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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前望天堂的哀鸣>第九章 月亮与云雾悬空

第九章 月亮与云雾悬空

作品名称:前望天堂的哀鸣      作者:黑色      发布时间:2018-07-03 16:57:46      字数:11629

  毫无疑问,马鸣辉这辈子完了,他泡妞的路途完蛋了,即使他皮囊再好,也不会有人会和瘸子在一起,何况是双腿粉碎性骨折!
  “段庭州!”
  他怒不可遏地抓起水杯,狠狠砸到病房墙上。小护士开门看了一眼,小心翼翼收拾碎片玻璃。
  “滚!给我滚!”他将果篮甩向护士,嘴里不住恶毒骂着。
  小护士“哎哟”叫了一声,捂着后脑勺跑了出去。
  马鸣辉饱含痛苦和厌恶的眼神,死死盯着打满石膏的双腿,他双臂用力,将上半身撑在病床上;然而,他腿稍微一动,钻心刮骨的痛便如同一根麻绳,在脑中使劲一扯,疼得他近乎窒息。
  “啊!!!”
  “操操操!”他眼泪都疼了出来,还不断捶打腿上的石膏,“废腿废腿!”
  “段庭州!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厉鬼般的怨号在病房环绕,一身病号服的马鸣辉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段庭州。
  “喂!给我在道上发布一条消息,买你他妈的拐!老子要砍了那个狗娘养的。告诉所有人,抓到段庭州,四十万!要活的,我要慢慢折磨,嗯……”他犹豫了下,咬咬牙又说,“那个婊子,二十万!对!妈的,二十万!这仇不报,我马鸣辉不是人!”
  这段日子,段庭州感觉回到了兄妹俩刚见面的那个十月。白苹将自己锁在房里,自己呢,当然不是做饭,他对自己的厨艺完全没有自信,每天换着花样叫外卖——“墨园”已经暂时歇业,他给所有员工,包括周帆都放了一个月的假。
  萧苏微在那日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她搬离了原来的房间,手机号码暂停了服务,似乎要与所有联系斩断!
  这样也好吧。他时常对着暂停服务的提示声音出神,这样最好不过了,更利于他之后要做的事。
  白苹现在如果有心思去检查父母留给她的存折的话,恐会发现里面无端多了三百万,这是一笔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巨款了。
  他最近隐隐有种感觉,结束的时候要来了,那些冥冥中的感觉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强烈。
  终于,在一天傍晚,他接过外卖员手中的番茄烤肉披萨,刚将披萨放下,茶几上的手机短信音就响了,他拿过看一眼,又放了回去。
  今天的披萨烤得格外香,许是番茄放得格外足的原因,满满铺了一层,红艳艳的。他徒手抓着披萨就往嘴里塞,一块、两块、四块,好像永远填不满一样。
  “我在世纪广场一楼的咖啡馆,晚上十点想和你见一面。”——萧苏微
  段庭州在白苹房门口站了有半个小时了,他还是敲响了妹妹的房门。
  “咚咚咚。”
  意料之中的,里面依然没有声音,他组织了下语言,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豪情,抑或是温情的话可以说的。
  “桌上还有些吃的,待会你自己用微波炉热一下,我……哥哥出去下。”
  白苹从被窝里伸出乱糟糟的脑袋,抓着的手机上正显示短信界面。
  “对了,”白苹听着说话,大概段庭州已经在玄关换鞋了,“晚上不要出去,就在家里,也不要开门。”
  她听到钥匙晃动的声音,听到段庭州又重复了一句:“我带了钥匙的,谁敲门也不要开。”随后,门“砰”的一声,被牢牢关上。
  周帆连续几天都缩在家里,他很庆幸,自己之前为了研发新菜,买了很多食材放在冰箱。他此刻正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音量被调到最低。他不时侧耳倾听,门外有人路过倒垃圾,都会令他紧张不已。那天的菜刀已经被他不知扔在了哪条臭水沟里,现在摆在他手边的,是把还未开封的剔骨刀。他觉得刀这东西很好,不仅能做菜,还能带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他一个激灵,看了来电号码后,才幽幽接通。
  “庭哥,怎么了,你那边好吵。”
  “你还躲在家?”
