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爱情味道

　　刚才穿过天王殿的时候，王蓉就对着四大天王挨个弯腰朝拜过。应该她当时就已经辩清了白兰花树的位置，刚才路过放生池，她的目光更加透露出一种欣喜，因为那株树已经历历在目了，虽然她隐藏在香樟树里，但这一切都瞒不过她的嗅觉。这个花园道路两侧栽种着各式花木，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棵香樟树，听说这树是清高宗康熙帝亲手种植，距今有三百多岁历史了，枝干伸向四周，树冠遮天蔽日，形成一把绿色的擎天大伞，蔚为壮观，树下已经用栏杆围了起来，还有一个关于这棵树的说明，几个乘客喜滋滋地在树下照相。
　　大殿两侧是钟楼和鼓楼，就在靠近鼓楼的地方有一排白兰花，只是名字虽然有“白”字，但并不全是白颜色。最娇媚的一棵上开的是黄颜色的花，而且它上边那种黄有一种华贵的气质，走到跟前就连董连声都感觉到了那种桂花香气的味道，香气甜润，高高挂在枝头，真的算是一树繁花，好像女子出嫁时戴的凤冠霞帔，这几棵树都有七八米高，董连声用手指着黄颜色的花比划了一个姿势，他想表达真美的意思，但是不知道这个动作王蓉明不明白。
　　王蓉噗嗤一笑，她则指向前方一棵树点了点头，意思很明显，这棵树才是她要寻找的月中聚雪。董连声瞪大了眼睛，很认真的看着这棵并不怎么显眼的树：它也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枝盖，挂满了嫩绿色的叶子，还有一串串的白色小花眨着眼睛从里边和人对视，风一吹，就像孩子调皮的笑容，这就是上次卖花大姐篮子里的那种白兰花，凑到树下，董连声很大力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扬起双臂，做出了一个和阳光拥抱的姿势。
　　王蓉也有点激动，她围着这棵树走了一圈，最后忽然很虔诚地跪拜下去。这个动作吓了董连声一跳，就连远处的几位游客也若有所思地看了这边一眼，这个女子的动作有点出乎人的意料。董连声急忙拉起王蓉，用手指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意思很明显不想让她太过于出格，董站长虽然不是老江湖，但也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很显然这寺庙里并没有重视这株植物，对它的保护尚不如那棵香樟，如果别人知道这是一件至宝，恐怕马上就有人出来采取措施。
　　王蓉明白了董连声的意思，她点点头，平复一下情绪，脸上则依然是抑制不住的幸福感。她又掏出自己的那个盒子，递给董连声一粒冷香丸，自己也含在嘴里一粒，想用这种冰爽来清净一下激动的内心，董连声拉着王蓉往后排寺庙的建筑走去，他用手机打了几个字给王蓉：我们是游客，不是窃香贼。
　　王蓉脸红了，有点娇嗔地推了董连声一下。这种女子特有的表示亲密的举动，让董连声心念一荡，竟然凑过去亲吻了王蓉发梢一下，哪里想这一亲一下子让王蓉方寸大乱，她浑身僵在了那里，这是第一个亲吻她的异性男人，就连她小时候父亲带她出去玩，都规规矩矩的不敢亲她，因为这是母亲的严令，王蓉在母亲眼里就是一块谁也不能轻易触及的美玉，这一个动作让她心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随之而来她的身上有一种潮涌般的气息传了出来，似乎一下子他就被淹没在这种奇怪的味道中。
　　董连声试着回忆某些可以比较的气味，但又木法把任何一种比较和她相提并论。首先是清新，清新的如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但自然界中实物的气味就没有多少可比性了，不是甜柠檬或西瓜刚切开的清新味，不是出自薄荷、荷叶、樟树或松树针叶的清新味，更不是秋风乍起、泉水叮咚那样的清凉味，同时，这种气味有丝丝暖意；但又不像香柠檬、柏树或麝香，不像茉莉花和水仙花，不像花梨木，也不像蝴蝶花……这气味是由两者，即挥发性的和滞重的两部分混合的，不，不是混合体，而是统一体，初见到觉得甚至有点纤弱，却又结实牢靠，像一段闪闪发光的薄绸，但又不像绸，而是像蜂蜜一样甜的牛奶，奶里溶化了饼干——可是无论如何，牛奶和绸子，这怎么能联系在一起呀！这种气味无法理解，无法形容，无法归类，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但它又千真万确地存在着。
