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命，烈如朝歌

　　“你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嗯，决定了的。”
　　“那么是回老家吗？”
　　“老家？”
　　“盘羊镇的老家。”
　　“本来想把哥哥照片带回去的，但想想还是算了，他和爸爸关系不好，放一起会吵架的。”
　　女孩似乎是想起什么，抿嘴笑了笑：“还是放在我钱包里安分。”
　　“所以，你会不会回老家？”
　　女孩将照片放进钱包，拿到男子眼前：“你看，周帆，我的家都在这里了呀。”
　　小小的照片里，段庭州站在行李箱旁，手中提着两袋衣服，他看着镜头，满脸愁容，似乎在说着什么。身子用力抵着门，生怕主人将他拒之门外。
　　那是他借口房东要收回房子，强行搬过来与自己合住的那天。
　　“你一个人准备去哪儿呢？”
　　“周帆，我知道，我又不傻。可是啊，我的世界很小的，小的只要有他就够了。”女孩打开出租车门，回头浅浅一笑，“谢谢你了，周帆，你也别皱眉嘛，开心一点，人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咯。”
　　白苹摇下车窗，阳光照在她睫毛上，她轻轻眨了眨眼，朝男子挥手。
　　“再见。”
　　“再见！”
　　他们同时说出再见，却不知是否具有相同涵义。
　　银色出租车行驶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白苹呆呆地靠在后座，良久，她回过神来，眼泪早已无声浸湿她的衣裳。
　　“姑娘，没事吗？”
　　司机望着后视镜问道。
　　“没事，谢谢大叔。”
　　“和男朋友分开很难过吧？”
　　“啊，还好。怎么说，有一点点吧，大叔，我休息下，到了地方喊我就好了。”
　　“好的嘞！”
　　“咦，小姑娘，我见过你，你那个脾气很臭的哥哥呢。”
　　白苹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司机模样。
　　出租车司机是个消瘦的中年人，有一双饱经世故的眼睛。白苹朝后视镜里的大叔笑了笑。
　　“他呀，他倒是和女朋友分手了，不过没事，我们都很好。”
　　“哎，人都是不错，就是脾气大了点……”
　　“大叔，我累了，在后面休息会。”
　　窗外的人流快速倒退，有手挽手的闺蜜，有吵架的情侣，还有一脸幸福的家人。她从包里摸索着，拿出了一本破了封面的《沉思录》。
　　“也许，当初你就预料到了。”她柔声自语，翻开书里唯一被段庭州标记的一句话，太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留在书页，摸着书便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她看了一眼，合上书，眼睛也跟着闭上，那句话也浮现在了脑海，她嘴唇轻启，喃喃而念。
　　“所以从今以后，你应该退隐到自己那块小天地里去，不要过分紧张、不要急躁，要从容自恃，要像一个人，一个有人性的人，一个公民，一个尘世凡人那样地去面对人生。”
　　
　　在二十四岁之后，白苹开始过上了另一种人生，相比其他人在年过半百，或退休后才过上这样的人生，她是幸运的。
　　她花了三年时间，走遍国内国外七十多个城市。她感受过蒙古草原的辽阔狂野，也沉浮于埃拉特的海滨之湾，寄情于小兴安岭的山水之间，也仰望过金字塔的宏伟轮廓。她在每座城市都会住上一段时间，却从未长住。
　　她学会了摄影，为了自拍，也为了记录美景，希望天堂有望远镜，可以看到她拍的照片。可是既然有望远镜，那么为何不直接看景色呢。她没想过那些，只觉得家人定然在注视着她，她会过的比所有人都开心。
　　对了，她还成了一个旅游作家，她将去过的地方，对大千世界的好奇，以及融于其中时的心情跃然于纸，自己出书，却并不出名，仅仅只有几百个关注她的读者，周帆正是其中之一，或许还有其他人。
　　她去过最近的地方离盘羊镇只有一百二十公里，那时正值桂花盛开的季节，她站在古镇里，用力一吸，似乎有种淡淡的桂花香，从盘羊小学飘来。
　　
　　她喜欢海，听说海岸线的深处是天堂。
　　国庆节来三亚确实不是很明智的选择，不过无所谓，对于清净久了的白苹，偶尔也喜欢在人潮拥挤的地方，偷偷享受一人时光。
　　“白苹？”
　　这天下午，照例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白苹听到喊声，她浑身一颤，摘掉墨镜，猛然坐起来。
　　“嘿，白苹，真的是你？”
