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之道 丑（竹丑四苦，青白紫黄。《齐民要术》）（一）

　　哥之道-丑（竹丑四苦，青白紫黄。《齐民要术》）（一）
　　
　　谣云：
　　实心竹子
　　长在野地
　　自生自死
　　不知名字
　　
　　
　　乙巳孟春。青龙山脉泛绿苍翠；塞外酒泉泛黄苍凉。
　　准新兵修文从庐江动身，钻进大篷车，颠簸大半天，到合肥火车站已是中午时分。下车吃了顿家乡可口的黄心菜炖豆腐后，便被带队干部匆匆集合，又钻进一个长长的铁皮箱子火车，连个窗户也没有。铁皮火车一路“咣当－咣当，远方－远方”了七天七夜，当又停靠一站时，带兵班长说，同志们，我们到终点站了。
　　一问才知，这里是甘肃酒泉。
　　大家下了铁皮火车，又钻进了前来接站的大篷车。于是又一路烟尘颠簸半天，才到了县城旁边的师部大院。
　　新兵大都来自农村，多半文盲。于是分床安顿后，修文不但立即给家里和修禺他们写了信，还加班给其他战友代写了一大堆的家信。
　　到了军营，修文牢记妈妈的嘱咐，想尽快有所表现。可白天工作训练安排得紧紧凑凑，晚上连学习开会洗漱睡觉也安排得满满当当，你想格外表现也没空。这样，每天只有早上打扫卫生这一个格外表现项目了。但想表现的人很多。于是这便成了新兵们的抢手活。
　　新兵修文时刻挂记妈妈委托大姐修莲之口在部队好好干的嘱托，于是，他便成了每天起床最早者。起早是母亲的绝活。这个新兵修文得了母亲真传。西北的冬天早晨七点才大亮，可新兵修文每天四点多便起了床，别人还以为他是半夜小解。可他已开始用大扫把表现起来。先扫了厕所，再扫营房前的空地。北方不比南方，大扫把不像南方用竹枝扎得细密，而是用粗硬稀疏的白杨枝条扎成，如同炸刺的刺猬毫猪，断难清扫细小垃圾。好在这地方也没什么树叶杂草碎屑要扫，不过是将遍地黄沙划上一遍，以抹掉其上杂乱脚印而已。
　　这样，新兵修文会起早有了表现，弄得别的新兵就没了表现。可别的新兵也想与新兵修文一样有个表现。大家都是战友，总不能都让他一个表现。只是无奈于比不了新兵修文那么能起早。于是有人就想了个法子，便在头天晚上将扫帚藏起来。这样第二天起得晚点，也可以扫地表现了。于是，新兵修文便没了表现。
　　新兵连开始训练的是礼仪、队列。无非是敬礼、还礼、立正、稍息、看齐、齐步走、跑步走、正步走、左右转弯走之类。可新兵修文虽然样样都做得正确无误，却并看不出什么突出表现来。倒是七班有个叫罗卜开的，总是在别人都出左脚时，他却迈出右脚，而且手脚并行，一律顺拐，训了一个星期也纠正不过来。于是他在全连就有了突出表现。
　　就在新兵修文苦于无法表现的时候，连里要办黑板报。于是新兵修文就又有了机会表现。指导员叫他设计刊头，他便画了毛主席侧面像。中间画上战士学《毛选》。还根据内容从报纸上抄了几幅插图分布其间，四周贴上用红纸剪的连叶花纹。这样板报就在新兵团评比中获得了优秀的突出成绩。于是，新兵修文终于又有了格外表现。凭此表现，就被调到连里当了通信员。
　　新兵修文进连部当通信员，不但那些同乡战友特别羡慕嫉妒恨，全连新战友也都对他也特别相看。可通信员修文觉得，当通信员除了不用整天艰苦训练和不愁抢馒头外，却并没感觉出其他什么特别。
