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顶烈日老父亲种地 忍饥饿小儿子装病
作品名称:丹江儿女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8-06-23 15:29:33 字数:4111
任砖头见了杨金贵,天马行空,东拉西扯,表面原因是他想发泄内心的郁闷,实则是在孙月月家打麻将时,他听了牌友们对杨金贵的评价,就有意想和徐家村的大能人杨金贵玩一玩“猫戏老鼠”的游戏,直到杨金贵穷追不舍,他才旗帜鲜明地亮明了自己的观点。
王大头真的没有朝这厢来,而是向另一棵树荫下闪过去,因为那棵树荫下也有人,而且似乎更热闹。
任砖头得意地朝杨金贵笑笑,意思是:“看看,看看,被我说中了吧?这小子见了我不躲避就会尿裤裆。”
其实,这是任砖头的自负,王大头不来大柳树下并不是因为他任砖头在场,而是不想再面对他面前的杨金贵。中午杨金贵和他就已经对吹了两瓶啤酒,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旧话重提就还会牵涉到徐国涛,他不想老生常谈。
那棵树下老三、猴子等人已在那里说说笑笑,孙丰勤领着小兵也在那里凑热闹,有小兵在,他王大头就有发挥的余地,王大头怎样发挥?这是后话。
殊不知一场潜在的危机正在等着王大头,这场危机的根源也是在孙月月家的麻将桌上牌友们那些着三不着四的无稽之谈,王大头将卷入怎样的危机暂且撂一边,先从爆发危机的导火线开始说起。
那天徐天益赢了钱,回家后面对他的却是冰锅冷灶,喊他媳妇刘荣香,刘荣香不在家,他正想骂两句,邻居走过来告诉他,他的老父亲拿着锄头还在顶着烈日种地,他哥哥嫂子和他老婆都去和他老父亲一起在东岗的地里受罪,徐天益惊了一头冷汗,难道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二话没说,就向东岗的地里走去。
徐天益是上村的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人物,说他安分吧,闯州过府到过很多地方,连他老婆刘荣香就是他一说二笑三挑逗弄到手的,说他不安分吧,他就是不出门打工,他宁愿不挣钱也有在家陪老婆;说他大气吧,打麻将时谁要拖欠他,他能把你追得屁滚尿流,说他小气吧,他卖肉时多半斤少半斤根本不在乎,连他父亲都说他有点吊儿郎当。
当年他母亲在呻吟中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父亲徐泉旺希望这哥儿俩长大以后以利益为重,就给他们起了“天利、天益”的名字,不用说天利是哥,天益是弟。然而,当他们经历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磨难后,天却没有“降大任”,弟兄俩初中毕业后就子承父业,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张泰昌为天利提了一门婚事,天利和女孩一打照面,嗨,对上眼了,这个女孩就是天利的现任妻子翠翠。二人感情迅速升温,很快婚事就提到桌面上,翠翠的家人提出要“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是“三转”,录音机是“一响”,大立柜、梳妆台、高柜、低柜、三人沙发、双人床、写字台、饭桌各一个,单人沙发、大靠椅各二个,一共是四十八条腿,办到就嫁闺女。
这些东西在现在看来不值一提,但在当时真是要男方家的命,不得已,徐泉旺卖了耕牛,又七借八凑才算把翠翠娶进了门。
徐泉旺最担心的是老二徐天益,干起活来沉稳不下来,尤其是最怕进庄稼地,一进庄稼地就直打呵欠,浑身像抽筋一样,耐不了半个钟头就找理由要离开。徐泉旺常骂他是浪荡子,就送他到窑厂去做砖坯瓦坯,干了两天,他又悄无声息地开溜了。
这时徐天益不到二十岁,居无定所,有时候一连半个月都不回来打个照面,在上村人眼里,他成了“二流子”。
