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薅羊毛

　　下午，仁水镇常务副镇长姚景松接到县信访局的接访电话，浑身不爽。
　　“XX的，南水宛是不是盛产上访户呀？又冒出一个聂秀芝来！好死不死的，上啥子访呢？第一书记是怎么当的，是忒嫩了，还是过于嚣张跋扈，惹得天怒人怨了？”
　　姚景松分管信访工作，遇到的都是“铲屎”和“擦屁股”的事，牙疼啊。接到任务，解铃还须系铃人，弄了一辆森林消防运兵车，火急火燎赶往南水宛与柳仲元会合，远远地就打电话提醒“到了，到了”。
　　柳仲元也是惊讶与不解，早早在路边候着，瞧着消防车那大块头风驰电掣驶来，扬起滚滚烟尘，有用大炮打蚊子的滑稽，稍一愣神，动作有些迟缓，姚景松就急吼吼催道：“走啊，上车，上车！”
　　接访是两头不讨好的事，上头压，对象闹，唯独自己不能有情绪。在赶往县城的路上，在一颠一簸中，柳仲元竟酣然入睡，嘴巴一张一翕地，发出轻微的鼾声。姚景松不由感叹：“神经不是一般的大条啊！如此淡定，笃定自己没事？合着全是我的事了？”
　　姚景松一路纠结、心神不宁，半小时后，柳仲元醒来，还有些意犹未尽。姚景松艳羡又略带嘲讽笑道：“仲元，你还真是沉得住气吔，厉害！临危不乱，处变不惊，颇有大将风度哟！”
　　“切，这有什么，天又塌不下来！她上她的访，我睡我的觉。扪心自问，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没做啥对不住她的事，心里坦然，何况这一颠一簸的，如坐摇篮，挺催眠的，好睡呀。”柳仲元轻松道。
　　“唉，可能是修炼不到家吧，达不到你那境界。我最怕接信访局的电话，接到了，头皮都是麻疼麻疼的！现在，有的群众尝到上访的甜头，动不动就上访，防不胜防！现在，连贫困户也上访，你说，政策多优惠，干部对他们多好，就差没剜自己的肉喂他们吃啦！”姚景松埋怨着，满脸无尽的烦恼与愁苦。
　　“是啊，就拿聂秀芝来说，家境着实可悯，我也正竭尽所能地在帮她，为了她，我真的上窜下跳的忙乎着。她可倒好，跑去告我，想想着实心寒！但脚长在她腿上，口生在她嘴上，想咋样，全凭她自个的良心。嗳呀，懒得理她，随她去吧。”柳仲元哀其不幸，痛其麻木。
　　想想又道：“姚常务，要我说，群众上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不正常的，恰恰是咱们自己——上上下下都怕群众上访！那设立信访局，岂不成了挂羊头卖狗肉？苦就苦了下面，净干些截访、阻访、接访的狗屁倒灶事！老百姓有冤情，让他诉嘛！如果是真的，洗清冤情，平反昭雪就是了。如果是无理取闹，劝他回家就得了。何必也跟着起哄，瞎折腾，还兴师动众去接访，这不纯属闲得蛋疼！”
　　“仲元，你自个的事，怎么怨怪起我来咯？”姚景松不悦皱眉道。
　　“哎呀，姚常务，你别净往自个身上揽事好不好！您知道的，我说的是信访工作，而不是说您。你前面那意思，我也懂，觉得我柳仲元没心没肺，置身事外，让你一人担心了。我就觉得奇了怪了，人为啥要拿着别人的愚蠢、无知和错误，来惩罚自己！她聂秀芝，见不得别人好，被嫉妒贪婪折磨得苦痛难捱，非要去闹腾一下，难道我也要跟着她，去遭这分罪！她要去告我，我全当被疯狗咬了还不行吗，而我反口也去咬，岂不也成了一条疯狗！”
　　话一说出口，见姚景松脸色不对，柳仲元知道，又光图嘴皮子快活了，赶紧道：“姚镇长，景松兄，您瞧我这张破嘴！刚才有些激动，您见谅！天地良心，不是想诅咒谁，情急之下打比方，绝无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之意。”
　　刚才着实不爽，见柳仲元认了错，对聂秀芝也不待见，姚景松的脸放松下来，说道：“聂秀芝呀，眼皮子浅，又没有主见，很可能是被人唆使撺掇了。仲元，你说‘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句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我分管信访工作这么些年，这是常犯的一个错误！嗳呀，总是不淡定，累呀，想想，确实是这样！唉，不说了，犯困的很，我也小眯一会儿。”说完，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来了个现学现卖。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单调乏味。柳仲元怕搅了他的清梦，起身坐到后排，掏出手机，同县城管局章一新局长通起了电话。