　　新兵修文当了通信员就有机会问连首长许多问题。比如，这个地方为什么叫酒泉？酒泉现在还在不在？酒泉里面真的有酒么之类。问得指导员有些吃不消。就说，有机会你自己进城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一个星期天，新兵修文和同乡战友黄心课就请假去了酒泉县城。他两个先去酒泉照相馆合了一张影，因为他就等着相片给家里写信。之后就去了酒泉公园。公园里果然有一眼石券的泉水，其旁立有一碑，大概记述这泉的来历：公元前121年夏天，霍去病从居延南下，打到小月氏，大败匈奴，汉武帝赐酒一坛，霍去病为鼓舞士气，倾酒于泉，与将士共饮，乃成酒泉。还意外查到了酒仙诗仙李白于此留下的“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的妙句。据传，若细品此泉，尚有淡淡酒香。为了验证是说，新兵修文就认真掬起一捧水尝了尝。可同学战友黄心课笑笑说：“这个你也信啊，当心喝了屙肚子。”
　　在返回前，心课提出要买些东西。于是修文就买了一件白背心。并特地找到一家印刻社，印上鲜红的“蘭州军区”、军徽和“酒泉留念”图文。又去书店买了一本书。心课只买了一条很贵的飞马牌香烟。修文心想，新兵也不让抽烟。就说，你买它干马，你也学吃烟呀。心课就呵呵笑笑：“邮回家里去。”
　　新兵连粮食紧张，加上整天的训练，总感到饿得快。到了连部就不一样了。连长指导员供应足，但吃得少，每餐都要剩下几个馒头。通信员修文就收起来悄悄塞给八班的同乡战友李厚祥。他人块头大，劳动训练消耗也大，总吃不饱。
　　不久，新兵发枪，是带四棱刺刀的“五三式”步骑枪。而隔壁的特务连，发的是新式半自动和冲锋枪。看他们训练，真叫人眼馋。通信员修文因为在连部，用不着训练，也就不发枪。通信员修文觉得，当兵不拿枪，不练好杀敌本领，那叫什么兵。于是就向指导员提出要回班里参加训练的请求。
　　指导员是湖北人，喜欢抽烟，而且喜欢抽不同牌子的烟。通信员修文总能从他那里捡集到各种不同牌子的香烟盒子。虽然烟盒展开面积不大，但纸质比较好，展开画些东西很有味道。因此又找到了小时候画画的感觉。那天修文向指导员提出请求时，发现他抽的是似曾相识的飞马香烟。于是就想起了同学战友黄心课。
　　指导员满面标点符号的睥了眼新兵蔡修文道：“下班训练是革命工作，在连部当通信员也是革命工作，我说这个重要，他说那个重要，请你说说到底哪个重要呢。”
　　通信员修文目眨鱼籽半天，也没答出哪个重要，就悻悻告退。通信员修文回宿舍又想了想，就想起那天大妹修莲传达母亲的叮嘱，只得下决心听指导员的话，认真把通信员的工作干好。
　　其实，通信员工作主要就是在外跑跑腿传传令送送信什么的，在内就给连首长保障下洗脸洗脚水和洗衣洗袜之类的杂活。想想这些伺候人的活谁都能干，也发挥不了自己的特长，就又有点悻悻然。
　　一天晚上，同学战友黄心课又来连部找连首长办完事后，顺便看看同乡战友修文。修文就跟他透露了想回训练场的想法。心课听了就笑笑道：“你工作能力特别，想法也特别。”
　　但通信员修文还有一个特别一般人没在意。就是他从文书那里看了几遍全连的花名册，不到一星期，便能把全连一二十个班一百多个干部战士的姓名背出来对上号。不管哪个班哪个人来了家信，只要看了姓名，根本不用看地址便能准确迅速送达。新兵连家信特别频繁，还有几对姓名相近相似的，但通信员修文皆能一眼甄别，毫厘不爽。
