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上学了

　　第二年，我上学了，学前班。我学习不好，老师讲拼音，我不会，可别的小孩子好像都会。听说她们上过幼儿园。我见过幼儿园，在矿里大树边上的小楼里，总有一群小孩。我玩的时候路过那里。我和妹妹都是自己玩，满山的走，有时候会去幼儿园那看一会，看她们做集体游戏。
　　上学前班每天都很怕，经常站在那里腿一直抖，拼音太难了，提问到我的时候，我感觉到所有目光看着我，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常常觉得那一刻天地都在旋转。　　
　　我和妹妹不能上幼儿园。他们不想花那份钱。爸妈隔三差五会回来，大概一个月两三次。小孩没什么时间概念。每天就是上学玩，放学玩。我很盼着他们回来，因为他们回来，我姥姥就会变的慈祥。不会给我白眼。但是会告状，就是我的种种不懂事之类的。五姨也暂时不会打我，还会对我笑。　　
　　学校办一个画画比赛。我当时画了一头毛驴，得了个奖，还有一瓶洗发水的奖品。我妈妈逢人就说我有艺术天份。是个当画家的料。她每次回来，除了在左右邻局面前炫耀我，就是说她在外边多能干，当了什么经理，做什么买卖。还说以后接我去吉林上学。从那一天起，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地方就是我的盼头，也是她们每次回来，我必问的一件事。我什么时候可以转学。　　
　　当然一直没有转学，不久我妹妹也上了学。这是一矿山子弟小学。每个年级一个班，一个班不到十几二十人。我们的父母不是工人，所以在当地上学，要交学费。也就是全班都不交费除了我，要一学期交50多块钱。问题不是钱，是老师一定会在全班说，你明天要交学费。然后全班就会互相问，她为什么要交学费。他父母不是矿里的工人，她是哪来的。父母干什么的。本来就不在一起上过幼儿园，再有这样一个特殊的待遇，我就跟全班不是一个阵营的了。我一直是独来独往。本来放学有一段路是可以和几个同学顺路的，我喜欢自己走另一条山路回家。一来近，二来清静。　　
　　班里除了学费，有时候还有一些班费或是什么学杂费，也就几毛钱或是一两块钱。我回家跟姥姥要钱，一定会经过一翻折腾。我最希望老师说明天交。因为早上时间紧，姥姥骂骂叽叽的给钱，我也可以快点离开。但是要是上午说要，下午交，那我一中午会很痛苦，午休的两小时，我一定要在大门口蹲着，蹲到上学快到点了，姥姥才会骂骂叽叽的把钱给我。平常的时间，我吃完饭就会去上学，跟同学玩一会。可是交钱的日子，我就要等到快迟到才会等到钱。姥姥很享受这个过程，就是一直不掏钱，可以一直白眼瞪我，还一边数落我，看着我蹲在那等钱，老老实实的听他数落。上了六年的小学，交过的每一次钱，都是这样等着过来的。我现在也很怕收费。特别怕，比如我孩子学校要交费，我一定第一时间交上去。就连电费，电话费，网费，我都要提前准备好。我好怕有人跟我说，你的到期了，你的什么费还没交。
　　我从五岁开始，一直到十四岁，做了九年的留守儿童。父母打工的城市也不算远，经常回来。我却越来越希望他们少回来。　　
　　这是个四面群山环绕的地方，山里的一切都是矿厂建的。与最近的城市也要几个小时的车程。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同事，同事的家属。家家几乎都是不上锁的，无论家中有没有人。房子也是有暖气的，用电也是包月的，所以家家永远都是灯火能明，无论家中有没有人。生活在这样半与世隔绝的地方，又有不错的收入，加上没有娱乐场所，会用什么打发时间。　　
　　第一，就是赌博，麻将，牌九，扑克。第二就是搞男女关系，因为圈子小，不是谁老婆，就是谁小姨子，经常因为搞不清的关系大打出手。我老舅也因为跟别人的媳妇说不清，被桶了几刀。我姥姥给他洗那件血衣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整个盆都红红的。像洗猪肉的水一样。　　
　　我小的时候因为奶奶的爱护，睡眠质量不好，有点声音就会醒。父母每次回来都吵架，还喜欢半夜吵，其实是我妈一个人吵，我爸爸少言寡语，妈妈声音大，语速快，还爱哭。闹的左邻右舍也睡不了，要来拉架。他们不光吵架，还通宵打麻将，农村的房屋是没有厅和卧室的区分的，一间房一面大炕。我躺在炕上，他们就在我头上洗牌，大声的算账。我要说小点声，他们就会一口同声，睡你的觉。睡眠不好，第二天还要起早上学，次数多了，就会变暴燥。他们每次打麻将的时候，我就想，地震吧，掉下几块石头压死他们。　　
