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收拾残局（下）

　　四
　　“这样吧，咱们先到车间转转。路上，边走边说。”
　　马利娜、刘世刚与魏明新一齐走出办公室。
　　“张厂长，今年58岁，是北京海淀区人。他的父母，他的爷爷，都是清末民初时期的高级教授，可以说他是出身在一个‘儒学世家’了。他是一九四八年毕业于北京清华大学中文系的高才生。解放后，他被分配到河南大学开封教中文。工作起来得心应手，非常满意，在师生中间威信也很高。没想到文化大革命的政治风云，使他改变了人生道路。”
　　“他的妻子郝为淑出生于开封一个苦大仇深的贫雇农家里，她的父亲郝冬生，在地主家里忍受不了地主的残酷压迫，杀了地主老财，于一九四二年投奔八路军，当了兵。曾参加过彭老总的‘百团大战’与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攻打过南京。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他又奔赴朝鲜，在上甘岭战役中壮烈牺牲。牺牲时，是个团长。张儒斋就是在河大与郝为淑相识的，并产生了爱情，在三十五岁上与这个比他小十岁的光荣家庭的女儿结了婚。”
　　他们顺着台阶往下走。魏明新接了根烟，继续说：“他们结婚没有几年，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郝为淑一下子就成了造反派中的女英雄。河大里的教学秩序全被打乱了，高级教师与教授们成了他们斗争的对象。郝为淑是个仅有初中文化程度的造反派的小头目。光荣的家庭为她塑造了骄横的性格，她嫉贤妒能，武断自私，明白今后要想有高高在上的地位，就得利用丈夫的学识和她的光荣历史去争权，去夺利。于是，她一方面利用自己漂亮的脸蛋与那些大头目们鬼混，拍他们的马屁，捋他们的须，竭力保护她的丈夫。一方面又武断地控制她的部下，摆弄张儒斋的感情和行为。”
　　他们三人走到花坛边站住，刘世刚向魏明新讨了根烟在鼻子上嗅着。他与马利娜都没有开口，他抬手示意魏明继续讲。
　　魏明新弹了一下上衣上的烟灰，叹了口气：“也许张儒斋处在一个‘反动儒学世家’的缘故吧，也许还有他们那天真活泼、漂亮可爱的小女儿张小玉，他已经不想再拆散这个家的缘故吧。尽管他的意见与郝为淑格格不入，为了他的人格不愿受其摆布，他与郝为淑经常发生‘家庭战争’。但每次都屈蹲于郝为淑，沿着她指引的道路往前走。也许是他沿着妻子指引的道路往前走，他少吃了许多苦头，在某些方面尝到了不少甜头，并且地位也逐渐高了起来的原因吧，他也就随波逐流，顺其自然了。他的棱角越来越少，遇人点头，见人哈腰。于是背地里就有人给他起了个‘哈哈儒’的雅号。”
　　“他在河大教书，夫妇俩咋会到了君山县伊水果品厂？”马利娜忍不住问。
　　“听说，有一个造反派头头，后来到君山县当革委会主任，把他们夫妇调到了君山县。是这样吗？”刘世刚将烟还给魏明新，问。
　　“是这样。”魏明新接过刘世刚手中的烟，点着，吸了口又说，“文化大革命后期，郝为淑自认为‘臭老九’是再也吃不香、喝不辣啦，要想夫贵妻荣，就得改变张儒斋的生活道路，弃儒谋官才行。一九七二年，君山县要建一个大型果品加工厂，也就是伊水果品厂。正好郝为淑姘头夫到君山县当县革委会主任，她知道这是君山县最大的厂子。认为丈夫升官的机会到了，于是，她不远千里曾七次上君山，向那个县革委会主任大献殷勤，求他将她们夫妇调到了君山县伊水果品厂，张儒斋就坐上了厂长的宝座，而郝为淑独揽了财务科科长的大权。尽管张儒斋不愿舍弃自己的事业，与她再次发动‘战争’。最后，他还是听了妻子的话，来到了君山县。”
　　魏明新仰起头看着天空的白云，听了一阵周围山坡上的知了的叫声，望着厂房大烟囱里滚滚的狼烟，嘘了口气，又说：“张儒斋刚到厂里的时候，还不安心，还一心想回河大去。后来，他斗不过郝为淑就既来之，则安之啦。他在一次职工大会上说：‘我张儒斋曾是个教书匠，半路出嫁搞企业。可我也是个老北京了，我就不信，利用我的才学不能把果品厂办好。我要广招有识之士到咱们工厂工作，和工人同志们携起手来，办好果品厂，为国家和人民谋利益。’前七八年，的确不错，工厂红红火火，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刘厂长家就在果品厂附近，想毕也知道一二。可后来，郝为淑嫉贤妒能，恐怕有人篡了张儒斋的权，竭力排斥有识之士，把一个个能人志士赶出了厂子。安排了一批不懂技术业务的亲信朋友进厂，厂里的生产也就江河日下，越来越不景气。唯独郑昆杰和周雅倩几个，与日无争的技术才子，她考虑到厂里总得有几个技术能人撑着才行，没把赶走。但也严格控制、压制，仅给郑昆杰一个技术科科长的职务抓着生产。后来，郑昆杰夫妇研究出了一套堪称国际先进水平的果品加工流水生产技术。她们想据为己有，郑昆杰不干，他们经常为此事闹口角。再后来，就是郑昆杰出车祸，弃厂回到了深山老家。”
　　工厂的马达“嗡嗡”地叫着。
　　不知有多少知了在周围的山坡上“知了、知了”地和鸣着，那和鸣声竟渐渐地压住了马达的声音，成了一种共鸣。
　　沉默。连树上的叶子，也静得出奇，纹丝儿不动。
　　“害群之马，害群之马！”过了好一阵子，刘世刚愤愤地说。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过去的已经过去，新的开端已经到来，不要被烦人的历史所缠绕，更重要的是面对现实，勇敢地去创造未来。”马利娜说。