徐天益为啥东游西荡瞎胡混,说白了就是想从土地上解脱出来,他贩过耗子药,赚的不够一天的饭钱,他帮人修过车,能落个肚子圆,但每天穿着油腻腻的旧衣服,年轻女孩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最后,他到了一个同学家,跟着同学的父亲学杀猪,很快就掌握了杀猪的要领——快、准、狠,那时农村人的口袋都是瘪瘪的,杀一头猪要搭上好多功夫才能把肉卖完,他又开始学做菜,而且无师自通,做出的热菜凉菜,色香味俱佳。
上村、下村的喜红白事都上门找他做菜,做菜离不开猪肉,谁家有事当然不会舍近求远到镇上去割肉,有大户人家杀一头大肥猪还不够,猪身上能用的东西他全用上了,连猪血也能给他换回两盒烟钱。
这个村里的“溜光蛋”从头到脚开始光鲜起来。
天益的人缘比天利的广,追他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刘荣香后来居上,和天益认识以后,二人只恨相识太晚,刘荣香担心节外生枝,果断地跟了他,不讲任何代价,而且是死心塌地,无怨无悔。
天益结婚以后,和父母分开另住了。老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徐泉旺见天益娶媳妇没有像天利那样麻烦,总觉得亏欠老二点什么,所以一有空就到老二的责任田里,天益觉得过意不去,就隔三差五给爹妈送一块肉,送一条烟,徐泉旺老两口到老二的地里更勤了,时间长了,嫂子翠翠登上父亲的门吵起来了,说父亲偏心眼,只给老二干活,难道老大徐天利就不是他的儿?面对嫂子的撒泼,徐天益真想冲上去和她当面鼓对面锣干一场。刘荣香拉住了徐天益:“你杀猪卖肉,顾不上地里的庄稼,爹妈确实给咱家干了不少活儿,嫂子当然心里不愤气,以后你给爹送肉的时候,给嫂子家送一些头蹄下水不就堵住她嘴了?”一语惊醒梦中人,徐天益真的开始给哥哥家拎猪头猪大肠,一来二去,嫂子不但没再说什么,有时候还主动让哥哥给他家收玉米收芝麻,连以后他租赁杨金贵的责任田,天利和翠翠还见缝扎针不知道有多少回帮他“锄禾日当午”呢。
徐天益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手艺”让他兜里装了几个,可是好景不长,镇上规范了屠宰流程,他也就金盆洗手了。他租种杨金贵的责任田本想赚个七七八八,却事与愿违,除了落个累,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他感到失意,一有功夫就进牌场找刺激,然而,输输赢赢,始终没有让他一夜暴富。
徐天益一边匆匆地走,一边朝东岗的地头张望,他猜得没错,他父亲徐泉旺今天一反常态,吃过早饭后就扛起锄头来到他家的责任田里开始挖窝,其实这块地刘荣香已经找徐国涛给耙上了芝麻。老爷子每挖几窝,就从旁边的一个塑料盆里抓一把玉米籽丢下,然后捣碎土封窝。一边干,一边嗦嗦叨叨:“想收我地,没门!我把玉米种上,谁敢收我地,我砍死谁!”
天上太阳毒花花的,闪着蓝光,远近上下再也没有其他人影,连鸟儿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几个人都热得浑身出汗,可谁也不能丢下老爷子不管。徐天利和翠翠上前去搀徐泉旺,被徐泉旺骂了个狗血喷头,刘荣香给徐天益打了几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刘荣香没办法,急忙去找王医生,王医生带着镇静的药物和针剂匆匆赶来,可一见徐泉旺的架势,无奈地摇摇头,说:“嫂子,就是给他打针,也要让他配合呀,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怎样才能给他打针?”
徐天利烦躁地说:“实在不行,我去找几个人来把他抬回去。”
王医生无奈地笑笑说:“这时候他情绪特别激动,太阳一晒情况更糟,咱要再去刺激他,只会适得其反。”
徐天利急得团团转,喃喃道:“这也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听之任之让他胡折腾下去吧?”
王医生说:“最好是想办法让他冷静下来。”
这时徐天益匆匆赶来,徐天利冷冷地对他说:“爹都折腾了一上午,打你电话你不接,让外人知道怎样说你?”
徐天益不好意思地说:“赶上手机在家里充电,咱爹突然之间咋会是这个样子呢?”
