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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作品名称:青砖      作者:燕新社      发布时间:2018-07-08 15:38:07      字数:8941

  办米厂于老板显露头角
  谋字画南主任暗设圈套
  
  早晨五点,刘增孝准时醒来。他和管账的张玉树先生住奉天东宁制米厂内宅东厢房里间的同一张炕上。房间里一个日式带有玻璃门的大立柜、一个放满账本的大书橱、一对深棕色大漆箱子、一张两屉桌,两把靠背椅子分放在桌子两侧。地中间一只烧水取暖的火炉,炉口连着的铁皮炉筒伸到窗外。
  两人起床后,一人点起炉火,屋里立刻暖和起来。
  院子里水泥地面,东、西两排青砖瓦房,东侧是东宁制米厂的会客厅及几间客房;西侧是工厂的办公室和账房。拐角一间水房里放置一座烧水的大茶炉,茶炉房平日里为工厂的员工提供热水。紧邻是一间配有抽水便池的洋厕所,墙壁上粘贴白色瓷砖,地面铺满兰白相间的马赛克,既使是冬季厕所里洗刷的干干净净。南面是职工食堂,从后门穿过食堂,南院便是东宁制米厂宽大的厂区了。
  内宅院子正北面一幢日本人留下的洋房庄重而不奢华。彩色遮光玻璃窗户镶嵌在厚厚的墙壁里,高高的房顶铺着灰色的洋瓦,沿十几级的台阶上去,头上一顶硕大的玻璃遮雨蓬,两扇厚重的橡木门四角包篏黃铜固件,门中央一对黄铜把手擦磨的闪亮。进门是大客厅,一块腥红色、厚厚的新西兰羊毛地毯铺盖在冷杉木的地板上。一潭室内喷泉将客厅东、西分开,透过髙高的玻璃屋顶,阳光照在水池中耸立的寿山石上,池中荷叶下三、五成群巴掌大的金鱼悠然游戏。
  客厅西侧澳大利亚牛皮沙发围成一圈,雪茄、橱柜、壁炉、油画、毛瑟枪、烧红茶的电炉、煮咖啡的白钢炉、各种玻璃器皿及银制的用具;墙壁上的木格里摆满洋酒;墙角一座一人多高的自鸣钟,垂吊着的铜摆,一来一去,不紧不慢的记录流逝的光阴,置身在这里人们仿佛又回到了欧洲中世纪,乐享封建贵族纸醉金迷的奢华。
  东客厅一扇红木镂空雕刻的庐山四季风景屏,透过喷泉与西客厅隐约隔开。正面墙上装裱一幅清末皇室宗亲溥儒【1】真笔画作《南山秋水叟钓图》。
  侧墙一块五米长玻璃镜框镶嵌一幅超大横幅字画,作品系明代书法家董其昌临摹宋朝大书法家米芾《蜀素帖》【2】五字、七字诗八首,字画中多处留有明、清两代几位皇帝、多名文人骚客的题字及章印。静观其字——提按转折挑,曲尽变化;动如行云流水、静如泰山之重,正是轻重相宜,浓墨淡抹的好一幅大家巨作,此字画堪当稀世国宝。
  客厅两侧摆放明末两广精雕匠人,手工制作的雕花镶石紫檀座椅和茶几;正面条案上排列文房四宝、香炉、折扇等用品;旁边书架里古籍善本、玉器古玩,其余花甁、水盂及喝茶用具多为明、清时期的青花、五彩细瓷器皿,此中式客厅,古朴典雅,墨宝书香,足以见主人之情趣高雅,非同寻常。
  通过客厅,一条走廊穿过卧室、歺厅、浴室、卫生间、小客厅和保姆房等大小七、八个房间,走廊墙壁上几盞纱罩壁灯散放出柔和的光亮。
  后院一台小型锅炉为整座建筑各个房间日夜不停的输送暖气。
  宅子里是那样的静,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祥和;在这里听不到枪炮声,听不到嘈杂声,看不到贫穷,感受不到饥饿和寒冷。
  这套阔绰的宅子里居住着奉天东宁制米厂老板于东初、夫人刘素兰及他们未满两周岁的儿子于学毅一家三口人。