　　“走，咱进车间去。”他们三人离开了花坛。
　　
　　五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刘世刚来厂已一个月了。
　　刘世刚的同学和马利娜的同学已经先后来到伊水果品厂工作。报刊、电视台登载伊水果品厂的招贤广告后，也有十三四名贤能志士从全国各地赶来应聘工作。
　　这时，刘世刚也基本上“吃透”了伊水果品厂的各方面情况，并对全县的桃、梨、红果、板栗、猕猴桃、葡萄等果类资源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他已经知已知彼，胸有成竹。
　　时机已经成熟。大的动作，该开始了。
　　这天上午，晴空万里，骄阳似火。被整修一新的花坛里，四条栩栩如生的大鲤鱼，翘首口吐白莲，相互交织，在阳光下，呈现七彩光环，如诗如梦。几簇芍药花、玫瑰花、月季花和凤仙花开得姹紫嫣红，分外娇艳。几只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穿梭翻飞。那珍贵的马尾松，绿的精神抖擞。
　　工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向车间，开始了一天紧张的工作。
　　一个月来，刘世刚虽然对工人们没有采取过任何步骤的行动，也没有给他们制定出任何约束的规章制度。但他们的精神面貌已经大不一样。他们按时上班，并在各自的岗位上认真工作。也许他们从刘世刚的眼神里，从不断流进厂里的高级技术能人中，预感到了一个伊水果品厂蓬勃发展的春天就要到来。
　　在小会议室里，马利娜、魏明新，刘世刚的复旦大学同学杨伟、苏斌和马利娜的郑大同学罗西梅、原任厂长张儒斋，招贤来的李士伟、杜钟、范月新等十余人围坐在一张环型会议桌旁。他们有的抽着烟，有的喝着水，有的捋着小辩，有的托着下巴，一丝不苟地静静翻阅着刘世刚出台的人事方案、记件工资方案、产供销方案和财务执行方案等草案。
　　刘世刚却站在他自行绘制的挂在墙壁上的一张君山县果品资源情况分布图前，用手指弹着嘴唇，认真的望着，思考着什么。
　　“刘厂长”身材四四方方，胸脯宽宽大大，大脑袋上的头发曲卷着的杨伟，首先发言：“如此大的人事变动，恐怕一宣布，全厂就要炸开锅，合适吗？”
　　五十岁的年纪，白白胖胖，帽子放在桌上，露着个谢顶头的杜钟，不等刘世钢答复就说：“一个周身糜烂、已经到了病危的人，要想拯救他的生命，就得做大手术，割去他身上的烂肉，重新换上能够附骥他生命的好肉，使他成为健康的人，朝气蓬勃的人。这个厂子就是如此。”
　　“杜师傅说得对。”梳了个小辩子的罗西梅附和说，“我们既然决心要伊水果品厂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君山县三十万人民的面前，就得有这种胆量，这种气魄，这种手段来整顿这个厂子，振兴这个厂子。”
　　“对，在大的机遇面前，如果表现出一种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样子，实际上就会葬送这个厂子。我们也就成了罪人。”刘世钢转过身，挥着手说。接着，他转向张儒斋，用征询的口气说：“老厂长，安排您到办公室当主任和要老郝到车间去工作，您有什么意见？”
　　“刘厂长啊，这您是抬举我了。我是工厂的罪人，您还这样安排我，我没说的。至于郝为淑我更没说的。”张儒斋扶扶眼镜，嗟嗟地说。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刘厂长啊，你的记件工资方案，以老朽认为，应该把奖罚工资揉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激励工资方案。这样，一是可以刺激工人们的工作积极性；二是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工人们的生产技术能力；三是可以调动工人们学习文化知识、钻研业务技术的积极性。您看如何？”
　　“太好了，您这条建议很好。”刘世刚拉住了张儒斋的手，无限喜悦地说。
　　“由老厂长的话，使我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工人们的生产积极性调动起来后，学技术、钻业务的心一定非常迫切。可他们到哪里去学？如何才能系统地、有目的地学？我建议在厂里举办个长期的系统的文化知识和业务技术学习班。补习初、高中文化课，传授企业经济管理、企业技术理论、市场经济学、公共关系学、市场信息学和现代人才管理等现代化管理机制的新课目。”马利娜一边想，一边数着手指说，“也就是说‘晨星出现，夜空变得艳丽；知识增添，青春变得美丽’。”
　　刘世刚兴奋地拍了一下会议桌说：“好啊，没有羽毛，多大翅膀也不能飞翔；缺乏知识和技术，再好的理想也是空谈。方案公布后，就开始实施办学习班的事。利娜，你具体负责。”
　　于是，大家活跃地对出台的几个方案展开了讨论。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讨论得非常激烈。对方案中的每一个枝节都提出了自己不同的或相同的见解。会议室里洋溢着大戏将要开始时，那种紧锣密鼓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