  “算……算是吧,那几个家伙以前经常出现在我小区楼下,最近我安分点比较好。”
  “拖累你了。”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道。
  “哈哈,”他故作豪爽笑道,“庭哥,你不用担心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麽,倒是,倒是……那……”他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说出口。
  段庭州略带磁性的深沉嗓音传来:“白苹她还好,说到这,我一直还没机会好好谢你。”
  “庭哥!我们还说什么谢……”
  “周帆。”段庭州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今天过后,你可能就不用躲了。”
  周帆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电话里,段庭州又郑重说道:“我还没谢你,却又要拜托你件事了。”
  “庭哥,你说。”周帆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以后,帮我照看着点我妹妹,拜托你了。”
  “等等!”周帆声音急切,“庭哥你这是,你这是……”
  “别啰嗦,我能不能相信你!”
  “能!可是你。”
  “好了,挂了,再见。”
  周帆一句话堵在喉咙口,还没说出来,电话已经挂掉,和一片嘈杂,一同掐断。他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一口浊气吐出,才缓缓说道:“你这不是交代后事吗。”
  他猛地弹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不行,不行……”
  不久之后,他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最后小眼睛扫向桌上的剔骨刀,刀面崭新光亮的纹路,有种独特的冰冷美感。它很适合剁骨切肉,也能带来安全感。
  世纪广场对面一家不起眼的夜宵摊里,几名男子正喝酒吃着烧烤,不过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们注意力全然不在面前的烧烤上。
  不苟言笑的高壮男子晃了晃杯中啤酒,一口饮尽,之后他朝旁边干练的瘦黑男子问道:“三子,你觉得那个家伙来的几率多大?”
  名叫三子的男人立马停下动作,想了想,略微保守地说:“七成以上。”他见老大露出不置可否的样子,干脆放下手中的食物,擦净嘴,继续说道,“根据我们的调查,他和那个叫萧苏微的女人不仅是联系密切,而且他们曾经是同桌同学,现在旧情复燃,我们费尽心思弄到那个女人的手机号码,以她的名义邀请,我想,不管信不信,他都会来的。”
  老大一只手挂在椅背上,有些倦懒地说:“那年,从广东将他带回来,就是看准了他的性格。如今,我依然是因为他的性格,而每天担忧,三子,”他压低了声音,毫无表情的脸靠在三子耳边,“你说我坚持灭口,是不是残忍了点?”
  “老大你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你又不是慈善家。”三子没有去看老大,他端起桌上的啤酒,和老大碰了下杯子,“况且,谁希望自己的底牌在别人手里头。”
  “哈哈!说得好,不过,我偶尔也客串客串慈善家的。来来,一起走个。”他招呼着,其他几人连忙举杯同饮。
  三子一口喝完,盯着空荡荡的杯子,喊了声“老大。”
  “如果他还愿意回来呢?”
  老大啃了口卤得油光发亮的猪脚,半边脸阴沉,半边脸肆意大笑:“他那妹妹给我当暖床的,倒是可以考虑只废了他的脚,”他用猪脚骨敲地桌子“咚咚”作响,“就和那个马瘸子一样,哈哈。”
  夜深了,夜宵摊老板早已在金钱的威逼下,跑回家去。酒过三巡,却没一人喝醉,三子指挥着一个手下,在烧烤摊前忙绿。
  时间已经无限接近于十点,对面咖啡馆内还是没有出现该出现的人。老大半边脸的眉毛皱在一起,其他几人也是眼神灼灼盯着。
  “三子,来盘烤羊排。”
  唐突的声音在侧门响起,三子正将食材递给手下,手一抖,掉在了地上。这个小小的夜宵摊鬼一般寂静。
  老大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缓缓转过头,笑声几乎要将屋顶给震下来。
  “庭州,你还是这么让人意外,哈哈。看到没有,你们几个看到没有,”他开心地指着站在灯下的段庭州,“这才是你们要学习的,临大事,古井不惊,哈哈,果然不愧是我蚩虎看好的人。”
  几人闻言,皆都眼神怪异地看着段庭州,嘴里不忘应和。
  三子眯了眯眼睛,盯着那张平静冷峻的脸。半年多不见,他的目光依旧那般无所畏惧,不,他的眼神更亮了,也更为深邃。他从老板的菜品柜里拿出四根羊排仍给下手。即使他知道,待羊排烤好后,点它的人不一定有机会去吃。
  段庭州朝三子点头表示谢意,正准备从旁边桌拿凳子,蚩老大示意,对面的小弟歪着嘴让开,一脸痞气站在旁边。段庭州也毫不介意,他笑了笑,就坐在老大对面。
  “我见那个咖啡馆太高雅了,不太适合今天晚上,就寻思着找个夜宵摊。巧了,居然看到老熟人。”
  蚩虎身子前倾,粗壮的上身几乎要越过了桌子:“烤羊排可是要等很久的,不担心错过和美人约会吗。”
  两个男人的视线对在一起,气氛变得过分安静,安静地像有什么东西要爆发。
  “我对和一群大男人的约会不感兴趣,”段庭州朝另边喊道,“三子,要你手下多加点辣椒。”
  蚩虎猛然一掌拍在焊了铝合金边的木桌上,桌子发出一声“咯吱”的哀鸣。
  “你真不怕死吗!”
