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中华魂
作品名称:海之声 作者:孤风寒雪 发布时间:2018-07-07 18:46:02 字数:3256
话说周伍豪离开后第二日上午,星汉文学社进来一位曾经没有来过的人,这人身着长衫,手提着一个旧式公文包,很瘦,皮肤黄里带白,如同大病愈初的病人一样憔悴,但是整个人精神焕发,眼睛炯炯有神。他的头发一根根直直地竖着,没一根是耷拉着的,都那么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胡须:浓密极了,而且极其像隶书的“一”字。
皇甫清见了,忙上前同其握手道:“鲁迅先生您好,我是星汉文学社社长王清,请问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助您的吗?”
“我想在贵社出版一些以前写过的文章。”说着便拿出《呐喊》,《彷徨》,《坟》,《热风》,《华盖集》,《华盖续集》,《野草》等文稿。皇甫清见了,心里纠结着:这可是要和北新书局抢饭碗啊。但是,鲁迅先生是自己的偶像,豁出去了。
皇甫清想着,对鲁迅道:“如果先生只是一般性质的在北新书局等出版社发表过,没有与其他出版社签订协议的话,想在本社再次出版,本社肯定是非常欢迎的。”
“那就太好了。”
“我有些问题想请教先生,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但说无妨。”
“先生里面请。”
皇甫清与鲁迅于内室相向坐下后,不免有点紧张,毕竟面前的可是自己一直以来崇拜的偶像啊。但又努力克制住自己,正经问道:“当今中国,革命已进大半,封建王朝作为一种政治制度已经被消灭,然当局却半途而废,不思进取,享受着目前的半点安逸,与那些将革命进行到底的革命者们决裂,中国目前的革命变得异常艰难。不知先生对中国当代革命有何看法?中国革命是否有继续进行的必要?”皇甫清说完后,抓住笔,准备认真记下来。
“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战具比我们精利的欧美人,战具未必比我们精利的匈奴蒙古满洲人,都如入无人之境。“土崩瓦解”这四个字,真是形容得有自知之明。贪安稳就没有自由,要自由就要历些危险。只有这两条路。自由固不是钱所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即使艰难,也还要做;愈艰难,就愈要做。唯独革命家,无论他生或死,都能给大家以幸福。改革,是向来没有一帆风顺的,冷笑家的赞成,是在见了成功之后。”
听了这番话,皇甫清心中久悬的石头终于落地,对鲁迅先生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现今的革命者与当局对立,革命者们受到当局者的攻击也就罢了,但他们更多受到的是来自不知情的群众的舆论攻击,这不免使得革命者们自己产生疑惑。就好像黄花岗烈士一样,他们牺牲了,失败了,他们奋斗在消灭封建制度的最前列,却并得不到当时群众的帮助,死亡后,任尸骨腐烂而无人埋葬。民国建立后仅十余年,革命思想深入人心,北伐力量无限壮大,深受百姓拥护,那时的革命者多么幸福啊。同样,我们无产阶级革命者们现在就像曾经的民国建立前的革命者一样,为了一群不支持自己的人们革命值得吗?。我们应该如何回应那些不知情的群众的轻蔑?”皇甫清问了同样的问题。
“怀疑并不是缺点。总是疑,而并不下断语,这才是缺点。凡事总需研究,才会明白。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发展。纠缠如毒蛇,执著如冤鬼。激烈得快的,也平和得快,甚至于也颓废得快。我们中国人对于不是自己的东西,或者将不为自己所有的东西,总要破坏了才快活的。这些看客不只是麻木而已,他们事实上还是残暴压迫者的帮凶。这些沙子样不觉悟的大众正是压迫者的统治基础。明言着轻蔑什么人,并不是十足的轻蔑。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假使做事要面面顾到,那就什么事都不能做了。真正的革命者并不在乎身后的威严与庄重,他的一切已在革命完成之时终结,假如他还对身后尚有所图的话,他就决不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伟大的心胸,应该表现出这样的气概:用笑脸来迎接悲惨的厄运,用百倍的勇气来应付一切的不幸。”
皇甫清默叹:这该是多么伟大的心胸与悲哀的命运啊。“得不到群众支持的革命者们是寂寞的,他们奋斗在地下隐姓埋名。他们走在革命事业的最前列,却被后面毫无觉悟的人们所拖累,如此便无法拥有真正先进的革命理念。我想,今后的人们看待现在的革命者,就好像我们看待曾经的迂腐的人们吧?”
