾过碗筷端起托盘离开黄子辕,回到警务室刚坐下。他透过窗子瞧见大门外乐老四点头哈腰地同站岗的士兵说话。老四找小乐是有要紧的事情。
  乐小乐向班长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同他爹一起赶回家。一进家门见表哥娄二坐在炕沿边正等得不耐烦。小乐爷俩进屋,娄二就迫不及待的问小乐:“乐子,昨个儿我让你打听的消息,有准信吗?”
  “有消息,保盛源的车队确实给扣下了,而且打伤国军弟兄的那几个壮汉就是保盛源的伙计。不过几天前,陈连副把他们几人从地窖里提出来编入运输队,连人带车开向北面支援前线了。”
  “咋地,支援前线?去了啥地方,啥时候能回来呀?”
  “有可能车队先到西丰装粮食、弹药,然后去长春。据说长春被共军围了一个多月,城里已经弹尽粮绝,急需外界补充给养。车队此去,路上少不了共军的围追堵劫,还有长春城外共军布设的几道防线,这一路运送粮食的弟兄们难免遭遇出生入死的血战;即便到了长春十有五六要扔在路上,为此派去的兄弟个个心惊胆战,大家都不愿意去。”
  娄二顿时呆若木鸡。乐小乐继续说:“至于啥时候能回来真就不太好说,不过好在保盛源的货物还堆放在大车店的院子里,完好无损。只是院子大门有人轮流站岗,没有营部允许谁也不能进出大院,更不准靠近货物。”
  娄二感觉有一线希望,起码货物还在。他对乐小乐说:“乐子,你在营部当勤务兵,很容易接近长官。你给长官透个话,就说保盛源岳老板愿出钱把人员、车马和货物赎出来。即便人员和车马暂时不在,当务之急最好先把货物拉走。”
  娄二向乐小乐讲述了这批货物的来龙去脉,并再三强调这批货物是事关沈、抚两市百姓民生的重要物质。
  毕竟小乐不曾经历过大事,这事情竟让他十分犯难。他犹犹豫豫地说:“二哥,我刚刚被安排到营部,今天同黄营长才见过一面,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好开口呀?”
  一直坐在旁边的乐老四见儿子说话吞吞吐吐的,早已耐不住性子,就说:“你这孩子,正因为这么大的事,你才应该周全。你二哥求你办事是让你给黄营长送钱,又不是让你向他要钱,你这是犯的哪门子愁?嫩驹子就是上不了大战场。”
  见乐老四说话有些冒火,娄二赶紧把话缓和下来说:“乐子,我不是让你犯难。你呢,先给长官过个话,就说岳老板愿出两万元保费先把货物拉走,等人员车马平安归来再加三万元感谢费。至于这话怎么说得恰到好处,兄弟是机灵人,我也用不着乱开方子。另外,事情办成后,我会对姨夫和乐子各有一份谢意。”
  经乐老四和娄二几经开导,乐小乐好歹答应下娄二托付的事情,同意向黄子辕过个话,可他心理却七上八下的就是不落实。
  娄二同乐家爷俩商量了一会,乐子妈端上饭菜,娄二胡乱吃饱肚子,给乐老四留下二十元打酒钱,匆匆离开马官桥。
  一辆漆黑铮亮的轿车驶进保盛源的院子里。因事情紧急,抚顺矿务局局长破例把自己的轿车派给王禹顺,责成王立刻查询煤矿物资失踪事件,促使保盛源急速找到货物并尽快把货物送到抚顺。车子在煤铺的账房前停下,岳保忠迎上去,请王禹顺及两个随员到东屋客房坐下。许久不见,岳保忠不改以往老友相见格外亲热的习性,敬烟敬茶说些客套话,但王禹顺自打进屋却一直沉着脸,不肯开晴。
  直到一桌酒菜摆布整齐,岳保忠请三位客人到酒桌落座,他替客人一一斟满酒,随后端起酒杯说:“今天,三位兄弟不辞辛苦光临敝号,保忠非常感激。各位大概也有耳闻,因意外原因本号车队未能如期将货物送到矿务局,我同大家一样,心情十分焦急。好在近日我已经查到货物的下落并设法尽快疏通关系,拿到货物及时送到抚顺。”
  保盛源以经营抚顺块煤为主,同抚顺矿务局合作多年。当初从一台大车起家发展到现在八台大车,车队每次出车,顺脚会把煤矿在沈阳采购的物资送到抚顺,回来满载矿里采掘的大块煤。这种来回脚的运输日夜轮班往返,几年如一日从未中断,双方都以诚信经营取信对方,尽而两家的生意往来从未出过差错。负责矿务局采购、销售业务的王禹顺科长熟知保盛源,更熟知岳保忠的为人。他不怀疑岳保忠有恶意违约,但他还是弄不明白五辆大车、十几匹骡马的车队和六个大活人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王禹顺满脑子里都是莫名其妙。