  他声壮如宏,真似一只震慑猎物的猛虎!
  段庭州看了眼他,轻轻地说:“以前不怕,后面怕了,所以我也搞不懂自己。不过最近想了很多,把事情看开了,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可以不怕死!”说到最后,他脑袋侧起,斜斜盯着蚩虎,如一头苍原里走出的饿狼。
  “可是啊,你老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41岁,走路龙行虎步;现在,应该52,还是53?你看,”他笑着指了指桌上的啤酒瓶,“啤酒哪有白酒烈。”
  蚩虎笑得鼻孔直出声,摆了摆头,有些怜悯地望向段庭州。
  “噢,带太多人容易引起怀疑,而自己不来,又不能安心。老大,这就是你带着这几个废物,还看我可怜的原因?”
  “段庭州,你他妈说谁!”旁边红着脸的男子大骂一声,就要去摸桌上的空瓶。
  “阿鬼,不要激动。”蚩老大却依然咧着半边笑脸,似乎毫不在意,“我就欣赏你这点,太和我胃口了。不过,你既然来了,注定就走不了,况且……”蚩虎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拿出手机在桌上把玩,“我一个电话,马上就能看到一出精彩好戏。庭州,你信不信。”
  前一刻还淡定自若的他,脸色骤变,段庭州眼里寒芒绽放,声音冷冷地说道:“你们用了别人女孩的号码,还要恩将仇报?”
  “离开了的妞我们没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还在这个城市的妞。”阿鬼桀桀大笑,似乎为自己说出的话颇为自豪。
  段庭州陡然站起,一脚踹在阿鬼身上,连同他坐下的凳子,一起飞了出去。
  “你!”另外两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就要动手。
  “老子问你了吗,叽叽歪歪叽叽歪歪叫,草你妈的!”段庭州愤怒回过头看着蚩虎,额头上隐隐有青筋冒出,“你们把我妹妹怎么了!”
  “三子,羊排好了吗?”蚩虎惬意靠在椅子,朝三子那边问了一句,才慢慢转过来看向段庭州,“呵呵,我们可以把这根羊排怎么处理,就可以把你那可爱的妹妹怎么处理,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
  “真的一点后路都不给?”段庭州压抑着怒火问道。
  “现在北方那边除恶扫黑多严,你知道吗,我的后路都在你手里了,你还问我后路?”蚩虎笑了笑,低头给自己倒了杯啤酒,再次一饮而尽。
  “我已经发过誓了,这点信任也不给我吗!”
  “赵菲有句话让我传达给你,你想听吗?”
  “蚩虎!”
  “看,你还是对她恋恋不忘,你让我怎么信任你!”蚩虎仰着头,二人目光猛烈撞在一起,“阿鬼,你说什么人最能保守秘密。”
  阿鬼捂着肚子走到老大身后,恶毒的眼神一直看着段庭州,他阴笑道:“当然是死人!”
  段庭州轻抿着嘴角,朝在场众人点了点头:“好,很好。”他重新坐下,又恢复成那个冷静而危险的家伙,“蚩老大,别笑了,打电话吧。”
  蚩虎动作一僵,冷冷扫过眼前的人,又大笑道:“好气魄。”说完,他按下手机,打开免提。“嘟嘟嘟”,电话的接听音随着时间一秒一秒推移,越来越清晰。
  “喂,哈哈,蚩老大。”电话里传来一个嘶哑疯狂的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女孩的骂声。
  白苹!
  段庭州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那声音他听出来了,是马鸣辉,自己当初真应该直接杀了他!
  “别玩了,带过来吧。”
  “现在?蚩老大,人我们才抓住,能不能让兄弟先乐呵下?”
  蚩虎望了眼平静下来的段庭州,带着怒意对电话里说道:“要你带来就带来!马上!”