“人类总不会寂寞,因为生命是进步的,是天生的。事实是毫无情面的东西,它能将空言打得粉碎。墨写的谎,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
皇甫清听着记下。
鲁迅停顿思考了片刻后继续道:“其实先驱者本是容易变成绊脚石的。巨大的建筑,总是一木一石叠起来,我们何尝做做这一木一石呢?在要求天才的产生之前,应该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譬如想有乔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没有土,便没有花木了;所以土实在较花木还重要。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会朽的腐草。”
“先做一颗腐草。”皇甫清应道:“那是多么伟大的悲哀啊。”
“这是时代决定的,我们别无选择。”鲁迅继续道:“社会与生物界一样有一个进化的过程,将来的青年定胜过我们这一代。我们一代作为铁屋子里率先醒来的人只能是通过光明的桥梁,而不可能见到光明本身。我们虽与传统文化相对立,却也同时是传统文化的载体。我们从旧垒中来,情形看得较为分明,反戈一击,易制强敌的死命。所以,真正的光明必须以我们自身的消失为前提。”
“先生的意思是,革命就是与社会负面力量作斗争,而革命真正胜利的标志是我们的消失吗?”皇甫清问道。
“是的,我们只是通往光明的中间物。我们的希望在后一辈的身上,只有他们才能真正看到光明。后一代或可有救,而我们这一代却已无获救的希望。我们的使命只是拯救未来。”鲁迅沉默片刻,带着沉重的语气继续道:“我们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后一代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而我们自己却只能葬身在‘黑暗的闸门’之下。”
鲁迅继续深沉道:“我们不过一个影子,自身正是黑暗的一部分,彷徨于光明与黑暗之间,无地而驻,要别光明而沉没在黑暗,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们且使我们消失。我们独自远行,不但没有光明,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与敌人同归于尽不但是革命的不得已的手段,而又是革命的目的之一。只有我们被黑暗沉没,那世界才全属于我们自己。”
“只有我们被黑暗沉没,那世界才全属于我们自己。”皇甫清默念着记下,好像懂了。
“谢谢先生,先生真是天才。”皇甫清站起来伸出手道。
“哪里有天才,我只不过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了。”鲁迅也站起来握住手笑道。
好吧,还真不谦虚。
“惟有民魂是值得宝贵的,惟有他发扬起来,中国才有真进步。”鲁迅继续握着手道。
“我记下了。”皇甫清松开手尴尬道。
“年轻人,你要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鲁迅接着道。
“是是是。”皇甫清无奈回应道,与鲁迅同走出内室。
“必须敢于正视,这才可望敢想、敢说、敢做、敢当。”鲁迅依然一本正经道。
“知道了。先生,欢迎您下次再来。”皇甫清继续回应道,与鲁迅同走出文学社。
“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革新,大抵如此,大抵、、”见皇甫清挥手作别,鲁迅才停下,终道:“那么社长,再会。”
“路上注意安全。”皇甫清微笑道。
看着鲁迅慢慢远去的背影,皇甫清不禁会心地笑了,虽然有点损失了心中一直高大上的形象,可是对鲁迅先生更敬佩起来了:可爱,正直,不做作。唠唠叨叨的真像自己的长辈,给人一种既庄重又亲切的感觉。
皇甫清转身进到文学社随手翻开一页《野草》:“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皇甫清暗叹写得好,又翻开一页《华盖续集》:“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
当天下午,《呐喊》,《彷徨》,《坟》,《热风》,《华盖集》,《华盖续集》,《野草》等文集在星汉文学社出版。
不久又出版了《而已集》,《朝花夕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