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找刺激任砖头较真 写字据亲父子绝情
作品名称:丹江儿女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8-07-04 20:38:56 字数:4551
果然不出任砖头所料,时间不长,王大头叼着烟卷又过来了。
“大头,给你开个玩笑,你咋那么不识逗,屁股一扭就走了。”任砖头笑着说,笑得有些勉强。
“晌午啤酒喝多了,我趁机找地方放放水,哪儿像你一样是小肚鸡肠,你放心,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王大头是大人大量,不跟你小人一般见识。”王大头笑了,众人也笑了。
任砖头虽然也在笑,却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卖西瓜喽,丹江河道的大西瓜,又沙又甜。”喊声由远而近,人们知道他是张杰新。
杨金贵没有想到他苦口婆心发动群众,却没有小兵这个毛娃娃这么有吸引力,小兵和王大头一唱一和就把人脉拉过去了,尤其是当听了王大头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给小兵讲“抗美援朝”的故事时,暗暗佩服这家伙真会“无中生有”,要让土地流转成为泡影,离开了这样的枪手还真玩不转。要想搞定王大头,必须找到恰如其分的切入口,刚好这时张杰新来卖瓜,他就大度地说:“买个瓜解解渴,我请客。”
“你请谁?”小兵眨巴眼问。
杨金贵俯下身来摸了摸小兵的头:“我请大家伙儿呀,特别是你这位机灵可爱的小精灵。叔叔也问你个脑筋急转弯,说什么东西不吃时是绿,吃起去是红,吐掉的却是黑?”
这样的急转弯小兵和伙伴们玩过,就不假思索地说:“西瓜呗。”
杨金贵:“恭喜你,答对了,加十分。”
王大头也挤过来凑热闹:“小兵,叔叔也问你个脑筋急转弯。说你家墙上的什么东西后来居上?”
小兵迷茫地摇摇头。
王大头看着任砖头,有点得意:“这回蔫了吧?告诉你,是砌墙的砖头。”
众人看着任砖头,大笑起来,任砖头有点窘,却笑不起来。当玩笑开在别人身上的时候,他觉得是个刺激,放到他自己头上的时候,他却觉得无聊,很多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小气”,难怪王大头说他是小肚鸡肠,看来在这一点上王大头比他有涵养。
小兵把仰起的脸伸向王大头,闭着眼,苦愁着鼻,王大头问:“你这是干什么?”
小兵天真地说:“我输了,甘愿接受惩罚。如果言而无信,以后还怎样在江湖上混。”
王大头把手刚伸到小兵鼻根,小兵猛一偏头,王大头扑空,笑着说:“小滑头。”
小兵歪着头说:“该我问你了。说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一个士兵跑得比谁都快,连长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惩罚了他,为什么?”
王大头抓抓头皮想了想,说:“因为全连只剩下他和连长两个人。”
“错,叔叔要买西瓜喽。”小兵喊了起来。
王大头瞪眼看小兵:“那你说为什么?”
小兵一脸坏笑地看着王大头:“我再问你一个,说鸡蛋能吃,鸭蛋能吃,鹌鹑蛋也能吃,什么蛋不能吃?”
王大头又是直抓头,张口结舌。
众人看着王大头大笑起来,笑得王大头不好意思起来:“你们笑什么?”
杨金贵接过话头:“小兵问你的问题你回答不出来,笑你是笨蛋呗。”
王大头反唇相讥:“那你说小兵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杨金贵:“因为那个士兵是逃兵呗,就像你一样。”
王大头横眉怒目:“杨金贵,你说清楚,我怎么是逃兵了?”
杨金贵开始激将:“这不是我说你,是五子说的,大家伙儿都认为南水北调咱也受到了影响,咱们应该去找村里讨说法,谁不去谁是怂货,五子刚才担心你是逃兵。”
当着这么多人,王大头当然不愿掉链子,他拍拍胸口说:“我王大头什么时候尿过裤裆?去,谁不去是龟孙子!”
“大西瓜,圆又圆,吃上一口甜三年,老人吃了变年轻,美女吃了赛貂蝉。”张杰新开着摩托三轮来到这里,没忘他那年复一年吆喝的广告顺口溜。
“今年瓜不好卖吧?”孙丰勤看着满身汗水的张杰新问。
张杰新停好车,用肩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说:“是啊,开始我都担心死了,生怕满地的西瓜烂到地里,幸亏后来徐国涛联系了搬迁的下村人,放了几车瓜走了,余下的剩不了多少了,徐国涛帮了我大忙了。”
“要不是徐国涛,你今年可惨了。”王大头说完,得意地看了任砖头一眼,那意思显而易见:你任砖头人前背后挖苦我、打击我、排挤我,口口声声说徐国涛把我妹子贩跑了,可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妹夫,你算老几?