  挂断电话,一群大男人又陷入沉默,只听得到辣椒油在火上炸裂的声音。三分钟不到,一辆银色面包车停到夜宵摊门口,小弟推着轮椅,和不修边幅的马鸣辉在前头,后座打开,白苹被两个人夹着,封住嘴巴推搡着走了过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灯下的段庭州,他在人群里,温和朝自己露出笑容,招了招手。白苹憋了许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轮椅上的马鸣辉用力抓住女孩的手,恶毒看向段庭州,直到手腕被抓得生疼,白苹才醒悟过来当下处境。
  “让那小妮子和她哥哥团聚团聚。”
  段庭州还没开口,蚩虎已经对马鸣辉说道。
  “蚩老大,这……”马鸣辉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捏你媳妇呢,捏这么紧,老大要你放开就放开!”三子拿着一串冰冻的鸡翅打在马鸣辉手背,骂骂咧咧道。后者吃痛,下意识放开来。
  段庭州又招了招手,白苹小跑着冲到哥哥身边。
  “嘴上还粘了这么厚胶带呢。”段庭州站起来,边轻手撕开胶带边问,“疼吗?”
  “呜呜”白苹猛地扑到段庭州怀里,浑身不住颤抖。段庭州轻柔地抚摸白苹脑袋:“没事的,傻丫头,都没事的。”
  怀里的女孩不再抖动,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头,看着段庭州。
  “谢谢你,哥哥。”
  她的眼睛大而清澈,好似有一条林间小溪流淌,又像阳光下碧波粼粼的大海。
  “知道你把那个人打成了残废,谢谢你。”她轻声说。
  弯弯一眨,段庭州不禁想到母亲走后,妹妹在校门口堵他回家吃饭的那个傍晚,也是这般望着他。那时候,他的嫉妒荒诞却茂盛,所有悲伤竟都不能在这双眼里留下痕迹。
  他看着她,在狭小的夜宵摊里,心疼地神经刺痛,心脏都要被榨干!
  “说真的,我差点被你们感动。”三子亲手将烤羊排端了上来。金黄色的外皮油光焦脆,蚩虎从羊排上挪开视线,他用力拍了拍掌,笑道:“可就是差了那么一丁点,怎么样,自己来还是我们动手。”
  段庭州不慌不忙将白苹护在身后,近门位置:“羊排是好羊排,可惜了。”说话间,他一脚踢向桌子,嘴里大喊:“阿鬼!动手!”
  正准备扑向段庭州的蚩虎心中陡惊,人未转身,急忙和身后阿鬼拉开距离;其他几人调转动作,迅速将老大护在中间。独留一脸茫然的红面男子,他还保持着向前冲的动作。
  守在门口的手下传来一声痛呼。
  “老大,不不是我……”阿鬼脸更红了,不断摆手解释。
  “妈的,那妞跑了!”同样在靠门位置的马鸣辉拍打轮椅咆哮。
  “追啊!”蚩老大压着怒火,率先朝门外冲去。
  今晚,月亮慈悯地隐在云雾之后,晚上十一点多,城市大部分已经陷入黑暗。世纪广场并非南州的繁华地带,它只是属于这片老城区的最后辉煌。
  段庭州拉着程白苹,在阴暗无人的小道快速奔跑,他们跑了有七、八分钟了,但段庭州没停,白苹也只能喘着粗气跟在后面。
  “还行吗?”