　　董连声也被这团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香气给团团包围了，呼吸之间全是王蓉身上这种味道，他瞪大眼睛使劲用牙齿咬了一下嘴唇，才算略许恢复一下清明，他知道王蓉听不见，仍是说了一句：“晴云度影迷三径，暗水流香冷一溪。”王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仍面带羞涩，大眼睛忽闪忽闪看他几眼。
　　董连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点仓促，而且莫名其妙就吻了一位女孩子这实在是一种对她的不尊重。马上有点后悔，他晃晃脑袋，指着前边一座建筑想要岔开话题：“那是什么？”话一出口他才忽然想到王蓉是听不见问话的，不由笑自己荒唐。
　　哪里想到王蓉先是指了一下嘴，然后又指了一下肚子，同时嘴一张一合，显然在告诉他这是一座食堂，不由董连声吃了一惊，怎么王蓉好像能听明白自己文化呀。
　　他掏出手机在上边打字：“你怎么知道那是大斋堂？”
　　王蓉摇摇头，继续比划一个吃饭的姿势，董连声笑了，他知道王蓉是在说：我不知道大斋堂，但我知道那是吃饭的地方。很显然里边的气味让王蓉很轻易辨析出它的功能，这应该没有什么出奇的。佛教提倡众生平等，僧人不管地位高低都集体就餐，决不能分散就食，所以众僧人就食处称之为“大斋堂”。大的寺院的灶房大锅一次都可煮饭一石以上，烧菜百斤以上。山西永济县孙常村宋代的的大锅寺甚至还因大锅得名。今河南少林寺、青海塔尔寺等大型寺庙至今还保存有当年的大锅。即使有如此大锅，对于一个有上千僧人的大型寺院，再加上四方慕名而来的云游僧人，即使有几口大锅也不能满足千名以上僧人在一起同时用饭，因此就产生两种用餐办法：一是分成几批用餐，以保证都在一个大斋堂用餐；另一种是分成几个大斋堂，以保证能同时用餐，基本上没有破坏集体用餐的古训。既然是食堂，那种味道自然逃不过王蓉的鼻子。
　　他又问道：除了食堂，你还发现了什么？这是考试题！
　　王蓉眨眨眼睛，很认真的微闭着眼睛咬着嘴唇，似乎入定的老僧在解禅，也似乎一个怀春的少女在默默祈祷自己的情郎，一只鸟从空中飞过，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它盘旋了一圈然后发出喳喳的叫声，又有一些鸟儿被吸引了，整个院子上空竟然有几十只鸟或飞或站在枝头上，董连声也觉察出王蓉身上那股无所匹敌的味道在轻轻扬起，似乎整个院子都被融化了。
　　过了四五分钟，王蓉猛地睁开了眼睛，董连声就感觉周遭那团香气就好像被刀割断一样，马上没有了刚才那种脉脉含情般的温暖，而是骤然有点冰霜的感觉。那些鸟儿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变化，扑扑楞楞都飞了起来，就好像被惊飞了一般，王蓉伸手抓住他，竟然有点哆嗦，她另外一只手飞快的在手机屏幕上打着字：那个窃贼在偷东西，偷这个寺院里的宝贝，董大哥，我明白了，寺院的人并不是不知道月中聚雪，他们的宝贝就是由这种花香制成的。
　　“刚才那个穿西服的窃贼?他们在那里偷？偷得什么？”董连声也快速打着字，二人对望一眼，彼此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异。
　　“我闻到了一种特殊的味道，应该是赤真三香丸，它里边包含三种香料，其中之一就是月中聚雪，还有龙涎香和沉香，这种东西特别特别珍贵，只有尼泊尔王国里的金寺才有这种东西，我有它的配方，当时也是想采到这种花香后配制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大悲寺也居然也有这样的无价之宝，刚才那个窃贼从一个和尚身上拿到了这种东西……”王蓉边打，董连声边瞪大眼睛看，就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寺院里传了很响亮又很急促的钟声。
