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杨金贵意外惹麻烦 任传有存心兜圈子

　　“喝了瓶啤酒，撑得难受，出来消化消化。”任砖头是条硬汉子，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自然不愿把和老婆吵嘴的家务事抖露出来，就编了谎，“老杨，拿出你积蓄的三分之一，把徐家村建成金銮殿方显英雄本色！”
　　打心底里说，杨金贵不喜欢任砖头这样的人，说话有时候喜欢走岔道，有时候“拖泥带水”，还有的时候喜欢“追尾”，“追尾”的内容让你难以招架，若不是为了以后土地能和以前一样“随心所欲”，杨金贵才懒得和任砖头磨牙，他借着任砖头的前面的话题笑道：“那你这一身汗一身土的，是在练功夫啊？”
　　“跌了一跤。”任砖头怕露馅，急忙转移话题，“你这是去哪儿啊？是去淘金呀还是去相亲？”
　　杨金贵：“没事儿，闲转转，找个人拉呱拉呱。”
　　两个人说着来到徐松林老汉的大柳树下，在水泥凳上坐下来。大柳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无论太阳再毒，大柳树下总是凉丝丝的，后来，李荷清又用王大头赌输的二百元钱在这里修了水泥凳子，夏天坐上去，舒服。人一来，徐松林就捣着拐杖出来，热情地让座。
　　“前后村子的人都搬走了，咱这里冷清多了。”杨金贵没话找话。
　　“可不是，搬走的人不是和咱沾亲就是和咱带故，以后走个亲戚家都不容易了。以前远近上下你来我往，闹闹嚷嚷的，现在很多老亲新眷走了，觉得有点不自然了。”任砖头开始“追尾”：“你知道不知道，京杭大运河举世闻名，南起余杭北至涿郡，应该也属于南水北调吧？”
　　话题越扯越远，杨金贵急忙明知故问，想把话题拉回来：“你姐月芬家也搬走了？”
　　“搬走了，上个月搬的，一想起来，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听我老婆说，我姐走时，我妈难受得两天没吃饭，两只眼睛哭得跟红桃子似的。”任砖头神态有些黯然，“杨老板不简单，现在可谓富甲一方，听说你祖上在土改时弄了不少……”
　　“追尾”追得杨金贵差点喷饭，他不得不对任砖头的话进行“剪切”：“你姐夫还在教书？”
　　“跟着一起去当孩子王了。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任砖头不假思索，“哪像你，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
　　杨金贵急忙“收网”：“他教有几年了，估计快退了吧？”
　　“退啥？得几年哩。唉，他们走到几百里以外的地方去了，以后我姐回个娘家就没有那么方便了。”任砖头继续“追尾”：“你们杨门的隋炀帝杨广，开凿运河，南水北渡……”
　　又扯远了，杨金贵截住话头：“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现在交通发达了，通讯发达了，方便多了。就是离了钱玩不转，钱是人的血脉。”
　　“你说这我不给你抬杠，有钱是爷，没钱是孙。”任砖头说着激动起来，“有些有钱人是王八蛋，见钱眼开，视钱如命。如果指甲缝里露一点给穷人，国家就不用扶贫了……”
　　杨金贵万变不离其宗，又转入“土地”的话题：“你说现在老百姓种地是机械，施肥是机械，收庄稼是机械，方便多了，但算算账，成本高粮价低，单靠土地上收的一点，还不够塞牙缝。不想着捞点外快，越过越没劲。”
　　“听你话的意思，是你捞到外快了？”任砖头追问，“老兄，有啥外快的门路快给兄弟指点指点……”
　　杨金贵急忙转入“正题”：“你现在还种着几个人的地？”
　　“五口人的，我爹的、我们两口子的，还有两个孩子的。”任砖头不绝于口，“孩子们花钱像喝凉水一样容易，现在养个孩子等于养个爷……”
　　杨金贵：“你挣钱不就是为了养孩子吗？那你妈那份呢？”
　　“我哥在种着，老两口不偏一个不向一个。”任砖头发挥起来没完没了，“每年麦茬粮我哥供应，秋茬作物我拿，小花钱一人兑一半。和他们吃不到一块儿，他们另立锅灶，想吃啥自己做啥。”
　　好不容易“言归正传”，杨金贵岂能放过：“这样也好，人老了随便。老爷子要是年轻几岁，会把土地看得比命还贵重。”
　　任砖头：“他那是老思想。我要不是老婆不同意，真想把地也甩了，领着老婆出门，图个清静。”
　　杨金贵“趁热打铁”：“你会泥瓦工手艺，能挣大钱，瓦刀一拿，票子就哗啦哗啦进了你口袋里，要是有点地，再租出去，坐收渔利，一本万利，小日子会更加滋润。以后想种地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咱的土地大部分在淹没线以下，丹江水一上来，咱就没有多少土地了。”
　　任砖头“南辕北辙”：“你想要地，我表态，我把我的地租给你，保不准我的地块里有古砖古瓦青铜器。”
