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孤雄火线（下）

　　话说中汇银行开业典礼那日，王清见到那杜月笙，杜月笙依然穿着一身中式长袍，好不儒雅，丝毫看不出有半点匪气。
　　酒席上，王清和杜月笙同坐一桌，未见到王亚樵，便问道：“王大哥怎么没来？”
　　“九哥可不是什么酒席都参加的，他嫌我这地盘小。”杜月笙轻声道。
　　“怎么会呢，谁不知道杜老板您在上海那是呼风唤雨，可以为所欲为，上海第一呀，王大哥怎么可能不给杜老板面子。”王清夸道。
　　“哪里哪里，都是江湖戏言，王老板何必当真。”杜月笙不自觉地摆着手，低下头饮了一杯酒。
　　王清见了，继续道：“这上海怎么会有让杜老板害怕之人？杜老板何须如此谨慎呢？”
　　“现在这上海乱呐，各帮各派谁没几个高手，杜某哪敢称第一？就好比您原来是一条鲤鱼，修行了五百年跳了龙门变成龙了；而我呢原来是条泥鳅，先修炼了一千年变成了鲤鱼；然后再修炼五百年才跳了龙门。倘若我们俩一起失败，那你还是一条鲤鱼，而我可就变成泥鳅了。你说我怎么能不谨慎呢？我也是不得不提防着点。小心得天下，大意失荆州啊。”听了这番话，王清不得不佩服杜月笙真能沉得住气：上海青帮数一数二的人物，竟感觉不到一点狂气。
　　沉默了一会儿，杜月笙便问：“王老板和九哥关系好像不错，不知王老板是怎么和九哥认识的？”
　　“王大哥啊？我们是五年前在广州认识的，当时他遇到点困难，我也正好是帮了点小忙，都是举手之劳。”
　　“杜某一直想和九哥交朋友，奈何九哥一直不正眼看我，杜某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九哥，希望王老板还能在我们两中间撮合撮合。”
　　“杜老板生意做得这么大，又和黄老板、张老板合作得挺好，现在又怎么看上王大哥了？”
　　“这年头，钱再多也不管用。钱财用的完，交情吃不光。所以别人存钱，我存交情。存钱再多，不过金山银海；交情用起来，好比天地难量。”听了这话，王清着实吃了一惊：这杜月笙真是好算盘，得到王亚樵，就等于得到上海十万工人力，那阵势，到时候黄金荣和张啸林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
　　想了想，王清佯问道：“杜老板这么在乎交情，两年前又何必杀害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呢？”
　　杜月笙听了，感到不妙，但脸上却又是平静得看不出半点声色，饮了杯酒道：“交情固然重要，但小命还是更要紧呐。”
　　王清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暴露，便装作旁观者问道：“怎么说？”
　　杜月笙此时已经有了点把握，但为了避免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对方的身份，便顺着道：“做人不能当刺猬，能不与人结仇就不结，谁都不跟谁一辈子。可是当时蒋总司令下了命令，杜某怎敢不从？”
　　“何出此言？”
　　“世人皆言杜某狠，可事实上天底下最狠的不是我姓杜的，而是他姓蒋的。”
　　“杜先生竟然这么怕他？”
　　“他是官，杜某是民。杜某一个小老百姓怎么敢跟官府斗？更何况还是政府一把手。我们这些做生意的，看起来风风光光，可哪一个不是靠政府吃饭呐？”王清听了，真是佩服，这杜月笙竟将自己说得如此可怜。
　　“既然国民政府如此不堪，那杜先生何不参加革命呢？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是能干出番大事业，那杜先生的一生可是功德无量啊。”
　　“革命？王先生说笑了，杜某做点小生意还行，要说到革命，杜某可真不在行。杜某只识人不识势。识时务是那些官老爷的事儿，杜某做点生意，能够识人就很心满意足了。蒋总司令当政，虽说没有孙先生那般开明，但目前还没有烂到要毁掉的程度。要是杜某晚生几年倒还可能考虑考虑，可惜杜某偏偏就生在这不尴不尬的年代。”
　　“杜先生何出此言？革命者为天下苍生革命，为何要挑年代？”
　　“杜某虽然不识字，但听说书的时候也听到过一些历史典故。像秦末陈胜吴广起义，那时候秦虽败，但根基尚稳，两个农民不自量力，敢和朝廷斗，最后还不是兵败了，却是给后来的刘邦做了皇帝；大清朝快亡的时候，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变法，后来谭嗣同被杀，变法失败，却是给后面的袁世凯做了皇帝。几经周折，孙中山又搞北伐。我要是现在革命，就像陈胜、谭嗣同那样：净给他人作嫁衣裳。”
　　听着杜月笙在那说，王清听的时候脸部不露声色，但脑子却在飞快得运作：杜月笙讲得一套一套的，感觉有点道理，怎么就是不对劲呢？待其说完后道：“杜老板还说自己不识时务，这些时事可是被杜老板解读得甚是精彩呀。杜老板识时如此独特，那识人就是更为不凡了。”