　　董连声拍了一下王蓉的手臂，让她停了下来，他们同时抬头看去，就看寺院后边一道大门被几个僧人守住了，他们在这层门的外边，而门里边的一些人想往外走却都被僧人们挡住了，顿时一阵喧闹声传了出来。
　　寺院最后的一个院落就是讲经堂，一般大型寺庙里讲经堂应该位于大雄宝殿之后，这是方丈长老讲说佛经的地方。它与藏经楼不同。藏经楼是寺院图书馆，用以储藏寺院内一切图书，专门储藏佛教经典，《华严经》曰：“自归于法，愿与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只是大悲禅寺属于小型寺庙，因此它的讲经堂就和藏经楼建在了一起，旁边则是监院和方丈院，监院是寺院的总管，地位仅次于方丈。从佛理上说方丈是德高望重学问高深的僧人，是一家寺院的精神领袖；监院则是该寺院的最高行政长官，寺院的实际管理者，不过显然这里也是方丈一人身兼两职。
　　王蓉和董连声看里边乱作一团，习惯性的往前凑了凑，随即门口几位僧人很警惕的看了他俩一眼，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和尚和颜悦色：“两位施主，里边出了一点事情，不能进去的。”
　　董连声看里边有不少人，有的是僧众，有的穿戴却是和他一样的游客，就好奇的问道：“里边出什么事情了？我怎么听有人喊有小偷呢。”他有点明知故问，刚才王蓉已经用手机告诉了大致情况，甚至他连窃贼是谁都知道，但是他并不敢保证王蓉说得就对。像刚才看到的那个高个子怎么也不像尖嘴猴腮的小偷。
　　这个僧人显然也是好说话的，口气里居然有点幸灾乐祸：“今天是律灯禅师讲解《金刚经》的日子，不但是我们寺院的非值日僧都过来听讲，就连附近的善男信女等信徒也都过来讲经堂，大家都混杂坐在一起。只是禅师讲完一段后，许多人蜂拥上前询问一下经书内涵，场面有点杂乱，刚才忽然我们寺院律云方丈说有贼，让我们鸣响了庙里的戒钟，同时不让任何人进出讲经堂。”
　　“那丢了什么？”董连声伸长脖子看看里边，这是第一层门，能看到院子里还有几间建筑，其中很大的礼堂模样依水而建，礼堂外围就是饶寺而过的邵伯湖，礼堂通往大门前是一座桥，桥下有水，桥上则也有僧人把守，最里边的大门口站着几个僧人和好几个带点慌张神色的香客，那个被王蓉标为窃贼的西装男人也站在那里，不过看他神色丝毫没有异样。
　　“我们方丈不说，就是说很重要的东西。这个贼也傻，他偷了东西怎么能逃得出去。”僧人说道。“这里插翅难逃！”
　　一阵脚步声传来，董连声回头看过去，一位高大的僧人领头，四个身穿僧袍的年轻人跑了过来，不过显然这几个人并不是和尚，他们头上都是有头发的，有一个甚至扎了一个马尾巴辫子。刚才和他们说话的那个僧人脸上露出畏惧的样子，低头行礼：“律空师叔！”
　　律空也不理众人，转眼就跑进大门，然后过桥进了礼堂，他带来的几个长发僧服的人则站在桥上，一脸凶恶。
　　董连声还想看热闹，忽觉得腰部被人用手指扫了一下，忙回头看却是王蓉对他挤眼睛，眼神则是往刚才来的地方扫了一下，他想问问怎么了？没想王蓉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去，等走出很远才用手机告诉董连声：刚才那几个人应该就是在钟楼内守护那棵树的。董连声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明白她说的是律空等人，怪不得她刚才写道寺院里知道那棵树珍贵，显然是有所指，并不是那么简单。
　　王蓉先是快走几步，然后从包里拿出她那根望梅枪，她看看四周，这个花园里已经没有游客，他们都跑到后院去看热闹了。但王蓉有点不太放心，她让董连声站在拐弯处看着那个门口，她很小心地用它采香。时间其实很短，只有不到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但是王蓉已经浑身上下都淌出了冷汗。这棵树的上部就紧挨着钟楼的闲房，那里本来是敲钟人的居所，很显然这座寺院已经把它设计成了守护这棵月中聚雪的监视点，说起来幸运，如果不是发生这件神秘的偷窃案，说不定都没机会采到这里的香气。不过由于旁边有很多杂树，这种香并不纯净，王蓉打定主意回去要到瓜州渡小院子里慢慢拆分这些香精。
　　讲经堂里传来一阵吵嚷声，董连声饶有兴趣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