张杰新麻利地杀开一个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让众人尝。王大头赶过来拿了一块递给小兵:“叔叔没骗你吧,快吃,吃了再给你拿。”
小兵冲王大头做了一个鬼脸,说:“这是杰新叔叔的,不是你买的。”
王大头笑了:“小兵,你等着,叔叔一会儿就买两个带回家。”
任砖头想在王大头面前挣回面子,就转到车跟前,问张杰新:“这瓜咋卖?”
张杰新:“五毛钱一斤,五块钱十斤,老不欺,少不哄。你先尝后称,不甜不要钱。”
“那我称一两。”任砖头又开始和张杰新较真了。
张杰新一愣,笑着说,“你故意为难兄弟吧?”
大头乐了,截过话头说:“杰新,你就给他称一两,非问这个人贩子要五分钱不可。”
任砖头没想到没有出成别人的洋相,却让王大头这个龟孙子钻了空子,现在五分钱成了奇货,他上哪里弄去?
众人起哄,非让任砖头拿出五分钱不可,任砖头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觉得再呆下去就更没意思了,于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说:“我去找徐国涛说道说道”。
“一会儿去村委会诉苦,你不去了?”杨金贵急忙问了一句。
“谁愿去了谁去,反正我不去。”任砖头头也不回地说。
任砖头的退阵使他的形象在上村人的面前一落千丈,连平时和他对脾气的五子也看着他的背影,鄙夷地说:“叛徒,软骨头,十足的奴才!”
那天下午,在王大头的带领下,几十个村民拥挤到村委会门口,吵吵咧咧,吵得李荷清头都大了,有的说要赔偿,有的说要土地,没有一个统一意见,但村民们慷慨激昂的阵势着实让李荷清吃惊。
李荷清急忙给乡里打电话,下情上达,乡里答应说两天后乡里来人着手解决上村人的诉求。
若不是王大头在张杰新的瓜摊前炫耀他的妹夫,任砖头也许会和杨金贵等人一起去起哄的。倒不是任砖头和王大头赌气而不奋然前行,而是当王大头提起徐国涛两眼放光,沾沾自喜的时候,任砖头打了个激灵:事关上村人以后发展的大事,杨金贵不种地却上蹿下跳,这个徐国涛种着十几口人的责任田,却稳坐钓鱼船,里面有什么猫腻?想到这里,他决定不再去凑什么热闹。
徐国涛确实种了不少人的责任田,分地的时候,他爹他妈还没死,还有他大哥二哥的,还有他本家爷爷徐松林的,他地邻一家常年在外不落屋,这些地他都在种着,要说水位线以下的落差地,他丢失的不比别人少,难道他真坐得住吗?平时任砖头就觉得徐国涛有主见,现在看来他更觉得徐国涛有想法,他大哥、二哥又是最接近政策的人,要是头脑一热,盲目地一哄而上,能落得个什么好处?
任砖头退了阵,一边走一边想,并不是王大头这个人一无是处,他除了嘴德差点外,遇到利益,无论是公还是私,让他打头阵,他毫不含糊。他爱和王大头较真,那是他看不惯王大头说话不着边际,王大头针锋相对喊他人贩子,那是对他不讲情面的报复。
任砖头不是他本名,他本来叫任传有,砖瓦工在村里数一数二,又是村里出了名的爱抬死杠的人,王大头就送了他这个外号。
凉风一吹,任砖头头脑清醒了不少。单就今天,烦琐事一个接一个,越是这样,任砖头想得越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此时却不知不觉回首了。
快三十年了,那时候计划生育正紧张,任砖头的大嫂因为一连生了两个女孩,是计生办挂了名的绝育对象,村里、管理区和计生办多次登门动员,要她或她男人任宗有去医院做手术,每一次任宗有不是以身体不适搪塞,就是以筹借手术费应付,一拖再拖。计生办见他是个钉子户,就让工作队夜里行动,到他家去抓人,可工作队去了几次都扑了空。
任宗有也防着这一手,大人躲在土窑里过夜,把孩子送到丈母娘家,可这样躲来躲去终非长久之计,任宗有就找他父亲任天龙商量对策。
任宗有:“爹,我想出门去躲躲,看能不能给任家躲个男孩。”
任天龙:“那也成,你们窝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整天提心吊胆的。那你们准备去哪里?”