　　她回过头，正是萧苏微站在身后。
　　三年多了，她变了不少，头发染成酒红色，好似还特意烫过，露出的左耳挂着串红宝石色的水滴耳环。她皮肤依旧白皙，下巴线条分明不少。以前印象里那个娴静知性的美女上司，现在看来有些热情性感了。
　　“萧组长，你也在这玩呢！”
　　“你呀，还是这个样子，一惊一乍。哟，皮肤变黑了，可不是以前白白美美的样子咯。”萧苏微笑着撩了撩头发，紧挨着坐在白苹旁边。
　　“组长，你不能这么诋毁我，我这是健康小麦色，到处瞎转悠转出来的，嘻嘻。”白苹眼睛弯弯笑着问道，“你一个人过来玩？”
　　“喏，”萧苏微朝后方努努嘴，“和一些朋友来的。”
　　白苹往后歪着脑袋，一群看起来就是商务人士的男男女女正在他们后方闲聊，其中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子望了过来，向她们微微一笑。
　　“萧组长，你男朋友？”白苹缩着脖子，调皮地问。
　　萧苏微捧起沙子将自己的赤脚盖住，细细暖暖的感觉瞬间包裹了她。她侧过头，发现白苹还是眼睛都不眨地望着自己。
　　“算是吧。”她敷衍地说了一句，便想转移话题，“这几年你都在旅游玩吗？”
　　“算是吧。”白苹摇着脑袋说道。
　　“混蛋白苹，打你哦，”萧苏微扬起手，作势恐吓，女孩笑着左躲右闪。然而，之后气氛便有些沉默，她有些吞吞吐吐问道：“那……你哥哥呢？‘墨园’生意还好吗？”
　　“他呀，好着呢，”阳光刺眼，她重新戴上墨镜，“墨园都开了好几家分店了，有机会去墨园门店吃饭，记得报我名字，打折，嘿嘿。”
　　“墨园”确实开了分店，当初北通西路小店里的几个员工，都成了执掌一方分店的负责人。
　　“好呀，腿打折是吧？”
　　“哈哈。”
　　“……”
　　“对了，萧组长，那天你们……你们晚上谈了分手后，我哥哥去哪了你知道吗？”
　　“他去哪了？”
　　两个女人视线对在一起，萧苏微回忆那天的经过，说：“分开后我就去了酒吧，喝得烂醉如泥出来。”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后面发生的事，我断片了，记不起来。你不是说他去和人打架了吗？”
　　“可是，我回过神来想了下，觉得哥哥应该不是那种无故打架的人……”
　　“是吗？这样说来，你和我讲过的那几次，都是事出有因的样子。”
　　“你喝醉后有什么异常吗？”白苹想起了那次自己在福鑫大酒店吃饭的事，下意识问道。
　　“嗯……如果真说有什么的话...我从酒吧后门出来的时候，好像有和一伙乱七八糟的人擦肩而过，因为我一个女的醉了酒的缘故吧，他们还调戏了两句，我有点怕，就加快了脚步，后来？后来脑袋晕乎乎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感觉好像身后有动静吧，就是我给你打电话那会，我想他们可能看到我在打电话就没追过来了。”
　　“有人调戏……”白苹低垂着头，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睛，好似在看着脚尖的沙堆，“我想我知道了。”她轻轻说。
　　“什么？”
　　“你想过，如果那伙人对你使坏，会是什么结局吗？”白苹反问道。
　　萧苏微不由打了个寒颤：“很恐怖。”
　　“嗯，所以，哥哥将他们拦住了，是的，肯定是他。”
　　那个傻瓜，白苹仰着头，不知何时，天空被晚霞渲染得橙红妖娆。太阳开始落山了。
　　“是他！”萧苏微惊得叫一声，不远处那个黑框眼镜的男子狐疑望了一眼。她耷拉着脑袋，重复道：“是他，对呀，只能是他。”
　　这儿的晚霞很美，无论是天空还是海水，铺天盖地，火染一般，如英雄黄昏，又似凤凰浴血。白苹双手撑在身后，仰着上身，落日印在墨镜上，火烧云不断变换。
　　沙滩上，小孩牵着大人的手，女孩牵着男友的手，家人们，如夕阳下融化的蜜糖，欢声笑语，带着甜味、香味，怦然绽放。
　　“你们现在没在一起吗？”萧苏微突然问道。
　　“我们啊……”
　　她耸了耸小巧的鼻头，嘴角勾勒出美丽弧线：“我们一直在一起呀。”她扎着的秀发有几缕滑了下来，便用手指轻轻钩到耳后，余辉在她脸上，以至于显得从容祥和。
　　
　　
　　故事结束。
　　每个人都是伟大的，又或者平凡。成长会经历很多困苦，有时会觉得窒息，挺不挺过去，其实不重要，就如同故事中的死亡一样，很唐突，但终究人们会死去。然而，我们却带给了其他人，一生中无比重要的人，带给了他们什么，抵抗伤害，守护笑容，只有心中有了最重要的人，才能平静的。碾压过所有苦难，在平凡中成就伟大，于一生中相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