  “保忠大哥,那天娄二到矿里说过这事,我心里就犯核计,沈抚这条道不足百里地,以往谁家走丢个马驹子也会传得沸沸扬扬,可眼下咱家这么多的货物一下子消失的踪迹皆无,谁听了都会纳闷。这事一说大家都感到有些蹊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家唠起这事好说不好听。”说到这王禹顺停下来,注视着岳保忠。
  “禹顺这话对呀,出了这档子事搁谁心理都得犯核计。好在那天娄二从抚顺出来是一路徒步走回沈阳,顺便沿途打听车队消息,还真就找到了货物的下落。”
  “噢,这好啊,既然货物有了下落咋不见给我们送去,全矿上下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急等这些物资。”
  “货是查到了下落,但现在还一时拿不到手,余下有些罗乱事总要花些时间通融。”接着岳保忠把娄二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给众人。
  王禹顺听得不耐烦,没好气地说:“好,我呢也不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没时间听你唠叨事出有因。我就愿意听你说货物已经查到,那是最好。既然货物已经有了着落,今天岳大哥给我说个准信,哪天能把货物给我送到矿里,我们哥三个儿回去也好对矿里的员工有个交待。”王禹顺已顾不得朋友的情面,继续加重语气,“保忠大哥别怪我话重,你可能知道矿上目前的情况,我不再细说了;但这批货物如不能及时送到,各采区将被迫停工,到那时你岳保忠可就闯下了大祸!”
  岳保忠没太在意王禹顺的言语轻重,他理解这档子事搁在谁身上,谁都心里没底。不过岳保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决意不计任何花费,就是砸锅卖铁、当掉保盛源也要找回货物,即便倾家荡产也绝不能毁掉保盛源诚实守信的信誉。
  摆在桌子上的酒杯还是满满的,一桌菜冷冷的放在那里没人动一下筷子。四个人默默地坐在桌子周围,屋子里静静的,场面异常沉闷。岳宝忠放下久久端在手里的酒盅,然后站起身子在屋子里慢慢的踱步,他一脸庄重地问王禹顺:“禹顺,你我兄弟一场,你跟我说句托底的话,矿里的机械设备还能挺多长时间?”
  王禹顺的目光落在岳保忠的脸上,迟疑一下,然后转向两个随员,没吱声。两人中一个年纪较轻的随员说:“恐怕最多能挺十天,也许……”
  那个人的话还没说完,岳宝忠斩钉截铁地说:“三位兄弟,保忠今天在这里先给抚顺矿务局的各位股东和上下员工赔罪,同时请三位回去给局长回个话,就说我岳保忠在一个礼拜之内把这批货送到抚顺,七天内不把货物送到,愿将保盛源所有资产作为赔偿送给矿务局股东。”
  岳保忠的这一决定让大家的心境都增加了一些宽慰,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给保盛源带来了灭顶之灾,岳保忠被迫当掉了房子、商铺,一夜之间保盛源破产倒闭,岳家老小流落到饥寒交迫的穷困境地。正是:
  追查事态马官桥,
  善解好友发牢骚。
  留下诚信名声在,
  散尽家财凭信条。
  
  注释:
  【1】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努尔哈赤在关外辽宁新宾建后金国,国号“天命”。天命六年迁都辽阳。天命十年努尔哈赤驾崩,葬于沈阳东部,陵寝称为福陵,又叫东陵。其后代皇帝皇太极死后葬于沈阳北部,陵寝被称为昭陵,又叫北陵。
  【2】清朝宫中下层偏妃
  【3】清朝武官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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