“说不准,走一步算一步。我就担心我们走后,工作队要找你和我妈的麻烦,就写了个字据以备万一。上面三令五申不让下面过激,但镇上的工作队依然明目张胆随便抓人,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啊!”任宗有低下了头。
任天龙:“什么字据?”
任宗有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父亲,任天龙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字据:任天龙分家不公,任宗有被逼净身出户,从此之后,任宗有和任天龙父子之情一刀两断,任宗有对任天龙活不养死不葬。立此字据为证。”
落款处是前几年的年月日和任宗有的血手印。
任宗有的母亲开始啜泣,父亲也是老泪纵横,说:“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们要是能躲得个传宗接代的,把我和你妈拉出去毙了都愿意。”
任宗有:“爹,儿子不孝……”
任天龙把字据揣进怀里,说:“别说了,你走吧,家里有我和你妈顶着,天塌不下来。”
任宗有一家锁上门一走,管理区找任宗有的父母要人来了。任天龙说:“我们早就分家了。”
一位一脸横肉的汉子是管理区的区长,他嘿嘿一笑说:“再分家还不是你儿子?你别给我来这一套。”
“他不认我这个父亲,我还认他?”任天龙说着,把任宗有写的字据拿出来交给了管理区区长。
管理区区长只聊了一眼,就把字据撕得稀烂,皮笑肉不笑地说:“这种小儿科的把戏我见得多了,你们父子唱双簧,想用这种拙劣的表演来欺骗上级领导?”
“你,你,你们是土匪!”任天龙窝了一肚子气,抬起了高腔。
“你阻止管理区工作人员办案,反了天了!”管理区区长气急败坏,“带走!”
任天龙破口大骂任宗有:“我真的不知道这个逆子到哪里去了,你们要知道他下落,抓住他你们枪毙他、判他刑,我连眼都不眨,反正我不是他老子,他也不是我儿子。”
管理区区长:“咱镇上的计生政策是五户联保,难道你儿子违背计划生育政策你没有责任?”
任天龙不卑不亢:“照你们这样说,他要是杀了人你们还要株连九族,还要这五户人家统统去抵命?”
管理区区长:“咱别在这儿浪费唾沫,还是到镇上去说清楚。”
那时候,管理区就是镇上的刑罚机构,说抓人就抓人,抓住孕妇后直接送到镇卫生院流产,抓住连带人以后,关进一个屋子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要想出来,你要么交人,要么拿钱。任天龙被抓进去后,任宗有的母亲怕他在里面遭罪,就七拐八借凑足了钱,托村支书兼主任徐富出面,才把人赎了回来。人出来了,任天龙大骂任宗有的母亲是败家娘儿们。本以为破财消灾,这件事就一阵风过去了,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计生工作队一个个气势汹汹地又找到任宗有门上了,他们先是砸开了任宗有家的门,把任宗有的粮食、家具拉到了村里,接着一个黑脸计生队员上到房顶,对徐家村看风声的村民说:“这房子三百块钱廉价拍卖,有人买不?没人买就开始往下蹬瓦了。”
“别,这房子我买。”关键时候,徐松林老汉站了出来。
徐松林拿了钱,保住了任宗有的房子,事后,任宗有的父亲急忙四下筹借,把钱还给了徐松林。
徐松林老汉对任天龙说:“我听收音机上说,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你就不能往上走一步?”
任天龙叹了口气说:“徐叔,当老百姓难呐,现在连搭车的钱也没有,能去找哪个衙门?上面哪个部门不拿计生说事?你就是找律师,没有银子办不成事啊。咱只有打碎门牙往肚里咽了。”
提心吊胆过了几天,徐富找到任天龙,夸功似地说:“老哥,我可是为你和宗有的事儿磨破了嘴皮子,计生办主任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还要再找你们麻烦,我当面和他吵了一架,最后他才透口让你再拿二百元钱,到村部去把宗有家的粮食和家具拉回来。”
村里人哪个不知道,当时村里、管理区和计生办以搞计划生育为借口,伙穿一条裤子,大肆敛财,老百姓掏空了皮包,计生干部鼓足了腰包。不然,当时村里都没有彩电时,徐富家却有,村里都没有冰箱,徐富家却有,徐富是村里第一个骑摩托的人,是第一个吸过滤嘴烟的人,他家也是第一家安电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