　　一天下午，通信员修文按时到团里取回报刊信件，依例送至各班。其中有一封信的姓名与指导员十分相似。但通信员修文用眼一瞟就知道这是七班新兵章有春的。于是立即发送。谁知晚上章有春竟把信送回连部，说信不是他的。文书看看信封对通信员修文说：“看你是咋送的，这是指导员的家信。”
　　通信员修文瞪眼绿豆道：“怎么可能，你好好看看那信上名字，明明写着章有春，是春天的春，可指导员是加了单立人傍的偆！”
　　文书笑笑道：“指导员入伍前也是用春天的春，入伍时自己改成这个偆。可能是老家人不知道，还写那个春。可你看看信封下面的地址不同呀。”
　　通信员修文目瞪赤豆，还想分辨，却又无词。只落得个面涨紫茄。
　　指导员见自己的信错送被拆，弄成一脸盐碱土地。于是过了两天，通信员修文终于如愿以偿下到班里，回到了火热的训练场上。
　　回到班里，每当训练休息的时候，便又同战友们一起平等了饥饿与困倦的侵扰，只得眨眨眼咬咬牙摸摸肚子自作自受。
　　心课就笑笑说：“在连部多好，你非要回班里。”
　　其他战友聊天当然不像心课那样清淡。有的说身在福中不知福，不上厅堂，偏下磨坊；有的说烂泥糊不上墙，王八上不了席，下作的货只能干下作的活……搞得新兵修文是耳钻蜈蚣，面呛锅灰，眼瞪黄豆。
　　
　　但平时工作生活中除了这些不开心的琐事，也会偶尔冒出个调节心情的插曲。一天，新兵修文买回一瓶酱油，准备泡些干姜片调调口味。不想本班战友原有申见了说：“你信不信，这瓶酱油我能一口气干了它！”新兵修文说：“那不齁死你才怪。”有申道：“齁死不找你，喝不下我陪你两瓶，喝下了你别找我就行。”未待修文反应，其他战友就聚过来起哄怂恿。于是有申抓瓶开塞，一抬头就沽下三两多；低头换了口气，又仰脖灌了二两多；他转身歇了口气，又猛的竖瓶灌了一口。但这次只喝下一两多。他背过身，双手握瓶，像是吞刃般又拼了几次。却是动作大，收效不大，越喝越少，最后剩那二两多他再也没了动作，就满面酱色地趴了下去。过了几分钟，他突然抬头，哇地一阵狂吐，黑水、食物喷了一片。大伙一下慌了神，赶紧报告班长。班长立即报告连长。连长命令立即送师部卫生队。经过一番洗胃抢救，才保得有申无事。
　　虽然事起有申，还凭空搭掉一瓶酱油。可结果新兵修文还遭了指导员一顿白眼：“大家都能接受连队伙食，就你特别，还买什么酱油，要真是出了人命事故，也算是你的功劳！”
　　几句话，呛得新兵修文目瞪绿豆，欲辩无词，最终只落得个面拍菜瓜。
　　
　　好在新兵修文自幼历经生活烦琐，逆来顺受，也就一叹了之。
　　当然，阴天过后也有晴天。在新兵训练快结束时，连里通知新兵修文去参加师里举办的美术人才选拔测试。连队派班长国守信把新兵修文送到师宣传科报了到。新兵团一共去了六个新兵。他们在一个小会议室坐定，每人发了一枝铅笔两张白纸。一个佩着中尉军衔的干事拿出一本《解放军画报》，翻出一个战士训练的特写照片，让他们几个照着画。新兵修文虽然未受过正统美术训练，但临摹得又快又像，让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国班长心情十分激动，就时不时对新兵修文咧出一嘴灰牙点头称赞。
　　测试回来没过几天，国班长就给他带来消息说：“乌干事说，你的画是选拔中最好的。但又说这些人都没经过正规系统训练，所以这次全团一个没选。”