　　任砖头对于自己的游说却无动于衷，杨金贵哭笑不得，不得不改变策略：“砖头，咱们一个村长大的，我总认为你思路清晰，总想找机会和你聊聊。下村搬迁走了，咱水位线以下的土地也将被淹没，水位线以上的土地归谁？人们常说，寸土不让，可是我们不让也得让，我们让出去了，总不能不明不白不给个说法吧？这二年种地不合算，这是事实，我的责任田就让王大头在种着，你说你也不打算种地，可是我们真正把地丢了，等到将来种地合算的时候，我们到哪里去弄地，真正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后悔都晚了，你想想是不是？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没了青山，到哪里打柴去？上村人大部分都麻木了，以为没了土地就彻底解放了，所以就得过且过，吃了上顿不想下顿。”
　　任砖头言简意赅起来：“要我看，趁下村搬迁这个突破口，重新规划土地，办生态农业是个方向。”
　　杨金贵想不到任砖头的想法和他的想法有180°有出入，但他又不甘心就由着像任砖头一样浑身汗味泥土味的庄稼汉子胡咧咧，就也开始表明他的观点：“办生态农业是个方向倒不假，一旦办砸了，咱全村人的土地上堆满了水泥块子、塑料泡沫，以后种起地来就难了。其实我认为，包产到户还是咱上村人的出路。”
　　任砖头掷地有声：“出路个屁，小脚女人裹足不前，就是有个死兔子也会让瘸腿狗抢先，穷则思变，不变，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杨金贵也抬了高腔：“庄稼人没了地只能是死路一条！”
　　任砖头：“土地集约不等于出卖土地。你的那种意识在收藏界玩得转，也属于典型的保守意识，老农民听得进去，但对于大多青壮年劳力，有几个听得进去？”
　　话不投机，二人表面上看是饭后撑得慌争执找刺激，实际上则代表了留在库区人的两种思潮。杨金贵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泥腿杆子的想法如此前卫，要让这头犟驴改弦更张，绝非易事，不如换个方式弄点动静：“其实，搞生态农业也行，但我听说徐国涛要伸头来搞，如果是你插手，咱村老百姓还有盼头，要是徐国涛挑头，村上的老老少少会跟着倒霉。”
　　任砖头：“徐国涛说话办事讲原则，有头脑有眼光，小账糊涂，大账清白，他是最好的人选。”
　　没等杨金贵递腔，呆在一边的徐松林开腔了：“我们国涛在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他弄点土地村里人咋就跟着倒霉？杨金贵，土改时，你爷爷杨进图带头没收财主家的东西，是不是他把没收到的东西都上交了？他又打又砸又抢，吓得我那才过门不久的媳妇悬梁自尽，你咋不说杨进图让徐家的人倒了大霉？忙天时徐国涛前庄帮了后庄，这个时候你咋不站出来说谁让徐国涛帮忙，谁就会倒霉？有意见你和徐国涛当面鼓对面锣说个明白，背后里嘀嘀咕咕说三道四，有点不仗义吧？”
　　半路上杀出程咬金，杨金贵忽视了旁边这个老头，看着又黑又瘦的徐松林，杨金贵连忙赔笑：“三爷，对不起，我是顺嘴溜着玩的，国涛是我兄弟，我没有恶意，您老人家别误会。”
　　任砖头也过来解劝徐松林，徐松林气鼓鼓地坐在一边。
　　杨金贵想溜，但被任砖头死死缠住：“杨老板，你看三爷还在气头上，你一走，我说不清了，再坐一会儿。”
　　杨金贵已没了心情，觉得再在“土地承包”和“土地集约”和任砖头兜圈子已无意义，不如从另一方面搅搅浑水：“那好，我不走，我说说我的看法，我的地王大头在种着麦子，我回不回来都行，就是觉得人家搬迁走了，安置区给他们分了土地，咱的地也淹了，咱留下来的也要吃要喝要生存，政府总得对咱们有个说法吧？”
　　任砖头一针见血：“你还在乎那点地？没有地你不更顺心顺意？责任田能让村里人肚子吃圆，可是无法让兜里装满，还是你眼睛亮，村里分给你的责任田你不一直在荒着吗？”
　　杨金贵是想找到谈话的切入点，任砖头却总是东扯葫芦西扯瓢，杨金贵心想要和这家伙纠缠下去无异于瞎子点灯，他撕掉“斯文”的伪装，讥讽道：“谁嫌票子扎手？你不在乎土地你该别回来呀，你不也是听说土地要被征用，你才回来探风声的？”
　　任砖头直言不讳表达自己的观点：“我回来是看谁能在土地集约中走出第一步，我来给他抬轿。”
　　杨金贵轻蔑地笑笑：“你呀，还是那个脾气，难怪人们喊你砖头。”
　　任砖头：“这还是王大头这个龟孙子喊开的，只要不改我姓，喊啥都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还喊我人贩子呢！”
　　杨金贵眼前一亮，那不是王大头吗？他来了看他怎样和你任砖头唱对台戏，长出一口气说：“说曹操曹操到，你看王大头一摇一摆朝这儿来了。”
　　任砖头：“他来了又咋的，不信你看，他保准不朝咱这边来。”
　　“你那么肯定？”杨金贵问。
　　“我俩是死对头，见了面就呛，”任砖头说，“我正愁他不来呢，正想找他泄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