  于东初热河抚宁县太和寨人。原名于田,自从与刘素兰相识,结为夫妻。其岳丈刘炳章对于田说:“于田这名字太过小农之气。古人云,‘日于东初,气象万千'如不嫌弃,可改名于东初,日后终成大业。”
  于田仰慕泰山学识,欣然领受,此后称谓新名——于东初。
  于东初少年时期离家独闯奉天,在城里商号当学徒。学徒伊始,他每天第一个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摘店铺的栅板,然后打水扫地、上街买菜、装车卸货、为老板娘抱孩子等,反正是扔下耙子就是扫帚,从早忙到晚没有片刻的清闲。即便到了晚上,伙计、老板都睡了,他也是最后一个上炕。于东初起早贪黑的为东家干活,却从来没有怨言,不但心悦诚服而且唯恐干的比别人少。
  于东初十三岁进商号当学徒事事做在前头却从来不曾计较个人得失,他忠厚的外表、谦和的品格竟蕴藏着日渐成熟的睿智,他诚实的为人和勤奋的工作深得客人和伙计们的喜欢,也倍受商号老板的欣赏和器重。学徒尚未期满,众伙计中于东初率先破例,随同商号掌柜走南闯北提前浪迹商界。
  初入商道,于东初善于人际交往、恰到好处的抓住商品买卖时机,为商号赢得了利益,也为自己创业树立起信心。他一元钱,一元钱的积蓄资本,也在一点一滴的用心积累经验,他广交朋友,为独闯商海聚集人脉。几年后,于东初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独自创办实业,开始走上经商之路。生意场上,这位仅读过几年书的青年人以他独有的天分,很快让沈城商贾为之惊赞。他是天生的英才。
  于东初跨入商界,经历了许多磨难、挫折和失败。风云变幻中于东初处变不惊,百折不挠地克服掉一个又一个困难,生意反倒由小到大,越做越好。
  自古以来,兵乱之年百业萧条,惟有两样生意越是国难深重、兵荒马乱却越发的火暴:一、是搞军火;二、是倒粮食。
  “八一五”光复,时年二十几岁的于东初看准时机,以较低的价格买下日本投降后留下的先进粮米加工设备,选址奉天北站附近,成立奉天东宁制米厂,快步抢占东北重镇沈阳粮米加工市场,迅速成为这座百万人口城市中制米行业的领头人。于东初初创奉天东宁制米厂地利人和,一路顺风顺水,日盛一日。
  于东初选址北站附近建粮米加工厂基于四点考虑:其一、粮米加工运输费用是生产经营成本最重要的一项,工厂与北站相距几百米,极大的降低了运输成本;其二、便于快进快出,减少贮存时间和费用;其三、外地客商上下火车,来去便利;其四、工厂地处城里中街附近,更是各界商贾、富人集中之地,每日里身着长袍马褂、西服革履的各地客商出出进进、大小车辆络绎不绝,天长日久奉天东宁制米厂便在沈阳乃至全省同业家喻户晓,声名显赫。由此可见年轻的于东初除了精明睿智,更有超人的远见卓识。
  一年后,随着产业的发展壮大,于东初从德国购进了更先进的面粉加工和净米加工的生产线,生产能力翻番增长,出面率、出米率大幅提升,面粉、粮米质量在奉天同业中首屈一指。东宁生产的“刀头”牌砂子面粉像结晶的细砂糖,有史以来第一次创造性改变了白面的物理形态,尽而响誉东北三省。奉天东宁制米厂的生意蒸蒸日上,如日中天。
  吃过早饭,刘增孝和张玉树在账房埋头核算头一天东宁仓库各类米、面进出的报表数据,结算款项。忙过一阵,刘增孝起身到隔壁生产办公室领取当日生产计划单,他穿过食堂走进厂区。
  偌大的厂区由北至南排列四排生产车间。北面两排厂房里是建厂初期安装的日本设备,南面两排厂房是前年投产的德国新型粮食加工生产线。厂区西侧由北向南两排百米长的高大仓库,仓库前一条宽宽的水泥路面通向工厂大门。厂区东侧一条四米宽的小马路通向后院内宅,一扇高高的铸铁花栅栏门将内宅和厂区分开。由于很少有人走动,平日里多半时间铁栅栏门是锁着的。
