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栀子花

　　王蓉使劲拉了一下董连声，然后用手指指那位妇人，董连声也看到了他们的目标，高兴地喊了一声，就往妇人跑过去，嘴里喊着：“大姐！大姐！”
　　妇人被这一声喊叫给吓了一跳，仔细看才认出是那个在扬州街头买自己花的男人。远处王蓉也快步过来，脸上满是阳光灿烂，王蓉身上那股灵秀气息是什么也掩饰不住的，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觉得有点不真实感，妇人一眼就想起了这个小女子。
　　“这么巧呀！”妇人笑道，“你们肯定是来吃邵伯龙虾的对吧？”
　　王蓉使劲抽动一下鼻子，这次妇人篮子里并没有上次那种月中聚雪的白兰花，如果有的话她第一时间就能发觉。
　　董连声自然不好说来邵伯就是找她的，而是点点头：“大姐，这邵伯真的很有文化味道，我们在那条老街转了一圈，看了铁牛，刚走到这里想去新街看看，就遇到了你。”
　　“我就在那条老巷子最北头住，我儿子在新街有房子也卖龙虾。”妇人很是骄傲，“你们要是吃龙虾可以去他店里，最有名的是邵伯湖一锅鲜，刚出水的邵伯湖鱼、虾、蟹、螺一起煮，味道好吃得不得了。”
　　董连声点点头：“一会儿我们一定去尝尝。听说邵伯湖龙虾不放香料，那才是真正的原汁原味。”
　　妇人似乎为儿子拉来一桌生意有点兴奋，她说道：“邵伯龙虾二十四味呢，我儿子做生意就是讲究货真价实。我现在领你们去吧。走着几分钟就到。”说着就要带他俩往那边走。
　　王蓉不知道他俩在说啥，只是很认真的用眼扫视了一遍妇人篮子里的花，其实跟上次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有白兰花和茉莉两种，这次的茉莉倒是不错，有一种很罕见的毛茉莉。这种花在这一带也比较少见，她清香四溢，能够提取茉莉油，是王家提纯的茉莉香精的原料，茉莉油的身价很高，相当于黄金的价格。当然这种花是没法和月中聚雪相提并论的。她的神情有点失望，看了董连声一眼摇摇头。
　　董连声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笑着问妇人：“大姐，谢谢你这么热情。你告诉我们地方就可以，不用跑一趟，你这是要再去扬州卖花吗？上次给我的那些真不错，放在房子里香气扑鼻呢。我女朋友可喜欢了。”他用手指了指王蓉，意思这就是他的女朋友。
　　妇人笑了起来，她显然不肯放过儿子的客源：“不远的，我带你们去吧，现在也到了快吃饭的时间了。上次的花要放很久，要是保存的好，一直能到中秋节都香香的。”
　　董连声说道：“上次有一种白兰花味道很个别，这次还有没有，我想多存起来一些呢。”
　　妇人很显然也是懂些花的知识，她指着篮子最上边的毛茉莉说道：“这种花就很名贵，比上次的花还要好。你不给你女朋友再买点了吗？”
　　董连声点点头，他提起一个茉莉花环在王蓉香肩之上比量了一下，这个花环是青枝绿叶白花缠绕而成，上边点点如星星的茉莉花温婉如玉，素素淡淡，那种馨香本来是若有若无，但是碰到王蓉肌肤的时候香气忽然就像被点燃的火炬，猛地有一种类似于柠檬柑橘的香气飘然而出，不单是董连声，就是这位大姐也惊讶的“啊”了一声，她抽动两下鼻子，嘴里嘟囔：“味道怎么全变了呀？”
　　董连声自然知道一定是王蓉身上的香件散发出的味道和这种原本的草木香发生了中和反应，但他不想解释，而是说道：“大姐，这个花环我买下来了，多少钱呀？还有就是上次你篮子里的那种压箱子底的花我还想再要一些。贵点也不要紧。”
　　“这个花环你给我一百二十块钱吧。上次的花都是在我们家花园摘的呀，你要想要的话我领你去。”妇人有点不好意思，这个花环其实卖不到一百二，她想等董连声还价。没想到董连声直接把话挂在了王蓉脖子上，从钱包里递过去一百二十元，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你的花园，然后再去吃龙虾。”