  “我们跑得掉吗?”白苹强忍着胸口难受,没直接回答。她的手有点凉。
  “一半一半吧。”段庭州握紧白苹的手,头也没回。
  他们晃过一盏昏黄的路灯,隐入到另一条更黑暗的小路,她只觉得,哥哥似乎在带她往更加僻静的地方奔跑。
  “这个时候,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骗骗我嘛。”
  段庭州回头望了一眼,白苹正笑着看向他,恍然间,似乎与记忆中妈妈的脸重合在一起:“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因为悲伤的事情发生太多了,每次都汹涌无比。然而,每一次,我却都能在即将被淹没时,摸索到哥哥你的痕迹呀。”
  “妈妈在医院去世的时候,爸爸醉酒的时候,他躺在棺木里的时候,我被人欺负的时候,这里,”她另一只手指着眼睛,又指了指心脏位置,“还有这里,都能看到、感受到你在身旁,就好像这个灰白世界的邸柱,我无论在哪,其实都是围绕着它在转动,或者说,我走到哪里,它都坚定的立在那儿,只要伸出手,就能触摸。”
  这就是你一直开朗的原因吗,真像妈妈啊,那个喜欢系橙色丝巾的明媚女人。
  “白苹。”
  段庭州在一所荒废的木屋前停下,黑夜里,他注视着女孩,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海。他的声音从未如此郑重。
  “待会,不要出来,任何事都不要出来。”
  他想甩开白苹的手,却被抓得更紧。白苹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人烟罕至的城中村。
  一座待开发的荒废城中村。
  “你不要放开我,我还能跑,我们跑去人多的地方。”她扶在段庭州身上,胸腔如风箱“噗嗤噗嗤”响个不停。
  “跑?”段庭州露出笑容,“我可不是为了跑,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白苹乖乖待这里,天亮了,太阳出来就好了,什么都结束了。”
  白苹欲开口,突然身后木屋里钻出一个黑影,她惊得差点挂到段庭州身上。段庭州似乎早已预料,对着那人点了点头。
  “周帆,交给你了。”
  男子手上依旧握着上次那把剔骨刀,小眼睛在夜里显得绿油油的。他沉默了一会,才晃了晃手中的刀,将“放心吧”三个字沉甸甸说出。
  段庭州用力拍了他肩膀,接着一股柔劲,夹杂着不容反抗的意志,将白苹推进小木屋里。他退出去时,顺手从门边挂着的竹篓里抽出一把刀。
  那刀,像一把长刀从中断开,又如同一把大号西瓜刀,刀身笔直乌黑,刀头像美工刀一样斜而锋利,刀尖的寒芒一闪而过,充满了危险。段庭州轻抚刀面,眼神温柔而嗜血,刀和人,完美融合在一起。
  月光悄悄漏出一角,白苹借着月光终于看清楚了刀,那哪是什么刀!
  被段庭州抓在右手的,只是一把布满血垢的巨大刀片!他握住刀片尾部缠了布条的地方,撸起袖子,把布条在手上绕了好几圈,牙齿和左手配合绑紧。他见白苹瞪着大眼睛望着他,于是伸出左手,将女孩额前的头发揉成一团糟。
  “走了啊,白苹。”他这次笑得好像格外开心,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以后还是要开心哦。”
  他背对木屋站了起来,黑色的衬衫让他身形若隐若现。
  “哥哥。”
  段庭州没有回头,手中斜提着的刀片微微一颤,似乎将身前身后切割开来。
  “我明天还能坐你的自行车吗?”
  路口,依稀有脚步声,穿过荒废的房屋,被风带到这里。段庭州站在清冷的路口,风越刮越大,他仰头望了眼月亮,随后,一扭头,朝另一边跑去。
  周帆赶紧关上木门,白苹伏在门后,透过门洞,见段庭州越跑越远,再看过去时,人却已经连同黑夜一起消失。
  “在那!”
  “三子,你带两人和他们绕去那边,阿鬼你们几个给我追!”
  蚩虎确实感觉廉颇老矣。回想十年前,他能从天黑跑到天亮。四个手下“嗖”地追上刚才的黑影,他边跑边停跟在后面。虽然一开始被弄个措手不及,但将那家伙的妹妹给他,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今晚月黑风高,这样的夜晚,他再熟悉不过,非常适合见血行凶!
  但是,年级越大,蚩虎反而越怕死,自己几个手下才跑出去没多久,四周就静悄悄的,荒了的楼房连灯都没有,他不自觉摸了摸右胸口,方觉踏实不少。
  “啊!”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惨烈嘶号,他心中一惊,快步跟了过去。
  在一座垃圾山旁,男子扑在垃圾上,发疯地翻找。他的右手整个小手臂都被砍断,临时纱布被染得鲜红。旁边一个醉酒的流浪汉正边笑边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钢炮!钢炮!他们人呢!”
  “啊,我的手我的手!”名叫钢炮的男子不断喊着,对蚩虎的话充耳不闻。
  蚩虎黑着脸走过去,一把拎起男子,朝着他面门吼道:“其他人呢!”钢炮终于回过神来,抹了把脸上不知是眼泪还是冷汗的液体,指着某个方向:“那家伙偷袭,鬼哥带人追去了。”
  蚩虎放下钢炮,看了眼右侧那条幽黑的小巷,流浪汉诡异的笑声传来,他心里不安预感越发强烈。
  段庭州吊着阿鬼三人绕了十多分钟,终于,他在一处两边写了“拆”字的胡同里停了下来。
  阿鬼跑到胡同口站定,喘了一会,才挥着铁棍,狞笑着慢慢逼近段庭州。
  “跑啊,哥仨今天非得卸了你,让你知道谁是废物。”三人齐头并进,铁棍敲打着墙面,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调转刀口,一脸森寒地盯着他们。三人不约而同顿住。
  “干他妈的!”阿鬼暴躁地骂道,“上!三个打一个,怕什么。”
  他骂完,赫然发现男子提着刀,带着嗜血寒芒,迎面冲来!