  刘增孝走进面粉车间,宽敞的厂房里机械轰鸣,但全没有普通面粉厂常见漫天飞扬的粉末和灰蒙蒙的环境。凡能飞出面粉的机械部位都用罩子封闭起来,车间里非常的干净。
  生产厂长田新民,山东黄县人,四十开外,人高马大。一身工装的田新民站在面粉机旁,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螺丝刀,螺丝刀的一头抵在机器的电动机上,耳朵贴在螺丝刀的手柄上,聚精会神的听,很像医生给病人听诊瞧病。
  刘增孝把生产计划单交到田新民手中,简单交代几句后离开车间。田新民每天早晨都要亲自从工厂北面的粮米加工车间开始,直到四个车间的最后一台机器,每台设备逐一巡检一遍;同时认真检查各个岗位上工人的操作是否规范,几年如一日从未有过疏漏,这直率的山东大汉心里装的只有工厂。
  当粮食从高高的贮藏罐里流淌到生产线,经过脱糠、干燥、磨成面粉到装袋,全部过程中每台设备的性能、工作原理他都能如数家珍般说得头头是道。听声音他能准确地判断设备哪里出了问题,即便是机械中松动的螺丝钉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他熟知身边工作的工友,哪一个岗位需要精细的工人、哪个岗位需要稳重的工人、哪个岗位需要有力气的工人……
  他操纵设备驾轻就熟,安排工人恰倒好处。东宁厂就像一部有条不紊、快速运行的机器,每日的生产计划对田新民是不能动摇的指令。他想方设法让东宁厂每天都加工更多的粮食;想方设法减少每个生产环节更合理、用工编制更精准;想方设法节约一度电、一个工时、一斤粮食。他忠于于东初,忠于东宁,像所有东宁的员工一样,因为东宁不再让他们挨饿。
  临近中午,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忙着用推车把面袋运送到车间外的仓库里,田新民站在库管员身,注视着工作中的人们。车间大门外走进两个身穿美式军服的军官。前面的人身材细高,白净脸,年龄二十八九岁,此人是国民党新六军军需处少校军需官李亟耐。后面跟着年轻的军需员小张,年龄二十一二岁。
  远远见到田新民,李亟耐抱拢双手说:“新民兄,我一进车间听到了机器的轰鸣,这悬着的心就塌实了大半;再见老兄亲临一线事必躬亲就更是让我信心满满,此前的担心一扫而光。”
  其实,田新民与这位李军需官仅见过几次面,知道这位“兵油子”是位自来熟的人。但见对方如此热情的打招呼也就笑脸相迎,抱拳还礼。
  “李军需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田新民口音浓重,嗓门洪亮,一开口说话便让人觉得是个性情耿直,气度豪爽的人,进而会让人联想到水泊梁山的武二郎。
  李亟耐走到田新民跟前拉起老田的手说:“老兄啊,你就别客气了,还是话归正题,我听说我们新六军军需处送进贵厂的麦子在你家仓库里已经等了三天了,到现在还没有一粒麦子进到你的机器里。”李亟耐拍着田新民的肩膀,“你是知道的北站货场的铁道线还有我们的几个车皮排着队就是进不来。你是饱汉子不搭理饿汉子饥呀。不瞒你说几天后会有更多的车皮陆续到沈,说不准真有一天我会把几千个麻袋包堆积到你家于老板的窗户底下,到那天看你急不急。”李亟耐话说到这,见田新民有些无动于衷就加重了语气,“你不急,我不急,可上峰急呀!要知道军粮供给十万火急,马虎不得,搞不好是要杀头的!”