　　王蓉喜滋滋地看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花环，身体不由自主往董连声身边凑了凑，她自己能分辨得出这毛茉莉的香气和自己身上的味道。她在乎的不是花香，是董连声的动作那么自然。
　　王蓉是香道大家，她的香件往往有多种味道。这有点和国外名牌香水一样有前中后三味组合而成，只是那些都是带点高端化工合成的产物，而王家则是依靠香草的本色来进行搭配，最重要的是她的香件会随着据每个人的体温和体味，以及所在的场所和季节，阴雨天其后的变化有微妙的变化，就像她刚才身上的味道遇到这种茉莉自然而然会演化为不同的对应味觉，一般说起来初次和王蓉面对的人都能觉察到她身上那种清淡如水的柑橘色，但是时间稍长就会被这种味道淹没，自然而然产生一种亲近感，但如果二个人熟悉了又会觉得王蓉身上有种大大方方的檀木沉香，很稳重的感觉，现在的董连声看来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但刚才随着毛茉莉香味的侵袭，她身上随即产生了果木香才会把董连声和这位卖花妇人都吸引住，她懒洋洋的抓住董连声的胳膊，眼波流转，似乎问他下一步怎么办？
　　董连声指了指他们来时的巷子，他要去妇人家里的花园看看，既然上次的花都是在花园里采摘的，那也就是说王蓉寻找的花也应该在那里。董连声不知道这月中聚雪对王蓉家的重要意义，以为她就是因为做香料生意才会喜欢这种单纯的花香，当然他也不知道那种花的珍奇程度，在他心目里也许王蓉那种眼睛里的笑意比花本身要重要的多。
　　卖花大姐的家并不远，整个邵伯小镇的古巷子其实只有一公里左右。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黑漆大门的院落，大门上挂着一把梭，大姐一边开着锁一边说道：“我老公去儿子店里帮忙了，我们一会儿也去那边！”王蓉扇扇鼻翼，然后轻轻摇摇头，虽然没进到院子里，但她可以确信里边不可能有她想要的那种花的，月中聚雪特有的香味有一种绕梁三日不绝的深度感，那种清爽和冷艳让它具有整合其他花香的领袖作用，如果真的在这个院子里，那现在里边飘出来的香气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栀子花和茉莉那么简单，兵法上有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那种月中聚雪就属于将帅的位置，她要在里边的花会把这些花香梳理得很有层次，王家想找到这种花，也就是想用月中聚雪的这种功能生产出家族《香草经》里记载的几种传说中的香件。
　　门不大，但院子却不小，尤其是靠近北墙的地方一块区域，被用木栅栏分割出来一大片花园区，最外边是两棵栀子花树。这个时令正是栀子花开的时候，树上盛开着朵朵栀子花。洁白如雪的花瓣有点像是董连声小时候见到的梨花，只是多了几分调皮地的节奏，显得有点萌，花往里卷曲着，即使站在几米远也可以看见嫩黄的花蕊。有的则还是花骨朵儿，粉雕玉琢一般像圆圆的蘑菇头，饱胀得吹弹可破；也有的羞羞答答地展开两三片花瓣儿，像一个小孩儿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外瞧了瞧；有的像亭亭玉立的少女随风舞动着雪白的舞裙，千姿百态，一朵比一朵更美。由于上午下了一场雨，栀子树上挂满了可爱的小露珠，像镶嵌着晶莹剔透的珍珠。
　　“大姐，别人家的栀子花都是初夏就开，怎么你家的开的这么晚呀？”董连声问道。
　　“我也说不上原因，每年都是这个时候开，比别人家的花要晚上近两个月的。不过这也有好处，我去买花的时候别人家都没有了。”卖花大姐笑着说。
　　“可是你今天带的花没有栀子花呀。”董连声指了指她的篮子。
　　“今天没来得及摘，另外我不太会穿栀子花瓣，这要我婆婆来帮忙才行，所以今天没带。不过我园子里茉莉开得正好呢。所以就多拿了一些。”