  人,哪有什么生来强大,不过是被逼着。从躺学会了爬,从爬学会了坐,接着是走、跑、跳,只有这样,不断前行,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一开始便沉默无声,也许会细水长流走完这一生,单调点,卑微点,忍着点,哪又有什么过不去。然则,这都是生活本该给他的,就该是他第一次敞开胸怀去细细感触阳光雨露时,诸天万界赐予他的……懦弱。
  不过,如果人生再倒回去,重来十次、百次、千万次,他还是能清楚知道自己的选择,清清楚楚的,那便是,面对欺辱,强于欺辱,对面绝境,粉碎绝境!
  带着再也不会有的牵挂之心,断了后路的决然之力,不管是父亲、母亲、妹妹,还是与他有过羁绊的人,不管是存活的,还是天堂幸福着的,都在这一刀中,透过他的眼神,成为他最强大的力量。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要粉碎这困境的决心!
  “三哥,我们绕了半天了,怎么还没看到那个家伙。”马鸣辉的手下实在忍不住朝带头的男子问道。三子回头冷冷看了说话的胖子一眼,他手下一脚轻踹在胖子屁股上:“妈的,三哥带路,要你来指指点点!”
  “不是,我只是……”
  “蠢货!”三子讥讽道,“有空在这里说话,不如多注意下周围,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里有动静!”胖子欢快叫了一声,他想起马老大许他的好处,不由心头一热,就要朝声音来源跑去。
  “给我慢一点!真他妈是蠢猪!”三子喝骂一声,做了个压低声音的手势,才领着其余五人,摸黑小跑起来。
  “三哥,这里!”
  胡同口,阿鬼半张脸染上了血,晃头间正好看到三子领着人过来。他颤巍着挥了挥手手中铁棍,全然不似他平日的声音。
  三子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跑近点,阿鬼背后深可见骨的刀痕赫然于眼前,像被刀锋划过的猪皮,翻开着,不断渗血。
  蚩虎从另一边赶来,远远看见巷子口的场景,阿鬼带着的三个手下已经全部倒下,最惨的正捂着肚子,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小腹涌出。
  三子和马鸣辉手下,加上阿鬼,一共六人,将段庭州团团围住。
  “呵呵,真是个顽强的家伙。”蚩虎轻声自语,摇着脑袋慢慢朝众人走去。
  视线拉近,他分明能看清段庭州此时的状况,左耳道有一条直达脖子的长长血痕,已经风干;左手自然下垂,青一块红一块,看样子是断了,血在顺着手臂,滴在老旧的石砖上。右手背皮肉翻滚,却还死死和刀缠在一起。他吐出一口夹杂牙齿的鲜血,脸色从未有过的平淡,那半开半合的眼神,像极了一匹红眼的狼!
  “真是个顽强的家伙。”蚩虎不禁又感叹一声。他已经走到了人群旁边,突然皱了皱眉,“他妹妹呢?那个女人呢?!”
  “蚩老大诶,他不知道把那个妞藏哪了,怎么办啊?少了她,我不好回去和我们马哥交差。”胖子叹着气,愁云满面。
  蚩虎直接越过他,望向三子,后者也是摇了摇头。
  “嘭!”
  一直没说话的阿鬼应声倒地,众人仔细看去,才注意他嘴唇发白,脚下一摊血迹,是再也扛不住了。
  “快!让人将车子开过来,把受伤的兄弟暂时放车上处理下。”
  蚩虎代替了阿鬼的位置,他浓眉大眼,一张威严的国字脸,身材横向发展,魁梧的可怕。不过,他须发如抹银蜡,终究老了。十年前,他能轻易捏死面前的家伙,可十年后,再次站在他面前,他伤痕累累。只是微眯眼睛盯着自己,他也觉得手脚不似往日那般强壮,心中竟不自觉产生一种微妙的无力感。
  这居然成了一场毫无把握的围杀!