  李亟耐是真着急了,拿出一副大屁股压人的架势。田新民心里清楚,所说“军粮”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军队高官与买办商人相互勾结,趁世道混乱民众缺粮,倒买倒卖囤积已久的粮食,发的是国难财。即使是军粮,军队中从上至下又何尝不是层层盘剥,官喝兵血,当官的发的是黑心财。自从四七年冬季以来,辽沈地区国民党无论是中央军,还是地方部队几乎每餐都是高粱米,很难吃上一顿白面馒头。而眼下这一车车的麦子加工后会运到何处,恐怕这位军需官也难能知道底细。在粮价一日三涨的节骨眼军队高官、官商买办,就连农村的地主老财全都变着法的把皮粮变成米、变成面粉拿到市场上趁机发财。李亟耐此时之急,无非是急人之所急罢了。
  田新民“憨直”地打着哈哈,顺着李亟耐的话聊了一会儿,总算前脚把李亟耐打发走了,可后脚又有一些人涌进到车间围住田新民,每个人都想着法的急于把自己的麦子变成面粉。但凡来人,无论是油嘴滑舌的商人,还是趾高气扬、财大气粗的官商买办,或者是满嘴脏话、横不讲理的黑帮地痞,田新民总是用温而不火的办法搪塞过去。直到傍晚田新民送走一拨又一拨心急如焚的“加工客”。
  车间里“加工客”络绎不断,后院就更是人声鼎沸。从早上八点以后,办公室、账房间许多急着提货的人们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三五成群出出进进。客房、客厅里人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打心底里透出一个“急”字。本来是花花绿绿的票子挣不到手,那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细看这会儿全没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安安稳稳的喝茶水。
  东宁大门外各种送粮加工的车辆在马路旁长长的排出一里多远,厂区里的车队从大门一直排到仓库的站台下。仓库里装满粮食的麻袋一层一层码到“人”字型的房顶,就连放置成品粮的仓库也都堆放起待加工的皮粮。四个车间的机器日夜不停的旋转,工人分批倒班作业。刚刚加工出来的白面、大米、高粱米、包米面甚至麦麸和粮糠一经从车间里推出厂房,不曾入库便被等在厂房大门口的车子立即拉走。
  于东初在自家的东客厅,手握一把圆润的宜兴紫砂珍珠壶,慢慢地品尝着壶中的庐山云雾,透过窗子眼望院子里忙乱的人们。身后东客厅,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凝神注视墙壁上玻璃镜框里董其昌临摹书写的《蜀素帖》,足足有半个时辰,似乎身心都已融入到字画之中。这人薄嘴唇,唇上“一”字胡,细鼻梁,一双笑眼配一副金丝边眼睛。头发乌黑,淡涂发蜡,向后梳理得一丝不苟。一身黑色毛哔叽中山装,上衣口袋上别一枚圆圆的“青天白日”徽章。此人叫南峰,国民党中统“边疆通讯社”主任,少将军衔。
  终于,南峰目光离开字画,侧转过身子。见于东初眼望窗外,面如静水,于是微笑着说:“东初老弟见窗外这等光景,此时此刻心情自然喜悦无比。不过于老板喜形不露于色,实乃常人所不及。”
  于东初收回目光,坐下身来,放下手中的茶壶,对南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看窗外热火朝天的,南兄一定以为东宁的生意红火无比。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说穿啦,这只是东宁一时兴盛的表面现象,是季节、时局所带来的暂时兴盛。粮米加工季节性很强,每年秋收后、入冬前有大量新粮上市,这个时候是粮米加工的第一旺季,而这期间也是政府和粮商大量收储粮食的黄金季节,粮食价格随年景好坏浮动。转年三四五月青黄不接时,粮食价格会大幅上涨,这时大小粮商会把囤积的粮食拿出来加工出售,这是粮食加工的第二个高峰期。
  “今年时局动乱,城内粮食一天紧过一天,而且人们普遍预感到今年关内六、七月份下来的冬小麦和早稻会很难运送到关外,到那时候沈阳的粮食供给会更加困难。于是自打年前辽沈地区粮食一日三涨,谁都没想到高粱米比去年涨了三倍,白面粉比去年涨了五倍。由此大小粮商把囤积的粮食争相上市,倒买倒卖,为粮价上涨推波助澜,才有春季粮米加工异常红火的现象。问题是今年开春以来连续两三个月,大小粮商几乎是把所有粮食都拿出来加工卖掉。更有军、政高官,官商买办也加入此列,疯狂程度多年来未曾见过,根本没人考虑年中时期的粮食生意。