　　王蓉很认真的看着栀子花树，这种花的味道和别人形容它的素雅大相径庭，它的香味带有明显的甜味，一种暗示靠近会有更浓郁味道的香气。总让人忍不住大力嗅闻，有点像是少妇的性感，当你嗅闻一会儿，就会在脑海里形成一种立体感，很有厚度的花，正是甜味、香气、厚实构架了这种花的味道。它会让人有种探幽寻蜜的快感，恨不得把鼻子凑到花的面前，让鼻翼接触到花的纹路，像蜜蜂一样顶着花朵用力感觉，这到底是甜味，还是花香，还是花肉的厚度？王蓉手里忽然多了一件类似于烟斗的东西，她要收一些这种原始的栀子花香。
　　王蓉手里的东西是一个木刻的枣红色棍子，只是在最前部位上有一朵白玉雕成的花朵，棍子另一端则是个瓶子状的容器，整个棍子只有十几厘米，不知道刚才是放在包里，还是藏在了袖口。她趁卖花大姐没注意，用手指了指栀子树，同时嘴唇做了一个暗示，意思是让董连声给她做个掩护。
　　董连声虽然不知道她意欲何为，但很显然这件事情不太光明正大，也就急忙陪着卖花大姐认真问起关于茉莉花的知识。卖花大姐是一位很健谈的人，详细介绍着关于茉莉花的养护知识：六月上旬，茉莉陆续开出早花，但这批花一般小而少，要及时摘去，否则消耗养分过多，会影响其以后开花的质量与数量，并且延迟花期，影响观赏。摘花方法是连花摘去带叶嫩枝，促使新枝再发，枝叶茂盛。这也叫舍得舍得，不然花是保证不了连开三期的。现在阳历八月上旬，第二期花已经形成，此时施肥要比之前略浓，算是给花加餐吧。
　　董连声感觉到一阵冷森森的寒意油然而生，院子里似乎也起了一团小风，他明白应该是王蓉那杆烟枪的效果，因此不敢大意，接连询问卖花大姐一些很肤浅的问题，比如说浇花的肥料从何而来等等，但也就是二三分钟的时间，一切归于正常。也许是因为在卖花大姐自己家里的缘故，她自己竟然丝毫未察觉什么。
　　“怎么没看到白兰花呢？”董连声问道。这里显然没有王蓉寻找的那种奇花异草，不过普通的白兰花怎么也没看到一株呢。
　　“白兰花和茉莉不一样，它喜欢光，因此种在这种老院子里长不好。而且它也有局限性，在南方最高能长到十几米，但在扬州一带长不高，因此一般都重在相对而言比较暖和的地方。”大姐说道，不过很快觉得自己说的不完整，补充道：“大悲禅寺那棵树属于个例，但它几乎不开花的。”
　　董连声听他提到大悲禅寺，不由楞了一下，忽然觉得后背上有点痒痒，回头看了一下是王蓉笑盈盈的脸庞，知道她已经得手，不过听卖花大姐聊得兴起，也继续听下去。
　　“我这次花篮里采的白兰花，有一些就是在湖边树上摘得，这种树特别喜欢潮湿和阳光，大悲禅寺那棵树之所以长得高，就是因为那里有一眼冷泉。”
　　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哎呀，咱们刚说话了，快去吃午饭吧，送你们过去，我还要赶到扬州去卖花呢。”
　　王蓉偷偷给董连声看了看她手中的东西，下边透明的瓶子里已经有了小半瓶乳状的液体，另外仔细感觉的话，院子里似乎香气不再像刚才那样的浓郁，他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大姐，你这篮子花干脆我再买下来吧，中午我们一起吃龙虾，我请你。”
　　“那怎么好意思呢。”卖花大姐很是客气，她哪里知道董连声王蓉二人可是从她这里捡了不少便宜，这种栀子花香精属于晚熟品种，可遇不可求的。他们当然不会开口买，但总要想办法补偿一下这位善良的邵伯人。
　　一番客气之后，董连声又用了上次同样的价格买下了这篮子花，很显然这次他有些吃亏，因为没有那种月中聚雪的奇葩花朵，但是刚才董连声已经从大姐的话语里找到了线索。
　　几个人中午坐到邵伯新街的龙虾店里，卖花大姐很骄傲地向儿子等人介绍自己认识的大客户。路上王蓉已经悄悄给董连声发了信息，以后这位大姐所有的花都可以送到东关街店铺里挑选。
　　大姐的儿子是个很憨厚的年轻人，二十几岁的模样，看到人就嘿嘿笑着，旁边应该是他媳妇儿，倒是伶牙俐齿，恭维人那是一套一套的格外好听，她第一时间发现王蓉是个聋哑人，于是眼睛忽闪忽闪的围着董连声，推荐自家店里的特色龙虾。
　　董连声也请大姐坐下，说是感谢她今天的推荐，除了小店的邵伯湖一锅鲜以外，又分别点了一盘清水龙虾和剁椒龙虾，他问道：“大姐，你上去扬州卖的花里，是不是有在大悲禅寺采摘的白兰花呀？”
　　卖花大姐认真的想了想：“真有可能，那天我婆婆去大悲禅寺了，她回来的时候给我放了很多花呢。”