  “庭州,不用拖了,你妹妹肯定在旁边的,我了解你,越重要的,就会安排离自己越近。”老虎王从人群中一步踏出,他看着段庭州,声音低沉且具上位者的威势,“三子,胖子,不用留活的了。”
  命令一下,众人挥舞着手中的棍棒长刀,朝着段庭州扑去。三子没有动,只是插着手,冷眼旁观。
  段庭州快若急火地一刀横甩向前,手背上的血也跟着飞出去。众人不知是被刀势吓到,还是被血惊住,冲锋的动作一顿,段庭州抽着空隙,回身撞在背后之人怀里,两人一同跌滚在地。他就势一滚,又如脱兔般弹起,朝更深处的巷子跑去。
  那倒地之人未起,回头便将手中铁棍扔向段庭州,奔跑中的他抡刀后甩,虽挡住的铁棍,却在空中爆出一团血红。
  蚩虎和三子跟着手下追在后头,远处又有打斗声传来,三子脚下加速,先冲了过去。
  胖子坐在地上,左手握住右手,嚎啕大哭,和他一同的人正撕下衣角,将什么东西装在里面。
  是手指头啊。
  “三哥!三哥,我手指被切了,被切了啊!呜呜,我要去医院,马上就去。”
  “去你妈的,”三子骂骂咧咧道,“随便包扎下就好了,哭死啊哭。”
  “早去医院,听说还能接回来!呜呜,断了两根,那混蛋好狠毒!”胖子说着,又哇哇哭了起来。
  “要去自己去,你旁边的家伙留下来继续行动。”
  “三哥,行行好,呜呜,我一个人怎么去医院。”
  “得了得了,”三子一把将欲靠在自己身上的胖子推开,“老大是个瘸子,手下也他妈来搞笑的,滚吧。”
  “快快,阿成,带上我的手指,走。”胖子毫不停留,率先就从另一条路跑去。
  三子抬脚欲走,蚩虎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怎么了?”
  三子背对蚩虎,摊开手无奈地说:“断了两截手指,哭着找妈妈去了。”
  白色绑带染红,黑色衬衫却只会变得更黑。
  段庭州拖着一条腿,有些自嘲地想,这瘸子的报应竟来的这么快。正如蚩虎所说,他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那件小木屋附近。血一块一块糊在头发、衣服,还有裤腿,血流得太多,视线逐渐模糊。他咬了口舌头,一小丁带血的肉从嘴里吐出来。他稍微清醒了点。
  “时候未到,时候未到……”
  他嘴里低咛,仅靠意志在石砖小道上行走。身后没有人追他了——蚩虎、三子,还有那个在夜宵摊里被他抢了座位的家伙,正不急不缓吊在二十来米的地方。前面,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
  “段庭州,还要抵抗吗,无谓的坚持却没什么意思了。”
  三子双手插在裤兜里,似是惋惜。他突然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侧过头,饶有兴致地对手下说:“你说,曾经的庭哥这个样子了,你单对单,能不能灭了他?”
  “三哥,我……”
  “他都是将死之人了,难道真想被一个死人说蚩老大带着一帮废物吗!”三子大声呵斥道。
  手下看了看蚩老大,对方面无表情,又看了看段庭州,那人仰着头,不知看向哪里。
  “啊!”他大叫着,双手握刀,左右挥舞,朝着心中的恐惧斩去。段庭州好像终于知道了他的存在,被血印得鲜红的眼睛如幽鬼般盯着他。
  “你是倒数第二个死在我刀下的人。”
  “嗯?”他脸露茫然,下一刻,脖子一凉,有种小时候手指被刀片划破皮的痛感传来,那感觉太短,他永远也没机会回忆。
  真是一场闹剧!
  也许是应了他的话,自己养了一群废物。他在此刻,才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若是不强迫赵菲的话。
  蚩虎不着痕迹看了眼旁边伫立的三子——继段庭州之后最得力的手下,他才有所慰籍。
  是时候结束了。他左手缓缓伸进右边胸口,从黑色西装的暗扣里摸出一把装了消声器的黑色手枪。
  一阵极其危险的感觉传来,段庭州抬起头,黑黝黝的枪口如死神凝视,牢牢锁定他。他看见威严的蚩老大终于露出阴狠一面,那张面瘫的脸再次令他浑身恐惧,“结束了。”他嘴里这样说着。他瞥见旁边的三子突然动了,瘦长的身子犹如幽绿水沟里钻出的线蛇,伸出最后的毒牙。
  “砰!”一声沉闷的低响,段庭州只觉得头顶有风而过。
  “啊!三子你!”
  一抹浅笑挂在段庭州惨白的脸上,睁开眼,蚩老大正怒视着三子,他的左手,一把匕首扎在手背。他的神情,阴沉的可怕,脸上纹路因为愤怒而鼓出来。
  “你一直在这个时候等着?”