  “依我看来这种虚假火热现象多则两月,少则一个月就会冷落下来。以后数月直到中秋节新粮上市之前反倒会无米加工。到那时东宁的生意就会异常清淡,如果连续几个月没有生意,东宁倒闭也不是没有可能。南大哥说我喜形不露于色,其实我愁还愁不过来,哪来的喜呀。再说,南兄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只要有一点点的高兴的事,那嘴早就合不拢啦,憋都憋不住,哪有那么过人的韬略啊。”
  一向工于心计的南峰坐在那里故意频频点头,透过眼镜投出慈善、赞许的目光。他并不是关心东宁的前途,更不在乎沈城日后会有多少人挨饿。他是在盘算那幅让他垂涎许久、一直惦记着的董其昌临摹米芾的巨幅字画——《蜀素帖》。
  “东初啊,国家有难,百姓疾苦,我等自然痛心疾首。即便东宁此时辉煌也理应提防日后萧条,‘生于忧患,亡于安乐’其道理就在于此。”南峰走到西客厅,从茶几上的木质烟盒里拿出一只“哈瓦那”雪茄,用剪刀剪去两端封着的烟叶,边走边说,“倘若忙过这段粮食加工火热期,余下的几个月生意清淡下来正是工厂设备检修,扩大生产的最佳时期;况且东宁去年破土,尔后搁置下来的建筑铁路的计划正是到时抓紧完成的最好时机。”
  提起建筑铁路的话题,恰恰触及到于东初即兴奋又烦心的窝心事。自前年东宁从德国购进的生产线投产后,生产能力大幅提高,国内小麦主产区山东、河南等地的小麦供应时断时续。为保住刀头牌面粉的连续生产,于东初通过政府与海外华人意向签属从美国每年进口五万吨小麦的贸易合同。合同一旦执行会有大批进口小麦到达大连港,由于陆路运输不畅,粮食很快就会在码头上堆积如山。于东初想,解决的办法惟有实行港铁联运,一有运粮货船抵达大连港便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小麦从大连港装上火车,经铁路编组直接运送到东宁,于是修建一条从北站到东宁仓库站台的铁路专用线势在必行。此事一时间引起全城轰动,商界人士无不惊叹不已,各种评论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于东初铺建铁路专用线的决心一经确定,既委托承包单位沈阳铁路工程建设局负责从勘查测绘、工程设计、立项审批到工程区域拆迁、筑路铺轨及安装设备等全部工程项目;包括水泥砂石、枕木铁轨等建筑材料、物质设备等亦由沈铁路建局一并采购。
  一九四七年四月二十八日,由沈阳北站货场至东宁仓库站台,全长八百二十八米的铁路铺设工程全线展开,取名“沈北支线八二八工程”。工程造价一千八百二十五万法币。然而,就在工程进展到一半时,原计划从齐齐哈尔订购的一千一百根枕木、郑州订购的一百吨钢轨的采购合同因战争原因被突然取消,致使工程进展陷入瘫痪。而由于物价飞涨,市面流通的法币大幅贬植,当初预算一千八百二十五万工程款到了今天难于抵上现实造价的二分之一。面对工程停滞,欲干不能,欲罢不休的困境,承建方沈铁路建局叫苦不迭却又无计可施。
  东宁与沈铁路建局双方签订的“八二八”工程合同明确规定;甲方“东宁”按工程进度分期验收,经检验合格向乙方“沈铁路建局”分批交付工程款,工程延期(另有详细条款)视情况由乙方向甲方作相应赔款。
  素有先见之明的于东初在工程伊始惟恐法币贬值,既将工程款存入汇丰银行奉天支行作了法币兑换英镑的保值业务。法币暴跌,英镑坚挺,于东初的工程款不但未受损失反倒有了可观的升值。就事而论,于老板的精明之处非常人可比。
  “八二八”工程为东宁造成的损失虽然不大,但铁路专用线一天不完工,进口小麦合同便一天不能履行。眼下,山东、河南国产小麦供给时断时续,东宁自营刀头牌面粉的对外销售难免时常断档,供不应求,刀头品牌在逐渐失去客户。目前东宁全靠工厂加工粮食收取的加工费勉强维持商号生存,表面上看生意兴隆,实则利润微薄。
  还有最让于东初心烦意乱的愁事莫过工程停工半年之久,其现场随处堆放的碎石、水泥一片狼籍,施工沿线物质损坏、丢失不计其数,何时能购到枕木、钢轨重新启动工程,一直是于东初心头上压着的一块石头。
  南峰一经提起铺建铁路专用线的话题,于东初一声叹息地说:“快别提铺建铁路的事,这是我老于跨入商海最为失败的一项投资。铺路不成反倒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这么说工程进展艰难?”