　　四月下旬，新兵们企盼已久的打靶终于来临。因为打完靶，新兵连的训练就要结束了。
　　新兵修文第一枪只打了个七环。于是稍加调整，第二枪便长了一环。第三四五六枪，全都长到了九环。这时国班长过来说，你弹着点偏上，就瞄准白靶心下沿打。新兵修文便依言修正，后面四发子弹就都全中了靶心。这样便轻松得了个优秀。可惜的是黄心课，他首枪就是九环，可接下来却像中了鬼下障，一会七环、一会五环、一会八环，弹着点如同鬼砸石子般满靶乱点，搞得班长盯着靶子直抓头，不知所云。最遗憾的是，他把最后一发子弹竟不知派往何处。于是最终只得了个将将及格。
　　打靶是新兵训练的最后一项检测，也是新兵修文拿到的最后一个优秀。于是，他便信心满满地同大家一起，在隐隐的躁动与期待中等待分配。同乡战友黄心课十分羡慕修文的全优，修文便长辈状摸摸心课头顶道：“小伙子，来日方长，好好努力，大有希望。”
　　心课就低头呵呵笑笑。
　　结果，训练全优的新兵修文与大多数战友一起被分配到了远在青海荒原上的“幺两伍”团。而训练成绩一般的同乡同学战友黄心课，却留在了师直汽车连，也就是指导员所在的连队。
　　这样的分配结果，着实让新兵修文产生一堆想法。论平时表现，修文有特点有亮点；论各项考核检测，修文总评全优。而心课平时不但表现一般，更无特点亮点。其实要找特点心课也有，头一个就是懒。心课懒的水平相当可以。比如衬衣脏了懒得洗，就翻过来穿；被单脏了也翻过来铺；过两星期再翻过来一次。他一年洗被单绝不会超过一次，洗衣服不会超过四次。心课还有个特点，就是特好的脾气。不管谁闲得无聊，在他头上摸几下，他都会还你个呵呵笑笑。
　　虽然这次分配得并不理想，但新兵修文对未来仍充满梦想。他并不害怕艰苦，就是想能多学些知识技能本领，在为连队多做事做好事中充分展现自己，有所作为。
　　分配完的第二天，他们就被“嘎斯”大货车运到酒泉火车站，又钻进铁皮车里，整整咣当了三天三夜，于四月的最后一天下午抵达了海晏。下了火车，又上了解放大卡，再颠簸两小时许，便到了部队营区。
　　新兵下车后，又作了一次分配，新兵修文被分到机械一连。一会，只见一位中等个头，满面坑点，用几根废旧电线扎着旧黄军衣的中士，如老柳丐主状朝大伙一招手说：“机械一连的跟我来。”
　　新兵修文听罢，赶紧背好背包与大家一起跟了过去。到了连队营区，其实就是临时搭建的工棚，单砖石纳墙，窄钢轨桁条，顶上铺了一层油毡，再横七竖八拉着几道铁丝固定。新兵修文被分到了一班，班长是六一年的四川籍上士老兵，叫蒲茂富，戴“超期服役”牌。据老兵讲，他入伍前是文盲，但新兵修文到班里时，他已能读几段毛主席语录了。
　　晚上，连队给新兵们加了两个菜，也就是一脸盆装了，一个班围在一起，唏里呼啦十来分钟解决战斗。饭后约七点左右，各班开班务会。班长首先致欢迎词，然后让新兵各人作自我介绍。班里共有五个新兵，有个安徽兵叫赵怀远，两个甘肃兵吴吉堂和杨占山，还有一个四川兵何荣光。
　　下连的第二天是“五一”，上午连队组织几十个新兵们进行了“保密宣誓”。晚上，连队开晚会，也就是战士们自娱自乐。那晚有两个河北老兵表演了相声，四川新兵表演了金钱板、川剧，甘肃新兵干吼了秦腔，陕西老兵唱了郿鄠剧，其他各班还有三句半、诗朗诵、民歌清唱等等，很是丰富多彩，一直搞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