　　有的时候他们不在家里打麻将，他们出去打，但是会半夜回来，然后开灯洗漱，还吵架，大概内容是互相埋怨对方打的不好，输了钱。还有暗号没对上少赢一把牌。我一定会醒。会很气，我会让他们闭嘴，我妈一定会说，大人说话那，一边去。我真的很希望他们在外边打工吧，少回家。回一次烦一次。　　
　　他们除了打伙牌，还经常半夜出去偷东西，有时候偷邻居的鸡，地里的包米，还去水库偷鱼。有一晚上整晚都没回来，第二天放学知道他们偷鱼被抓了，原因是妈妈因为太兴奋大叫被守水库的人听到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爸爸不去打工了，在家呆着，我爸爸很爱干净，那段时间我的洗洗涮涮都是爸爸。他还给我讲故事。我妈从来不做家务，也没给我们讲过故事。其实我讨厌听到她的声音。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噪音。　　
　　我妈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孩子。只要没有外人在，她就会在炕上睡觉。一句话都不会跟我和妹妹说。记得有一次，我在外边玩，摔倒了，腿上划了一个大口子。然后邻居把我抱回家。我妈非常心痛的接过我，然后当着一群人的面认真洗伤口，还问我痛不痛啊。那个伤口处理的很好，在我的左腿上，尽管伤口很深，现在也不可见了。然后没过多久，我另一腿也摔了，这次虽然不算深，但是划了三道口子，我自己回了家。妈妈在炕上睡觉。我跟他说，我卡倒了。她挥了挥手。让我别吵吵。我就自己拿了一盆水，学她当时的样子，自己洗了伤口。没洗干净，现在还留了三条带黑线的疤在右腿上。　　
　　经常家里有客人或是邻居，她就喜欢一直说，还不停的夸我和妹妹。客人一走，只有家里人的时候，他就转身去睡觉或干别的，看都不看我们，我和妹妹要是跟她说话，她就听不见，或是只说嗯。　　
　　她总是报怨，说姥姥偏心，把工作给了二姨。害她要自己出去打工。说爸爸没有正事，耽误她的发展，有多少发财的机会，都是爸爸给破坏了。还说奶奶不让她养妹妹，还不让她贷款做生意，说那年贷款都不用还的，白白浪费了机会。说在家里没地位所以才不得以嫁给爸爸。因为之前有个很有权势的人追求她，姥姥不同意。说她本来有机会读书，姥姥不让她学习，老让她下地干活，也不让二姨干活。还把上高中的机会给了四姨。四姨有小儿麻痹，姥姥当是怕她没有出路，不让二姨干活，是因为不是亲生的，怕邻居说闲话。妈妈还说爸爸的亲戚不好，不照顾爸爸。就一个弟弟去了农村，还不给好好安排个工作。还说奶奶一直跟姑姑们说她的坏话，所以连她也不帮衬。我每天听妈妈说这些，每件事都说过好几遍。总之她就是在家父母耽误他，对她不好，姐妹们都比她受宠。出了嫁婆婆对他不好，姑姑大爷也对她有成见。出门打工还有爸爸拖后腿。如果没有这些人她早有腾云架雾一飞冲天了。
　　妈妈带我去过姑姑家，每次都在没人的时候，告诉我，一会看到姑姑要东西，安排一堆东西让我要。我好恨要别人的东西。和别人出去吃饭，也让我和妹妹要很多饮料，然后带回家。我知道都是给我们喝的用的，但是我真的不要想。
　　那时候小，不懂分析，只知道，她活的憋屈，就立志长大后，一定不要像她这样活。在家不能让父母摆布生活，结了婚不能让公婆说了算。更不能像姥姥那样，那么懦弱，明明不喜欢还要忍受。忍受前妻的女儿，忍受不喜欢的孙女。我长大一定要拒绝不情愿的事。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不能让步，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委曲求全。
　　有一次妈妈回来，带了一盒东西，带着我去了老师家，给老师送了礼。第二天老师突然提问我好几次，不管我举没举手。有的问题我根本不会，我就静止在那里，感觉到全班都用怪怪的目光看着我。不过幸好也就这一天这么刻意。本来老师在我心里是个严肃高大的人，我很爱听她的话，她说的所有事，我都很尊重，很用心过多完成。可从那天以后，我觉得她很丑，她对我所有的好，都是因为她收了我家一盒东西。她的笑容虚伪恶心，她的所有表扬都是对那盒东西的回报。小学毕业之后，很多同学都回去看老师，我一却一眼也不想再见到她。我怕她对我笑，我怕同学看到她对我笑，知道这笑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