  “岂止艰难,是功亏一篑。”
  “莫非资金困难?如果于老板提襟见肘,我虽势单力薄也情愿助东宁一臂之力。”
  于东初完全没有意识到南峰的用意,心存感激地说:“南兄的情义我深为感谢。工程资金尽管有些紧张,但绝非问题关键。问题出在施工初期订于齐齐哈尔、郑州两地的一千一百根枕木和一百吨钢轨合同,相继被对方废除掉。这枕木、钢轨,战争期间又是稀缺物资,来无出处。既无枕木又无钢轨,工程只能半路停顿下来。时至今日我同承建方全都‘没咒可念’,担心前功尽弃。”
  “枕木、钢轨?”南峰先是楞了一下,随后大笑道,“哈哈,天下会有如此巧事。”
  听于东初说到工程停工的原因是由于没有钢轨和枕木,南峰一改平日的矜持,显得异常的兴奋,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于东初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两天前,驻守本溪的一六九师张羽仙师长在北市场“普云楼”请南峰等几个朋友吃饭。席间酒酣耳热,张羽仙说起,一个月前部队向上峰申请修筑城防工事的材料,报告递到东北剿总,无奈卫立煌总司令苦于囊中羞涩,不免急得抓耳挠腮。情急之下卫长官将报告转到本溪市政府,恳请地方帮助解决。哪想到那地方政府更是兜比脸干净,可又不敢薄了卫长官的面子,竟胡乱把修筑钢厂铁路的枕木、钢轨和一些备件拨到一六九师,全当应付差使。这事弄得老张哭笑不得,酒到半酣老张把这事说给大家,引为一笑。
  一番话引起于东初极大兴趣,南峰说:“真没想到张羽仙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东西正是你于东初梦寐以求的急需物资,天大的巧事莫过于此。”
  听南峰这么一说,于东初喜出望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他转念一想,自古以来商人最忌讳与当兵的打交道,搞不好会引火烧身。于是他掩饰住自己的意外惊喜,试探地问:“素闻张师长治军严谨,不徇私情。大战时期挪用军队物资系枉法之罪。恐怕张师长不会做这鲁猛的事情?”
  “于老板不必多虑:第一,这批物资并非是构筑城防工事的军用物资,至今仍然堆放在废旧厂房里;第二,与战事毫无用处的非军用物资,张羽仙有权处置。”南峰看一眼于东初,一副热心肠地说,“国军缺钱,一六九师也缺钱,他老张更缺钱。”
  南峰先是一笑,见于东初没做声,便把话挑明说:“实话说,那天张羽仙对这批货就有出手之意,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接货人罢了。”
  于东初听南峰的话不像信口开河随便说,也就放心地说:“如张羽仙师长确有此意,那我……那我就即刻通知沈铁路建局,让他们立马同张师长联系商谈尽快促成这笔交易。”于东初接着说,“当然,这里还要烦请南峰大哥从中引见,玉成此事,事后我会重谢南兄和张师长。”
  “好啊,我找个机会约一下老张,把这事落实稳妥。”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中午时分,于夫人刘素兰让佣人请于东初陪客人到餐厅用餐。于家的私厨准备了一桌四道菜的法式午餐,一瓶一九三八年法国拉裴山庄酿制的波尔特牌红葡萄酒。
  刘素兰因身怀六甲,与南峰礼节行地相互客套几句后,便告退回房休息了。正是:
  碣石村舍农家童,
  闹市商界显神通。
  本是东宁蒸蒸日,
  掉进百业萧条中。
  
  注释:
  【1】溥儒,(1895-1963)北京人。出身清皇族,姓爱新觉罗,字心畬,
  文章、书画,皆有成就。画工山水、兼擅人物、花卉及书法,其山水以“北宗”为基,润以南宗笔法,书法以草书见长,昔时与张大千有“南张北溥”之誉,又与吴湖帆并称“南吴北溥”。解放前夕出海舟山,遠居台灣。张大千、溥儒、黄君璧被称为“东渡三杰”。书中讲述的画卷系先生早年的作品。
  【2】米芾(1051~1107),北宋书法家,画家,书画理论家。初名黻,后改芾,字元章,号襄阳居士、海岳山人等。祖籍太原,后迁居湖北襄阳,长期居润州(今江苏镇江)。曾任书画博士、礼部员外郎。善诗,工书法,擅篆、隶、楷、行、草等书体,长于临摹古人书法,达到乱真程度。自谓“刷字”,与苏轼、黄庭坚、蔡襄并称宋代四大书法家。米芾传世的书法墨迹有《向太后挽辞》、《蜀素帖》、《苕溪诗帖》等。其《蜀素帖》书于乌丝栏内,但气势丝毫不受局限,率意放纵,用笔俊迈,笔势飞动,提按转折挑,曲尽变化。此帖用笔多变,正侧藏露,长短粗细,体态万千,充分体现了他“刷字”的独特风格。因蜀素粗糙,书时全力以赴,故董其昌在《蜀素帖》后跋曰:“此卷如狮子搏象,以全力赴之,当为生平合作”。明代画家、书法家董其昌曾收藏过《蜀素帖》,他长期学习、临摹米芾的书法。
  书中讲述的《蜀素帖》大幅画作,系董其昌在宣纸上临摹米芾的作品,并非作于蜀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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