　　“章局，你好，我柳仲元，上次跟您说的那事，您考虑得咋样了？那老太婆，独自支撑个家，也不容易嘞，瞧着也挺可怜的，好歹也是你的……”
　　“甭念了行不，知道她不容易，知道她是我的帮扶对象！”章一新被柳仲元的执着，逼得没了脾气，赶紧掐断，气极而笑，“仲元呀，你也不能逮着一头羊，就往死里薅吧，多少给留点不是！”
　　为了帮贫困户解决各种实际问题，柳仲元可没少求人。一些大一点的局，几乎光顾了一遍。对城管局，柳仲元早就想好了，你一大局长，搁我这儿搞结对帮扶，那可是一尊大佛，得多出点血才行。现在，对不起，出事了！不借此良机，攀扯你，讹上你，我攀谁讹谁去？
　　“哦，章局，有个事，得向您汇报一下：聂秀芝，她，又跑到县信访局去了！”柳仲元无不遗憾地说道。
　　章一新一听，一个头两个大，“她又来了，又来了！”心中一万只草泥马早已呼啸奔腾而过。
　　“章局，对不起，是我工作没做好。但是，我一听闻此事，立马就动身了，现在，正在赶往县城的路上！”柳仲元的口吻，表明自己为朋友可是两肋插刀呀，简直是义薄云天！
　　章一新听了，总算是松了口气，暗道：“唉，这回，有柳仲元肯替自己出头，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的为人，素来也仗义。”念及于此，感激道：“仲元，让你费心啦！你说的那事，局班子会上讨论了，都是赞成的，一忙，忘了给你回电话了。”
　　转念又一想，是不是太过直白世故了，又王顾左右而言他，慨叹道：“唉，这个老太婆，真的是难缠得很啰，我算是怕了她啦！与这样子的人结对帮扶，比他娘的伺候慈禧老佛爷还难嘞！”章一新想极力表达自己的为难与不易。
　　柳仲元听着，不作声，心说，您说完了困难，总该拿点实际的来表示吧，果然，章一新话锋一转：“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与分管扶贫工作的阮副县长聊到此事，他直夸你的那个主意是金点子呢，说它代表今后城乡一体化的发展趋势！既然领导都这样说了，那就先试行三年吧，但有一点要事先说明，‘五险一金’没有。阮副县长也说了，‘尽管说，帮贫困户，怎么帮都不为过，但也不能将胃口吊得太高，得考虑财力和县情，得实事求是。’”
　　柳仲元听了，大喜，赶紧出声道：“‘五险一金’就不敢奢望喽！那，先谢谢章局！”轮到自己表示了，“哈哈，章局，聂秀芝你不用怕，这次她告的人是我。可能是我走访时批评了她，捋了虎须，触了逆鳞。哈哈，章局，我还真不信这个邪，她就是天王老子，我也得治服她！到了信访局，我照样骂得她狗血淋头！章局，您放心好了，这事我会处理好的，决不给您添堵！”
　　“好！谁敢横刀立马，唯我柳大才子！谢谢啦，仲元老弟！谢谢，仲元老弟！”章一新万分感激，不由叠声道谢。
　　难得章局如此感激涕零，机不可失呀，柳仲元咬紧牙狠狠地宰，“对了，章局，您干脆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想请贵单位赞助工作服十套，三辆板车，十把扫帚，行不？以其不痛不痒，不如干脆来个彻底解决！今后，这个老太婆，就交给我了，保证不再给您添麻烦！”
　　章一新迟疑了一下，笑道：“也只有你敢这么狮子大张口，有点得陇望蜀了吧！我可是听了好几位局长说，‘自打柳大才子做了驻村第一书记，是穷疯啦，见人就讨钱！’哈哈，他们还问我，‘向你讨了没有？如问了，多少给人家一点，大才子也不容易呢！’说得你多可怜见的，可见大家对你的喜爱，说明你人缘好啊！行啦，不啰嗦了，柳大才子的面子是要给的！反正也是帮扶嘛，这事就这么定，过两天我叫环卫所的车给你送来！聂秀芝的事，就拜托阿你全权处理。对了，对那老太婆，还是悠着点，别让她把你给撕了！哈哈！”甩了包袱的章一新一阵畅快，开起了玩笑，最后客套了一句，“对了，晚上过来吃饭不？我真想好好款待一下咱们的第一书记嘞！”
　　“不啦，谢谢章局！我还得赶紧将慈禧老佛爷送回去！”
　　章一新听了，满意地挂了电话，一阵轻松，心想，这年轻人这点真是不错，做事，善始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