徐天利没好气地说:“王大头这个鳖孙心术不正,他对老爷子说徐国涛要收地,老爷子这几天又见徐国涛在给各家各户种地,就信以为真,精神开始恍恍惚惚,一个人不停地喃喃自语‘又要变天了,又要变天了,拉棍要饭去。’”
“生个办法给他送瓶矿泉水稳定稳定他情绪才好。”徐天益嘟哝。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几个人在这里陪着他胡闹老半天了,能想的方法都想了,可是他油盐不入,这么热的天,再有半个时辰不把他热死也要热心慌。”徐天利烦躁地说,“唉,我们都要做不孝之子了。”
徐天益觉得心里有愧,就不声不响地朝父亲走去,他老婆老远就喊:“天益,哄着他来,千万别说过头话冲撞了他。”
徐天益来到父亲身边,见父亲满头汗水,满脸红光,嘴角流着白沫,口中滔滔不绝:“都没饿过肚子饿过饭,没了地,吃屎都没有,老天爷啊,地是穷人的命根子啊!”
徐天益接过话茬说:“爹说得对,地是穷人的命根子,爹,我来帮你挖一会儿。”
徐泉旺看了儿子一眼,说:“不中,谁也不能把我的地夺走,我拿着家伙,谁来抢我的地,我就和谁拼命。”
“对,谁夺咱地咱跟谁拼命!爹,你挖窝,我给你丢籽。”徐天益笑吟吟地说完,真的拿起地边的玉米籽往窝里放。
徐泉旺嗦嗦叨叨开了:“天益啊,你是不知道,在过去,徐松林家是大户,咱家虽然也姓徐,却是给人家种地收庄稼的伙计,这一上二下的地都是人家的,人家有地就有吃有喝,就财大气粗,我七八岁时就给徐老大家放牛,动不动就挨打挨骂,看惯了徐大财主的白眼,有一次我饿急了,就偷偷刨了一个生红薯吃,让徐老大发现了,他用红薯秧子把我捆住扔在红薯地沟里,幸亏我滚来滚去挣脱了。天益,任凭丢命也不能丢地。”
徐天益顺着徐泉旺的话说:“那是,那是,地千万不能丢。爹,咱回吧,下午我来帮你种。”
徐泉旺:“你嫌热了你回,爹要在这儿看地,看谁再敢把机子开到咱地里。谁来我和谁拼命!”
“那我陪爹。”徐天益说着,又干起来,没多久一下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徐泉旺见状,忙用锄头朝徐天益的屁股捅了两下,见徐天益不省人事,就大喊起来:“快来人啊,我的娃热下毛病了。”
徐天利等几个人急忙赶过来,躺在地上的徐天益朝哥哥直眨眼睛,徐天利会意,急忙对徐泉旺说:“爹,徐天益热心慌了,咱赶紧把他送回去吧。”
“那好,那好。”徐泉旺扔下锄头,伸出皱巴巴的手上来拉徐天益,徐天益趁机起身,在父亲的“搀扶”下,慢慢向家里走去,其他几个人长出了一口气,远远地跟在后面。
回到家里,徐泉旺让王医生给儿子打针,徐天益“虚弱”地说:“爹,我晕针,你要是打针了,我也打,你不打我也不打。”
徐泉旺一迭声地说:“好,好,我打,我打!”
徐天益拙劣的表演,蒙蔽了父亲,让父亲安定了下来。王医生给徐泉旺打了针,儿子、儿媳又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说了很多宽心话,徐泉旺渐渐平静下来,随后在一个睡椅上睡着了,翠翠急忙用一件薄单子盖到了他身上。
徐天利和徐天益这才缓了一口气,徐天利说:“这事咱不能给王大头搁那儿去,他煽风点火,无事生非,把老爷子折腾得魂不守舍,也让咱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徐天益对王大头也是恨之入骨,但他还是比较清醒:“搁是不能往那儿搁,但咱不能现在就去找王大头算账,老爷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王大头嘴上能打游击,一旦闹腾大了,老爷子再横生出什么枝节来,遭罪的还不是咱弟兄?”
其实这回是冤枉了王大头,这件事自始至终他没参与,而且一直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