  蚩虎强忍疼痛。对着前一刻自己还欣慰的手下斥问。
  三子呼出一口气,平静如他,此时也不免紧张。他一脚将掉在地上的手枪远远踢开,来到段庭州身边。
  “还没死吧?”
  段庭州只是平淡地盯着手中的刀:“比我想象的结果好,干掉他吧,东西我会给你的。”
  蚩虎突然哈哈大笑,说:“三子啊三子,原来你是想上位,我还以为你是兄弟情深,哈哈。你啊,和段庭州比起来,真的像个畜生。”
  “对啊!”三子弯身捡起手下的长刀,眼神炙热地望着蚩虎,“我这个畜生可是时时刻刻都在等着,你去死呢!”
  
  有什么声音,是轮子碾碎枯枝,是橡胶摩擦石块。
  阴影里,先是出现了一对银白色的轮子;随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乱发男人,被推着,出现在路口。
  “精彩!真是精彩至极,我马鸣辉电影还是看少了,都无法想象到这么精彩的情节。”
  三子从地上摇晃着爬起来,想杀蚩虎并不容易,即使他已经老的不如当年,可还是让他付出了代价。
  “是你吧,三哥!”马鸣辉将“三哥”两字咬得格外重,“你知道我现在最恨什么吗?最恨别人说我瘸子!”
  段庭州倚着刀靠在墙上,他试了试,也就接受了无法提起刀的现实。
  “还有你,段庭州,哈哈哈,你现在知道瘸子是什么滋味了吧?我不仅要砍了你的腿,还要砍了你的手!”
  马鸣辉指着段庭州,发出乌鸦般恶毒的笑声。
  段庭州抬起头扫了马鸣辉一眼,又垂下头。
  “马瘸子,或者应该叫你马疯子?”三子狞笑着,一摇一摆走向轮椅上的人。突然,他身体僵硬,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
  推着轮椅的男人从轮椅后袋掏出了把黑色手枪!
  马鸣辉笑声更加肆意,他接过手枪,眼睛里尽是疯狂之色。
  “走啊,三哥,你他妈再走啊。”他话一说完,便狠狠扣动了枪身。
  子弹喷射而出,打在三子左胸,一朵血液红花于空中绽放。段庭州瞳孔猛烈收缩,他强行动作,身子不受控制跌倒。
  视线里,枪响之后吗,三子应声倒地,胸口血红一片。他脸色难看至极,尝试着站起来了,右手支撑了几下,徒劳无功。
  轮椅声越来越近,它滚过流着血液的地面,发出黏糊糊的声音。段庭州艰难仰起头,冰冷地枪管刚好抵在他额头上。
  “不要!”
  不远处荒废的木屋门口,女人刺破黑夜的嘶号,还有男子怒吼,在硝烟中,带着无尽悲痛,从绝望的深渊里传来。
  这个地方,有人说是辉煌的弥留,有人戏说是座鬼城;月光照到这里,变得黯淡,风儿吹到这里,变得猛烈,人到了这里,便成就了疯狂和毁灭。
  “你他妈不是废我手脚吗?”
  枪声响了,段庭州歪过头,妹妹挂着两行血泪。
  “哥哥!”
  “那我就要你死!”
  “砰!”枪声再次响起,他看到马鸣辉狂笑着跌下轮椅,一把乌黑的剔骨刀斩在了他身上。
  世纪广场,若是能再见一面……
  他不舍的眼神望着妹妹,她的灵魂在燃烧,在泪腺里,和心头血一起,喷涌而出。
  哥哥!
  可是,她长什么样子呢,她很漂亮,和十月在院子里看到她一样,秀丽的长发,柳叶弯眉,宝石般的眼睛,尖尖的鼻子。和夏天河里摸螃蟹时一样,阳光沐浴着她身,水波荡漾着她的脸。
  她那么孤独而脆弱,却永远是阳光下最明亮的孩子。好孩子,世界总会善待……
  视线越来越黑,他已经看不清她跑过来的样子了。
  愿你再无痛苦,永别了,白苹。我该去另外一个世界守护妈妈了,别了,妹妹。
  他来不及告别,他突然想起,自己应该回到老家,在父母的遗照前,以更加庄严的仪式去告别这个世界的。
  他从来都来不及抓住美好,甚至都来不及告别悲伤……
  希望那个世界的风,还是和小镇上夏天一样,暖煦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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