　　“哪里哪里，王老板过誉了。在江湖上混，可以不识字，但不能不识人呐，这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如此说来，倒是想请杜老板帮忙识一个人。”
　　“不知王老板想识谁？”
　　“我。”
　　“王老板？”
　　“不知杜老板是否可以给个面子识一下我？”
　　“哪里哪里，识人不过就像是看相。能给王老板看相是杜某的荣幸。王老板稍等一下，我吩咐拿纸笔来。”
　　“不必，我就有。搞文学的，自然是随身会带上纸和笔的。”说着，王清递上一本小本子和一支钢笔，问道：“不知杜老板要纸笔干什么？”
　　“杜某识人就靠三点，为了避免王老板担心杜某顺势而言，杜某先在纸上写下三条原则。”待写完后，杜月笙将其盖住道：“接下来杜某想问王老板几个问题，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王老板如实回答。”
　　“一定，一定。”
　　“王老板抽烟喝酒吗？”
　　“我以前不吸烟饮酒的，最近几年才喝酒。”
　　“王老板怕鬼吗？”
　　“幼年时怕，现在不怕了。”
　　“好，现在可以回答王老板最初的问题了。如有得罪之处，还望王老板不要放在心上。”说着便递还王清纸和笔。只见那纸上写着三行清秀草字：
　　不吸烟饮酒的人一般内心自私不可托终生。
　　对你吹拍的人最可能背叛你。
　　胆小的男孩一般能成大事。
　　王清接过纸笔时道：“杜老板但说无妨。”
　　等王清接过去后，杜月笙开始道：“杜某说得没错的话，王老板您以前不喝酒的时候是经常为自己考虑的，后来不知为何开始喝酒却变得很大公无私、慷慨大方；曾经应该有个人在你身边，对你很热情，可是后来背叛了你，但王老板大度，你没有记恨；王老板你以前怕鬼，可是事业上都有所大成就，王老板不怕鬼后事业反而有点坡折。”
　　听着杜月笙的话，王清不免有点走神，面无表情地一边喝着酒一边将自己的情况与他说的一一比对：小时候因为自己的长相怪异，加上父亲不在家，经常被同龄人欺负，当时就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仇；后来进了黄埔军校，加入了共产党，曾经的那些事早已不足挂齿，现只想实现孙先生和父亲的遗志。
　　不知不觉，竟想到了宋希濂，那个曾经拜了把子的兄弟，却在那一刻用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现如今各为其主，水火不容。
　　要说成就这事，当年参加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自己是最年轻的代表；黄埔军校里，自己是最年轻的学员，并且就是自己作为最年轻的学员却成为黄埔三杰之首，其上除孙总理和蒋校长，自己是后辈中最优秀的一个；后来得知自己的父亲与孙先生的关系，自己竟是元老遗孤；可如今，自己却隐姓埋名，躲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不敢声张，哪一天自己死了也是无声无息。
　　“王老板，王老板。”见王清眼中无神，杜月笙用手在王清眼前晃道。见王清刚刚一直在不停地喝酒，终于停下反应过来后，杜月笙继续道：“王老板，您没事吧？”
　　“哦，没、没事儿。”王清马上应道。
　　“王老板，如果杜某有什么地方冒犯了，还请王老板万万不要怪罪。”
　　“不不不，怎么、会呢。”接着，王清站起来打了个嗝道：“酒、喝得差不多了，我、还有点事情，就、先告辞了。”
　　杜月笙也马上站起来拱手道：“王老板要走杜某应该是要送的，可是杜某这里还有客人要陪，还请王老板恕杜某不能相送了。”
　　“杜老板这说的哪里话，留、留步，请留步。”王清摆手说着，便一颠一颠地离开了。
　　皇甫清颠到文学社时，白虎见了，忙上去扶道：“王先生才来，门主在里面等了好久了。”
　　进了门只见王亚樵坐在里面，白虎让皇甫清坐在王亚樵的旁边后就站在王亚樵的后面。
　　“怎么喝这么多酒？”王亚樵责问道。
　　“没，没事儿，就，就一点。”皇甫清迷迷糊糊道。
　　“看你说话那样，还说没事儿。你是不是去杜月笙那里去了？”
　　“是，是啊，怎，怎么了？”
　　“你还是少和他接触，杜月笙他不是个好东西。”
　　“知，知道，他，他不是个好、好、好东西，但、但、他、确实是挺，挺厉害的。”
　　“邪恶的东西再厉害有个屁用？”看见皇甫清趴着睡着了，王亚樵也没有继续说。
　　“本来是来想和你叙叙旧的，看来只有下次了。”王亚樵对着睡着的皇甫清说完这句话，就吩咐白虎将皇甫清送回家。
　　送到家门口，正巧东方静出来，其见了，马上上前接住道：“怎么醉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